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信息流

挣脱信息流

好玩时间意味着,我们可以主动安排一段时间,不为收入,不为健康,不为人生意义,也不为追悼会策划表上的那些生平,单纯为自己能高兴而设置。本来“千金难买我高兴”,快乐来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它是快乐,当你真的计较它的收入和意义的时候,它反而不再是快乐了。快乐到随它去和不计较的程度,简直就是幸福。

至于这种快乐到底是浮浅的还是深刻的,到底能够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具体感受,其实和我们是否被事物吸引一样,自己是不能控制的。但是为了不期而遇的惊喜、好奇心和人生体验的丰富程度,我们决定有意识地拥抱它,直接表现为我们在时间轴上给它留出时间,因为如果不计划好玩时间,惊喜就不会来。

好玩时间和其他时间的区别,正是第一章里提到的愿望清单中的大概率快乐的统计结果:

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面前,你永远有选择。

当你终于拥有一段空闲时光,同时拥有一个手机时,手机的界面就好像在向你疯狂发问:你想找点好玩的东西吗?

于是,你开始在手机上滑动手指。

我很想说“五种时间”体系对所有时间的选择一视同仁,因为一个人如何度过他的空闲时间是自由的,但有一种情况很容易让你误以为这样做是你自己的选择:由于你在一天中的其他时间被他律占用,你太想为所欲为地度过终于属于自己的时间了,于是你开始报复性地挥霍时间、享受无所事事,以对抗白天的目标和纪律。

一个典型的表现就是,你让自己疲惫的身体瘫倒在柔软的沙发或者床上,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滑动手指,心想:“我要为所欲为地刷手机!现在的时间终于属于我了!世界这么广阔,让好玩的东西都放马过来吧!”

智能时代中产生的信息流对人脑的干扰,对时间的可怕抢夺就开始在这一刻。

你的愿望很简单,希望屏幕上能出现一个吸引你的事物,可能你滑了一会儿,这个事物却迟迟没有出现。比迟迟没有出现更可怕的是,吸引你的事物出现了!你看了1分钟并且笑出了声,感受到一些小快乐,随后吸引消失了,于是手指继续滑动1小时,等待下一个吸引你的事物出现,以求再次收获那个被吸引的瞬间,因为疲惫的你很想再次笑出声。在滑动的间歇里你想着:“白天真是太难了,我希望我一生都能像现在这样躺着,拿着手机,为所欲为。”

假设只要成功按下一个按钮,小白鼠就可能得到一个食物球,那么小白鼠会彻夜按那个按钮,即使食物球没有出现,它也不会停止,因为它永远带着下一次会出现食物球的希冀和幻想。毕竟提供给小白鼠的按钮是人类精心设计的,小白鼠只要按下这个让其无法抗拒的按钮,就无法与之抗衡了。

然而,小白鼠在食物球出现的时候分泌多巴胺和你在笑出声那一刻分泌多巴胺一模一样。绑架小白鼠的多巴胺也顺利地绑架了你,你进入了“多巴胺循环”,自愿对此上瘾,并建立了根深蒂固的消遣方式。多巴胺在你的大脑细胞之间传递着信息,让你生出渴望和欲望,期待继续出现有趣的内容。

此时此刻身穿白大褂的研究者正在俯身观察着不停按按钮的小白鼠,记录它们按动的频率和热情,计算着多巴胺的剂量;而与此同时,交互界面的滑动和观看数据被集成到一个远处的模型之上,在那里有一些和“白大褂”类似的人,他们正在冷静地观察和分析你。而你还在连续不断地滑动手机,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就像赌场里不停拉动老虎机的人,希望下一次会赢。

设计交互的人再一次成功实施了计划,他们很厉害,可以做到让人不停地翻页,试图找到什么东西,但人们找到之后也只会稍作停留,他们的设计让这种体验根本没有尽头。你认为自己在积极耐心地等待“好玩”出现点亮你的百无聊赖时间,但结果刚好相反,你把自己可支配的空闲时间用无聊又填充了一遍。在宝贵的空闲时间面前,你拱手出让自己的选择,问题是,这种选择甚至连无聊都没有覆盖。

这就是“注意力经济”正在做的事,他们研究你的无聊程度,刺激你多巴胺分泌的节奏,在本来可支配的时间轴上,让你的时间不是被这个占据,就是被那个占据。时间本来归属于你的生命,但此时被免费出让了,连同你的精力、个性、自由和所有机会成本,它们都作为代价支付给了这些蚕食时间的交互界面。当你躺下慵懒地滑动手机时,你认为界面是让自己尽情娱乐的工具,而实际上,你的生命却在被这些工具尽情使用,连同那些你贡献的使用时长和点击量。这么看,你更像是它们勤奋的无薪员工。

而你原本以为,是自己主宰了自由的时间,可以做到有控制地失控。

“五种时间”体系下的时间管理观点认为,人有自由也有必要为自己安排好玩时间,甚至在明知被多巴胺绑架的情况下,预先给出这一小时,让自己被绑架得明明白白。漫无目的地玩游戏、玩手机并不是一无是处,它们对你而言可能就像哭对我而言一样重要。哭不能解决一切,但是哭能释放我的压力。

包括在这本书的创作期间,我使用了强有力的控制方法才保证了进度。只要开始写作,我就预先把手机放到远离书房的位置上,因为但凡手机还在手边,我的手就一定会不由自主地伸向它,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已经在滑动屏幕了!我决定,与其被那帮设计手机交互的人用多巴胺绑架,不如先用特定的事情绑架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后者可能还会被纳入我的长期主义循环增强曲线,更重要的是,后者似乎保住了我作为人的自由意志。

当然,在我完成3~4小时的连续写作之后,我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坦然地拿起手机,大肆地刷起来,感到这一切乱看都是我应得的。这时我还淡淡地看了一下时间,决定再高傲地刷上半个小时。顺利克服困难完成大型任务也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这拨多巴胺的剂量足以淹没刷手机带来的剂量。于是真正松弛的我选择为自己安排好玩时间,欣然在手机上滑来滑去,感受到自己对生命深深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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