几分钟前,我终于敲上了这本书“尾声”部分的最后一个句号。想起了古人“掷笔长吁”的心情,只恨在这摩登时代,不能泼墨揉纸掷笔,再推门而出,大步而去。
有点出戏了。此刻是2020年初冬凌晨的北京,我蜗居在海淀清河的一间高层公寓里,对着电脑屏幕,蓬头垢面地蜷缩在椅子上,桌上堆着撕得面目全非的饼干包装纸和啃得千疮百孔的鸡爪。外面墨色如漆,星月黯沉。窗缝里都透着寒意,空气里还带着久违了的雾霾的焦煤味。
和前两年相比,入冬以来,今年北京的雾霾天是明显多了。想来也正常,今年这种经济形势,就靠投资在死撑,对河北小钢铁厂多少也得网开一面。毕竟,活下来最重要。还好,已经11月了,这魔幻的一年终于要过去了。
已经热闹了大半年的美国大选也快要接近尾声了,辉瑞制药也传来了巨大利好,说其在大型实验中研发的疫苗阻止了90%的新冠病毒感染。我一个朋友在小群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终于快熬到头了吗?”
总是要熬出头的,不管辉瑞疫苗最后确定的有效性是多少,新冠疫情总归会过去。即使再长再幽暗的峡谷,人类社会总归要穿越并前行。
对我来说,写这本书也像穿越了一次幽暗峡谷。从文献和数据开始,到漫长的调研和资料整理过程,我一次次感受到“分化”的冲击。印象最深的是7月初在深圳,刚调研完农民工就业市场后,又访谈了几位富豪,一天之内接收的信息不断反转和跳跃,将我眼前的世界拆解得支离破碎。那天晚上,我坐在回酒店的车上,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深圳一城如星的繁灯,高楼华厦被灯光折射成巨大的不规则形状,那是我在这本书成稿过程中第一次落下泪来。后来在写作过程中,每每想到不可避免的增长分化的未来,想起历史、现在和未来,好几次没忍住落泪。
但待在原地哭泣总不是解决之道。哭泣之后,作为个体,我们仍然要从自己所在之处出发,竭尽全力去寻找亮光和出路。我在这种明明暗暗起起落落的情绪里过了整整两个月,直到写最后一章时,无数鲜活的普通人的小案例涌向笔尖,我蓦然发现,在长达几个月的调研里,我们访谈的上百名普通的中国百姓,在这样大的一场冲击下,居然从头至尾,没有一个抱怨的,都是淡淡的、平和的,并且勇往直前地生活着。
我长吁一口气,感到自己也终于穿越了2020这幽暗的峡谷,并开始期待下一程。
So long Marianne(再见,玛丽安)
it is time we began(是时候开始了)
to cry and laugh and laugh and cry(再一次欢笑,哭泣)
about it all began(哭泣,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