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进入河谷那年,我十岁,正跟莫妮巴一起沉迷于《暮光之城》系列小说,渴望成为吸血鬼一族。在我们看来,趁夜潜入河谷的塔利班也跟吸血鬼没什么两样。他们成群结队地到来,揣着匕首或扛着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最早出现在斯瓦特北部马塔地区,在起伏的丘陵间出没。他们起初并不自称塔利班,也不像我们在照片上见过的阿富汗塔利班那样裹着头巾、涂黑眼圈。
这群男人装扮怪异,留着蓬乱的长发和胡须,把迷彩背心套在沙尔瓦·卡米兹外面,下身穿不合身的长裤,露出一大截脚踝。他们脚蹬慢跑鞋或廉价的塑料拖鞋,有时会把长袜套在头上,挖两个孔露出眼睛,还会邋遢地用头巾擤鼻涕。他们佩戴黑色的徽章,上面写着“SHARIAT YA SHAHADAT”——意思是“无教法,则殉道”——他们有时还戴黑色头巾,所以人们也称他们为托·帕特基(Tor Patki),意思是“黑巾军团”。他们看上去又黑又脏,父亲的朋友说他们是“无权洗澡和理发的人”。
他们的首领是法兹卢拉大毛拉,一位二十八岁的青年,以前曾是斯瓦特河上的滑轮椅操作员,负责送人们渡河。他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总是拖着一条右腿。他上过“保卫先知教法运动”组织创始人苏非·穆罕默德毛拉创办的宗教学校,还娶了苏非·穆罕默德的女儿。2002年,在一场针对激进分子的围剿中,苏非·穆罕默德被投入监狱,法兹卢拉接替了他的位子,成为组织头目。地震前不久,法兹卢拉现身伊满德里,那是斯瓦特河对岸一个小小的村落,离明戈拉只有几公里之遥,在那里,法兹卢拉建起了自己的地下电台。
我们河谷的居民要么没有电视,要么目不识丁,大家主要靠收音机获取信息。很快,所有人都开始谈论这座电台,它逐渐有了“毛拉电台”的名声,法兹卢拉则成了人们口中的“电台毛拉”。电台每天晚上八到十点播音,次日早上七到九点重播。
电台成立之初,法兹卢拉的做法相当聪明。他把自己塑造成伊斯兰教的改革者、《古兰经》的诠释者。母亲笃信宗教,一开始也被他打动了。他在广播中鼓励人们培养良好的习惯,摒除他眼中的陋习。他认为男人应该蓄须、戒烟,停止咀嚼烟草。他劝人戒除海洛因和“查斯”(chars)——那是我们对大麻树脂的称呼。他教人们做礼拜前如何正确地净身——该从哪里洗起,甚至指导人们如何清洗私处。
他的声音有时非常冷静,像大人在说服你做一件你不情愿做的事;有时又很可怕,听上去满腔怒火。谈及自己的宗教热忱,他常常声泪俱下。他一般会先讲几句开场白,然后把话筒交给他的副手沙阿·道兰,后者曾是巴扎上的小贩,推着三轮车兜售零食。他们警告大家不要再听音乐,也不要再看电影和舞蹈。他咆哮着警告大家,正是这些恶行招致了地震,若不立刻悔改,我们还会再度触怒真主。在巴基斯坦,毛拉常常在讲道时曲解《古兰经》和圣训,因为没几个人能读懂阿拉伯语原文。法兹卢拉利用了人们这种无知。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爸爸?”我问父亲,依然对那场可怕的地震心有余悸。
“不是的,贾尼。”父亲回答,“他只是在愚弄大家。”
父亲告诉我,毛拉电台已经成了教师休息室里的热门话题。那时我们学校差不多有七十位老师,男老师约四十人,女老师约三十人。他们中也有人反对法兹卢拉,但大多数人是他的拥趸。他们欣赏他对神圣《古兰经》的精彩诠释,为他的魅力所折服。他们喜欢他关于重振伊斯兰教法的言论,因为所有人都对巴基斯坦的司法体系深感失望。在斯瓦特被并入巴基斯坦时,巴基斯坦的司法体系取代了我们原有的律法。土地纠纷这类本地常见的案件,以前很快就能解决,现在却得打上十年官司。大家都已经对巴基斯坦政府派到河谷的腐败官僚忍无可忍。可以说,他们几乎相信法兹卢拉能重现瓦里时代那个古老的土邦。
不出半年,人们就开始丢弃家中的电视以及DVD和CD光盘。法兹卢拉的手下把它们收集起来,堆在大街上焚烧,浓浓的黑烟滚滚上涌,直冲云霄。数百家CD店、DVD店主动关门歇业,店主都从塔利班手中领到了赔偿。我和两个弟弟都非常担心,因为我们特别喜欢家里的电视,不过父亲向我们保证不会把它扔掉。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把电视藏进壁橱,看电视时把音量调得很低。我们听说塔利班会把耳朵贴在别人家的门上听里面的动静,然后突然破门而入,抢走电视,抬到街上砸个稀烂。法兹卢拉对我们喜爱的宝莱坞电影深恶痛绝,谴责它们不符合伊斯兰教的教义。他们只允许大家收听广播,还宣布除了塔利班的歌曲,所有的音乐都违反了伊斯兰教法。
一天,父亲去医院看望朋友,发现许多病人都在听法兹卢拉讲道的磁带。“你一定要见见法兹卢拉大毛拉。”有人告诉父亲,“他是位了不起的学者。”
“其实他高中都没毕业,法兹卢拉甚至都不是他的真名。”父亲反驳道,但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看到人们开始支持法兹卢拉的言论和宗教狂热,父亲日渐消沉。“这太荒谬了。”他说道,“这个所谓的学者在传播愚昧。”
法兹卢拉在偏远地区特别受欢迎,那里的人们依然记得地震时政府无所作为,是“保卫先知教法运动”的志愿者帮助了他们。在一些清真寺,人们架起扩音器,连上收音机,好让村里人和下地干活的人都听见法兹卢拉的广播。他最受欢迎的节目每天傍晚播出,他会在其中高声宣读人名。他会说“某先生以前爱抽大麻树脂,但他意识到这是一种堕落的行为,所以戒了烟”,或是“我要祝贺甲先生开始蓄须”,以及“乙先生主动关闭了他的CD店”。他信誓旦旦地许诺,这些善举终将得到回报。大家都喜欢在节目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还喜欢听到邻居犯下恶行,这样他们就能在背后说说闲话:“你听说那谁干的好事了吗?”
毛拉电台经常奚落军方。法兹卢拉斥责巴基斯坦官员为异教徒,说他们反对实施伊斯兰教法。他还扬言如果政府拒不实施这项律法,他就派手下“强制推行,再把他们撕成碎片”。他最喜欢的话题,是历数汗领导的封建制度造成的种种不公。穷人们自然乐见汗遭到报应。他们把法兹卢拉奉为劫富济贫的罗宾汉,相信他掌权之后会把汗的土地分给穷人。一些汗闻风而逃。父亲也反对汗的统治,但他说塔利班更加可怕。
父亲的朋友希达亚图拉去了白沙瓦,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他告诫我们:“这是激进分子耍的花招。他们想赢得民心,从思想上征服人民,所以会从当地最棘手的问题入手,再把矛头指向有关部门,赢得沉默的大多数人的支持。他们之前在瓦济里斯坦就是这么干的,当时他们四处打击绑匪和土匪。一掌握权力,他们就会变得跟他们曾经追捕的罪犯一样。”
法兹卢拉的广播常常针对女性。他大概知道我们这里有许多男人离乡背井,远赴南方的煤矿或波斯湾的工地务工。所以,有时他会说:“男人们,请你们出去。接下来的话我只讲给女人们听。”他会停顿片刻,继续说,“女人生来就要肩负家庭的重任。除非有紧急情况,否则她们不应该外出,即使外出也必须蒙上面纱。”有时,他的手下会展示一些华丽的服饰,声称这都是他们从“堕落的女人”手中收缴的,以此羞辱她们。
在学校,我的朋友们说,他们的母亲都是毛拉电台的听众,尽管班主任玛丽亚姆老师告诫我们不要听那些节目。我家只有祖父那台旧收音机,还是坏的,但母亲的朋友们都听毛拉电台,把内容复述给她听。她们把法兹卢拉捧上了天,谈论他飘逸的长发、骑马的英姿,还说他举手投足间神似先知。女人们会向他倾诉自己的愿望,他会为她们祈祷。母亲喜欢听她们讲这些故事,父亲却觉得这非常可怕。
我对法兹卢拉的言论感到迷惑不解。神圣的《古兰经》并没规定男人应当在外谋生,女人应当困居家中终日操劳。在学校的伊斯兰教研究课上,我们曾以“先知如何生活”为题写过作文。我们学到先知的第一任妻子是位女商人,名叫哈兹拉蒂·赫蒂彻。当时她四十岁,比先知年长十五岁,还结过婚,但先知依然坚持要娶她为妻。从母亲身上,我看到了普什图女性强有力的一面。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在丈夫因意外骨盆破裂之后独自养大了八个孩子,要知道,我外祖父有整整八年都卧病在床。
外出工作,赚钱糊口,下班回家,吃饭睡觉,这就是男人的生活。我们这里的男性总以为挣了几个钱,就对家人呼来喝去,认为自己就是一家之主。他们并不认为那个终日照料家人,为他们生儿育女的女人有什么力量。在我家,由于父亲太忙,大小事务都由母亲操持。是她天不亮就起床给我们熨烫校服、准备早餐;是她教我们待人接物;是她去市场采购,给我们准备可口的饭菜。所有这一切,全是母亲的功劳。
塔利班来到河谷的头一年,我动了两次手术,切除了阑尾,又摘除了扁桃体。胡什哈尔也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每次都是母亲带我们去医院,父亲只是带着冰激凌来看我们。但母亲依然相信《古兰经》里教导女性要闭门不出,也不能与男性交谈,除非对方是不能通婚的近亲。父亲会对她说:“佩凯,贞洁不仅在于面纱,更在于心灵。”
很多女性都被法兹卢拉打动,向他献上自己的金饰等钱财,尤其是那些身处穷乡僻壤或丈夫在外务工的女性。人们摆出长桌,让这些女人把她们陪嫁的手镯和项链放上去,女人们为此排起长队,或是让儿子代劳。有人会拿出毕生积蓄,相信这样能赢得真主的青睐。法兹卢拉开始在伊满德里兴建自己的红砖大楼总部,其中包括一座宗教学校、一座清真寺,他还打算竖起高墙和防洪堤,以防斯瓦特河泛滥。没人知道他的钢筋水泥是从哪儿来的,但工人们都来自本地。每个村都必须轮番派人去他的工地干活。某天,教我们乌尔都语的库尔班·沙阿老师告诉父亲:“明天我没法来学校上课了。”父亲问他原因,他说明天轮到他们村去给法兹卢拉盖楼。
“为学生上课是你的首要职责。”父亲说道。
“不行,这事我非去不可。”库尔班·沙阿说。
回到家,父亲气得七窍生烟。“真主啊,要是人们建学校、修路,甚至清理河里的塑料袋也能这么积极,巴基斯坦不出一年就会变成天堂。”他说,“他们唯一能理解的善行,就是捐钱给清真寺和宗教学校。”
过了几个星期,这位老师又找到父亲,说他不能再给女生上课了,因为“大毛拉不赞成这种行为”。
父亲试着劝他回心转意。“我也觉得女生该由女老师来教。”他说,“但得先让这些女生上学,将来我们才有女老师啊!”
一天,苏非·穆罕默德在狱中大放厥词,声称女性不该接受任何教育,连女子宗教学校都不能上。他扬言:“任何人只要能找到历史上伊斯兰教允许女人上宗教学校的先例,尽可以来对着我的胡子撒尿。”自那之后,电台毛拉就盯上了学校。法兹卢拉开始诋毁学校的管理者,还宣读辍学女孩的名字,向她们道贺。他会说:“某某小姐决定不再上学,她会升入天堂。”或是:“Y村的X小姐决定在五年级辍学。我要对她说声恭喜。”而像我这种继续上学的女孩,则被他斥为野牛和绵羊。
我和朋友都不明白上个学能有什么大逆不道。“他们为什么不准女孩上学?”我问父亲。
“因为他们惧怕文字的力量。”父亲回答。
不久,学校的另一位留长发的数学老师,也开始拒绝给女生上课。父亲解雇了他,但这引发了另一些老师的担忧,他们派了几名代表来办公室找父亲磋商。“先生,请不要这样做。”他们央求父亲,“现在世道不好。让他留下来吧,我们来帮他代课。”
塔利班似乎每天都在出台新法令。法兹卢拉关闭了美容院,还禁止剃须,弄得理发师都失了业。父亲依然只留八字胡,坚决不蓄长须,不肯屈服于塔利班的淫威。塔利班勒令妇女不得逛巴扎。我倒不觉得不能去奇纳巴扎有什么可惜。我不像母亲,不太喜欢逛街。母亲特别喜欢漂亮衣服,虽然我们家并不富裕。她总叮嘱我:“快遮起你的脸——别人都看着你呢。”
我会回答:“让他们看呗。我还看他们呢。”惹得她火冒三丈。
不能购物让母亲和朋友苦恼不已,何况尔德节假期眼看就要到了。过节那几天,我们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挂满小彩灯的货摊前流连,看摊主们兜售的手镯和海娜花染膏。但这一切都消失了。虽说女人上街还不至于遭到袭击,但塔利班会冲她们高声叫嚷,出言恐吓,直到她们吓得不敢出门。一名塔利班武装分子就足以震慑整座村庄。我们这些孩子也很郁闷。一般而言,节日期间总会有新片上市,法兹卢拉却把DVD店全关掉了。差不多就在那时,母亲也厌倦了法兹卢拉,特别是在他开始宣扬反教育思想,鼓吹上学的人将来都要下地狱之后。
法兹卢拉的下一项举措,是成立“舒拉”(shura)——一种地方法庭。舒拉受到民众的追捧,因为它能迅速断案,不像巴基斯坦法庭会让案子拖上好几年,还得买通法官才有人搭理。人们开始找法兹卢拉及其手下化解各种争端,从商业纠纷到个人恩怨都有。“我有个难题已经拖了三十多年,一拿到舒拉就马上解决了。”某人这样告诉父亲。法兹卢拉的舒拉判处的刑罚包括公开鞭刑,这对我们来说简直闻所未闻。一位朋友告诉父亲,他亲眼看见三个涉嫌绑架两名女子的男人被舒拉宣判有罪,遭到鞭笞。法兹卢拉还在他的总部附近搭起高台,数百人星期五听完他的礼拜,会聚在台前围观鞭刑,鞭子每次落下,他们都高呼一声:“真主至大!”(Allahu akbar!)法兹卢拉本人有时也会现身,骑着黑色的骏马奔驰而过。
他的手下不允许医护人员发放小儿麻痹症口服疫苗,宣称疫苗是美国人的阴谋,目的是让穆斯林女性不孕,削减斯瓦特的人口。“在疾病出现之前就治疗的行为,有违伊斯兰教法。”法兹卢拉在广播中宣称,“在斯瓦特的任何角落,你都找不到哪怕一个孩子服下一滴疫苗。”
法兹卢拉的手下终日在街上巡逻,看是否有人违反他的规定。他们的行为与传闻中的阿富汗塔利班道德警察如出一辙。他们设立了志愿交警队,称之为“猎鹰突击队”,这些人开着小卡车招摇过市,车顶上高高地架着机枪。
有些人很满意这样的现状。一天,父亲偶遇他的银行经理,对方告诉他:“禁止女人去奇纳巴扎真是法兹卢拉做的一件大好事,不仅符合伊斯兰教法,还给我们男人省了钱。”没几个人敢站出来说话。父亲抱怨大多数人都像我们的理发师一样。这位理发师有一天来找我父亲诉苦,说自己的收银机抽屉里只剩八十卢比,还不及以前收入的十分之一。而仅仅一天前,他为了讨好塔利班,还对来采访的记者说他希望伊斯兰教法回归。父亲说:“你应该给记者看看你的收银机抽屉。”
毛拉电台开播差不多一年后,法兹卢拉越发咄咄逼人。2006年10月底,美军无人机轰炸了巴焦尔的一所宗教学校,法兹卢拉的兄弟利雅卡特大毛拉和他的三个儿子都在空袭中丧生。那次空袭共造成八十人死亡,最小的受害者年仅十二岁,其中一些死者就来自斯瓦特。我们斯瓦特人都对这次袭击感到震惊,有人发誓要替死者报仇。十天后,一名自杀式炸弹袭击者从伊斯兰堡前往斯瓦特,在途经德尔盖的军营时引爆了炸弹,炸死了四十二名巴基斯坦士兵。那时在巴基斯坦,自杀式炸弹袭击还不多见——当年共有六起——这次爆炸,是巴基斯坦激进分子发起的最严重的一次袭击。
每逢尔德节,我们总会宰羊献祭神灵。但今年法兹卢拉却宣称:“这次尔德节,我们要献祭两条腿的动物。”我们很快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的手下开始杀害汗和政治活动人士,受害者来自各个世俗政党和民族主义党派,其中最多的是人民民族党(Awami National Party,简称“ANP”)成员。2007年1月,父亲朋友的密友在他们村被八十个持枪的蒙面歹徒绑架。他叫马拉克·巴赫特·贝德尔,来自一个富裕的部落家族,在人民民族党担任副主席。人们在贝德尔的家族墓地中找到了他的遗体,他的手脚全被斩断。这是斯瓦特地区第一起针对个人的谋杀,有人说贝德尔曾帮军队寻找塔利班的藏身之处,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对此,政府当局视而不见。在我们省的政府官员中,来自宗教党派的人士依然占据主流,任何人只要声称自己为伊斯兰而战,他们就不会苛责。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明戈拉非常安全,因为这里是斯瓦特最大的城市。但法兹卢拉的总部其实离我们只有几英里远,尽管我家附近还没有塔利班的踪迹,但巴扎、街道和山丘上都已经出现了他们的身影。危险在一步步逼近。
到了尔德节,我们像往年一样回老家村子里过节。堂兄开车载我们回家。路上,我们经过了一条河,沿河的道路被冲毁了,我们不得不在塔利班的检查站停车。我和母亲坐在后座。堂兄慌忙把他的音乐磁带递给我们,让我们塞进皮包。一身黑衣的塔利班武装分子端着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走到车前,对我和母亲说:“姐妹,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害臊。你们该穿罩袍才对。”
过完尔德节,我们回到学校,看见校门上张贴着一封信:“阁下,您的学校充斥着西方和异教的思想。您教育女童,还让学生穿着不合教法的校服。请立即停止这种行为,否则您将自食其果,您的子女将为您痛哭。”落款是“伊斯兰敢死队”。
父亲决定把男生的校服从衬衫长裤改成沙尔瓦·卡米兹,一种松垂的长衫长裤,样式有点像睡衣。我们女生的校服没变,还是之前的品蓝色沙尔瓦·卡米兹,只不过加了一条白色的都帕塔(dupatta),也就是头巾,学校叮嘱我们出入校门时最好遮盖面容。
父亲的朋友希达亚图拉给他打气,鼓励他坚持自己的主张。“齐亚丁,你有非凡的魅力。你应该勇敢地发声,号召大家奋起反抗他们。人活在世上,不应该只是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你可以袖手旁观,任塔利班胡作非为,也可以挺身而出,站出来跟他们对抗。”
父亲向我们转述了希达亚图拉的话。随后,他给我们本地的《阿扎迪日报》(Daily Azadi)寄了封信,在信中写道:“致伊斯兰敢死队:你们的做法并不是在践行伊斯兰的教义。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因为你们信仰的真主,也是他们每天祈祷的对象。你们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但请放过我的学生。”当父亲拿到报纸后,很不满意。信被藏在内页,而且报社编辑还公布了他的姓名和学校地址,父亲完全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不过很多人打来电话,向他道贺。“你已经向死水投入了第一块石头,”他们说,“现在我们也有勇气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