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元桥沿京密路一直往东北方向开,周边间或是若干大大小小、档次不一的别墅区,萧闯前几年也在这片买了幢面积可观的房子。温榆河的一条河汊从别墅区穿过,这处房子令萧闯动心的原因就在于它两面环水,一间八角形的多功能房正对河汊,从西北到东南五个方向的落地窗朝外看都是水景。萧闯把它定为雪茄房,其实他并不抽烟,却喜欢不定期不定人地请一些互联网或投资界的朋友来聊天,慢慢地萧闯的雪茄沙龙在圈子里便有了名气,初次受邀的都不免受宠若惊,而若干常客更是以此为荣,俨然是大佬地位的有力佐证。虽然萧闯特意搜罗置备了诸如PARTAGAS和COHIBA之类的名牌雪茄,但并不介意人家自带雪茄前来,他总是略带惭愧地表示自己对雪茄完全不懂行、难免花大钱买假货,个人抽惯了的想必是真东西。常有朋友笑说我们吸雪茄的从不入肺,你吸我们的二手烟危害反而更大,倒不如你也试试雪茄吧,反正不会上瘾,不然我们长期毒害你着实过意不去。萧闯每每又摇头又摆手,笑说身为讲原则有底线的我,吃喝嫖赌抽这五毒我总不能全沾吧,相比而言我宁愿不碰烟,因为另外那四样我可都割舍不得。
已经是十一月末,河汊并未上冻因为连条细流都已不见,斑驳的淤泥、半露的根茎令沟底呈现出一幅丑陋的形态。萧闯早已体悟到重金购得的所谓水岸景观不啻是个笑话,好在天色已晚,室内的五、六个人谈兴正浓,没谁在意黑黢黢的外面。每逢聚会萧闯都特意把家政员打发走,客人一律吃过晚饭才来,雪茄房里只预备有限的茶点和酒水。萧闯拎着醒酒器问过一遍,只有老卓请他倒了杯红酒,其余几位因为要开车回去都喝茶或咖啡。老卓就是当年的小卓,他创办的采买网早已被吞并,后续也曾参与过几个创业项目但都无疾而终,如今他最能接受的称谓是互联网资深观察家,博客红火的时候他写长文,随着微博问世他的文体也日趋短小精悍。老卓呷一口酒,问道:“你们谁有周鸿祎的最新消息?靠谱的,最好是权威的。”
萧闯坐回到厚实的真皮沙发上笑着反问:“哟,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消息?你不是号称互联网消息灵通人士嘛。”见老卓脸上有些不自然,萧闯转而问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涂总,你们沃平投资不是差点成为360赴美上市的主承销商嘛,买卖不成情谊在,总该有渠道打探点消息吧?”
涂总嘬了口雪茄,在口腔里流连半天才喷吐出来,不疾不徐地说:“老周人在香港,躲着呢。”见众人都面露惊讶,涂总又吸口烟才满足地接道,“这次的事闹得太大,谁都不知道最终会怎样,甚至自己能不能看到最终……”
先是片刻寂静继而一阵唏嘘,萧闯叹道:“估计个把月之前无论周鸿祎还是马化腾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老卓也感慨:“这2010年真是奇了,圈子里就没消停过,事情一件接一件,‘3Q大战’绝对是今年头一号!我每年一篇互联网大事记,没想到临近年底爆出这么一桩,害得我整篇文章几乎得重写。”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最不怕事儿大的就是你吧。”萧闯调侃道,“一直平安无事你观察什么、评论什么?老实交代,你的微博靠‘3Q大战’又涨了多少粉丝?”
老卓正尴尬,涂总右边的人开口说:“老卓我再给你加点料,这件事的影响远不止今年,更不限于这两家公司。依我看,从今往后360再也不是过去的360,腾讯再也不是过去的腾讯,就连整个互联网很可能都会变成另一副样子,咱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都得调整,不然恐怕没多久连一席之地都保不住。”
涂总立刻高声赞同:“骆总此言极是!毕竟是互联网界的大牛,对业界的认知极为深刻!骆总咱们认识快七年了吧,据我观察你在历次重大决策中从未出现过失误。哦不,倒也不能说一次没有,确切地说应该有……两次。”骆总眉头一皱旋即松开,竭力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洗耳恭听,萧闯等人也都好奇,涂总拿捏着吸口烟,把半根雪茄搭在烟灰缸上,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骆总,你们网站曾经拒绝过我们沃平的投资……两次。”
众人先是一愣便都笑起来,骆总难掩得意地自谦道:“沃平这棵树太大,我们实在是高攀不起啊。涂总我还是那句真心话,我怕客大欺店啊。”不待涂总回应骆总已转向老卓:“我刚才那段话你尽管写到文章里,不用提是我讲的。”
老卓嘿嘿笑着点头,嘴上连说“要提的要提的”。萧闯暗笑老卓这一表态并非客气或多么尊重原创,他确实会在文章中提及骆总并强调此番切磋发生于“私人场合”,因为老卓再清楚不过,在公众眼中即便是金子般宝贵的思想也不如金子般耀眼的朋友圈。
骆总显然意犹未尽,他徐徐吐出一口烟,目光深邃,开始煮茶论英雄:“在我算起来,互联网在中国整整发展了十二年。老卓你应该搞个互联网十二年大事记,事情都是人干的,要不你干脆别记事了,记人!在座的不妨都评一评,对中国互联网影响最大的都有谁?”
涂总首先响应:“马云肯定得算一个!阿里巴巴改变了做生意的方式,淘宝改变了买东西的方式,支付宝改变了花钱的方式。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马云,互联网不会是今天这样子。”
萧闯扭头问老卓:“咱们几个人里属你对电子商务介入最早最深,你怎么看?”
老卓迟疑着说:“要论电子商务这块,我倒觉得有个人不能不提——王峻涛。”
涂总插问:“当初搞8848的那个?”
“没错,其实我最先知道他的时候他叫老榕,那篇‘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让无数人第一次见识了互联网的力量、草根的力量,后来凡是做网文、写博客、发微博的都应该尊他为鼻祖。至于电子商务无论to B还是to C他都称得上是中国第一人。”老卓的嗓音忽然有些暗哑,“我认为不能单纯以今天的成败论英雄。是,现在知道他的人不多了,但如果回过头去看,我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王峻涛,马云不会是今天这样子。”
雪茄房一时陷入沉寂,萧闯暗忖老卓有感而发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评点王峻涛,不如说是在点评老卓自己。骆总轻咳一声,说:“涂总,我挺认同老卓的观点,失意者也应该被历史铭记。至于马云,总感觉他不太像搞互联网的……”
“因为他不是技术出身?”涂总忍不住问。
“倒也不是。你不觉得么?他更像是传销……哦不……传教的。”骆总转而笑道,“各位别误解,这话可丝毫没有贬义。我是说以马云的格局和魄力,他即便不搞互联网也能有今天这般成就。”
涂总也笑:“骆总倒说说看,你心目中谁最具影响力?不会是不好意思提你本尊吧,没问题,我乐意代劳。”
骆总忙一摆手,差点把手指间的雪茄甩出去,脸上有些挂不住:“我算不上什么,刚才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是马化腾。”
“啊哈!”涂总立刻扭身指着骆总,“难怪你拒绝我两次,原来是已经铁了心站队腾讯!生怕拿了沃平的钱日后不好面对小马哥?”
骆总愈发不自然,坐在他右边的年轻女子立刻很有眼力见儿地起身为众人倒茶。萧闯一时恍惚,想不起这女子姓甚名谁,印象中是骆总带来的,便问:“骆总,刚才你给我们介绍过这位小姐没有?”
“我也记不得了,就当没介绍过吧,她姓冷……”萧闯一听“噗哧”笑出声,说句“这得治啊”,骆总忙接道,“冷小姐是我一位朋友,我刚上车就接到她电话,想找我聊聊,我说正要来你这儿,她马上说也想来见识一下,我问她人在哪儿,她说在798呢,正好顺路,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萧闯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赶紧表示:“记不得刚才欢迎过没有,再隆重欢迎一下也无妨。”他忽然盯着坐在涂总左边的人,像是刚发现似的惊道:“哎呀吕总,不好意思,冷落你这么半天,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啊?怪我怪我,总忘了我是东道主,一聊起来就难免照顾不周。吕总你也真是的,都这么熟了怎么还拘着?你看人家冷小姐多好,初来乍到就忙里忙外端茶倒水,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才对嘛。”冷小姐闻言扭脸冲萧闯莞尔一笑,坐回处于骆总和萧闯之间的位子,萧闯又对众人解释说:“其实今天这局就是因吕总而起,他到北京办事,我就请他来坐坐,再叫上你们几位一起热闹热闹,结果搞得人家一直枯坐着。”
涂总和老卓都与吕总以前便相识,此时忙纷纷请吕总发表看法。吕总瓮声瓮气地说:“你们都忘了一个人——王志东!1993年我坐着拉煤的卡车到北京,就为专门到中关村去找中文之星的软盘,是王志东让一代中国人走入电脑时代,如果靠硬件而不是软件来解决中文处理的问题,时间恐怕要晚好几年。1998年我又到北京,在酒店的商务中心学着上网,打开的第一个网站就是新浪,是王志东让一代中国人走入网络时代。你们说,他这影响算不算大?”
众人都点头,骆总说:“我再提一个人——李彦宏。如果说门户网站为网民打开了互联网的大门,那么搜索引擎则是让网民摆脱了门户的局限,给网民一个金手指,让网民点石成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涂总打趣道:“恐怕是给了李彦宏一个金手指吧,网民点的是链接,他点的是钱。”骆总正要张口辩驳,涂总又说,“那我也再提一个人——李开复,有Robin没开复,不合适吧?”
萧闯见状笑着打圆场:“我看差不多了,二王、二马、二李,居然这么巧,成双成对、相爱相杀。怎么样老卓?我们算是替你梳理个大概,你又有一篇雄文可以出笼了。”
老卓未置可否,喃喃道:“1998、2010……对了闯哥,你是1968年的吧?听说你三十岁那年曾经立下个目标,要在十年后成为中国最富有的四十位四十岁的人之一。我这问题问得有点晚了,怎么样?你的目标两年前应该实现了吧?”
涂总等人都来了兴趣,齐声问真有这事?萧闯笑着反问:“老卓你听谁说的?谁的嘴这么不严实?”其实萧闯内心再清楚不过,当初许愿时只有裴庆华、谢航和小戚在场,而这三人都不会乐于向外界提及他这桩轶事,捅出去的正是他本人。
众人没心思理会萧闯打岔,涂总说:“算账估价这事我天天干,现在就可以替你盘点一下。萧总你当初耍了个小滑头,只和四十岁的人比,也就限定只能是你的同龄人。先分行业来看,过去这二十年最集中的创富行业无非是互联网、证券、房地产和资源行业。房地产的那些大佬年纪大都没这么年轻,第二代又太小,可以暂且略去不计。资源行业可能也基本如此,对吧吕总?你们山西煤老板普遍比萧总年长吧?”
吕总似乎对煤老板这一称谓有些排斥,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做股票的人都很年轻,印象中主力就是萧总这个年龄段的,不过前几年折了不少,而且那个圈子不透明,灰色资产和隐形富豪怎么算?对了,前年跳楼死掉的涌金系那个魏东,他老婆就是六八年的,归到她名下的资产恐怕上百亿……”
萧闯笑呵呵地接道:“我差得远,差得远。”
涂总的情绪和思路显然都被吕总影响,从行业匆忙跳回到萧闯身上,分析道:“萧总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踩到点上,广告联盟做得风生水起,又在百度、谷歌和3721这些巨头介入前全身而退;2003年赶上最好的时机投入游戏领域,赚得盆满钵满;2005年又抢先布局手机浏览器,UG系列已经估值不菲。萧总一手托着游戏这只现金奶牛,一手托着UG浏览器这个金蛋待价而沽,你们小创系实力了得啊。”
萧闯忙客气:“涂总过誉了。确切地说UG浏览器开始飞速发展是在2009年工信部推出3G牌照以后,2008年那时还不值太多钱。”
吕总问:“萧总的几个手下都很出息,早就各自独当一面,郭总还是管游戏?鞠总负责UG浏览器?”
“是的,小郭是游戏事业群的老总,小鞠是浏览器事业群的老总,人家已经是一方诸侯,连我都不能再叫他们郭胖儿、瘦头陀了。唉,他俩也不再叫我闯哥,一口一个萧总地叫,感觉比以前生分了。”
“甘总呢?还跟着你?”
萧闯又笑:“还是阿甘跟我亲,我们俩的精力都主要放在小创投资,他说得时刻盯着我,稍不留神我就可能误入歧途。”
骆总兀自掰着手指念念有词:“咱们互联网圈子六八年生人好像真不多,雷军是六九的,凡客的陈年也是六九的,周鸿祎是七零的,马化腾是七一的……哎对了,李彦宏是六八年的,他肯定得排你前面。”
萧闯再次笑呵呵地表示:“和他比我更差得远,差得远。”
骆总又在脑海里过一遍才总结道:“据不完全统计,萧总的财富在1968年生人中应该有把握排进前四十!”
萧闯故作矜持地连连摆手,老卓又想起什么:“今年另一件大事就是互联网公司赴美上市潮,肯定造就了不少亿万富翁,闯哥的排名也许会受影响。嗨,我糊涂了,咱们论的是2008年闯哥正好四十岁的时候,跟今年的事没关系。”
涂总志得意满地说:“今年可把我们沃平忙坏了,不过这叫累并快乐着,前些年的耕耘总算熬到了收获期,着实不易啊。”
骆总也摩拳擦掌:“是啊,我也感觉春天来了,又一轮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萧闯淡淡地说:“是吗?我看未必,如此你追我赶地赴美上市恰恰表明一个浪潮结束了,他们生怕错过PC互联网的末班车,与其说是修成正果倒不如说是仓促了结,是内心的危机感使然吧。”
正仰脖喝酒的老卓突然被呛了一口,连串咳嗽过后他一边擦嘴一边问:“东宝商城已经对汉商网提出要约收购,照闯哥你的意思莫非他们也急于赶上这趟末班车?”
萧闯起身为老卓斟酒,老卓却表示想改喝威士忌,萧闯取来威士忌先踌躇满志地踱了几步,朗声说:“从表面上看,这几年东宝商城和汉商网斗得昏天黑地、两败俱伤,汉商网虽然2007年就到纳斯达克敲了钟,可三年来眼见营业额翻番,净利润却不升反降,纯属赔本赚吆喝,股价自然毫无起色,交投惨淡。东宝一直瞄准国内上市,因为A股的市盈率远高于美股嘛,但也因为跟汉商网拼得半死不活,财务指标始终达不到上市门槛,因此两家公司的投资人都巴不得合并。汉商网的股东可以拿到溢价走人,东宝得以加快上市步伐,投资人有望早日套现退出。可还有更深一层原因,正如我刚才讲的,汉商网和东宝商城这两家虽说眼下在国内电商界数一数二,但同属于PC互联网时代的产物,外强中干的恐龙而已,能否存活到移动互联网时代都很难说,所以他们才感到时日无多。汉商网急于脱身,东宝商城想在最后的辉煌中上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涂总插一句:“东宝商城这回真是咬牙拼了血本,出价将近七亿美金,这么高的溢价足以让汉商网的股东们无法拒绝。”
骆总不禁咋舌,却不防沉默半晌的吕总忽然仰天长叹,惊愕间听到涂总笑问:“怎么着吕总?后悔啦?早知今日真不该那么早把你在汉商网的股份出手,让萧总捡了个大便宜。”
萧闯立刻声明:“我可不觉得便宜,2005年小创投资刚起步,苦于手里一时拿不到项目,正好吕梁资本要转让已投的几个项目股权,我就接过来了。当时吕总确实做了点折让,但仅限于我们双方都不太看好的小项目。汉商网是最大的项目,吕总又坚持认为升值潜力可观,死活不肯折价,怎么能说我捡了便宜?”
吕总满面哀戚地摇头:“不关萧总的事,我们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两厢情愿、公平交易,有什么好后悔的?关键是我不该把钱又投回煤炭行业!唉,这话也就是今天说,当时可不会这么想。那阵子煤炭实在太好赚了,从2003年开始简直是躺着数钱,要不是嫌投资互联网还不如买矿回报快,我和梁总也不会下决心卖掉吕梁资本回山西做老本行。谁知人算不如天算,2008年形势逆转,尤其在去年大搞国进民退,价钱都没得商量,我们投的钱赔进去不少。唉,五年前要是直接拿着钱移民就好了,赚和赔倒在其次,关键是少遭多少罪啊……”
一阵默然过后萧闯语气低沉地问:“你这次到美国使馆面试还顺利吗?哎哟,我说漏嘴了,不好意思啊吕总。好在这几位都不是外人,应该不会四处传。”
吕总颓唐地一挥手:“没所谓,反正是要走的人了,谁还会有兴趣传我的事。”
冷小姐忽然凑过来红着脸问萧闯:“您家洗手间在哪儿?”
萧闯笑道:“刚说你不是外人,各个房间找一遍不就知道了?就当是自己家。”
冷小姐也笑:“那我可要好好参观一下,不过楼上我就不去了。”
等冷小姐踩着长筒靴袅袅婷婷走出雪茄房,萧闯试探着问骆总:“感觉你们好像不算很熟?”
“不熟,几面之交。”骆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是做投资中介的,一边是投资人、一边是创业团队,她在中间搭桥,所以巴不得多认识些人。”
涂总微微摇头:“这行不好做吧?她的价值在哪里?就靠人脉?”
骆总嘿嘿一笑:“靠人脸。”
见气氛重归轻松,涂总凑近吕总说:“这年头往外走的不在少数。我也不瞒你,几年前我就办了美国的投资移民,如今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在国内扑腾。”
“我也差不多。”骆总一边倒茶一边说,“我儿子在加拿大念书,老婆在那边陪他。我暂时还没换身份,走一步看一步吧。那地方比较适合女人,我去干嘛?混吃等死也太早了点。”
萧闯调侃道:“你怎么知道那地方适合女人?已经把正房、二房、三房都送过去了?她们不会住一起吧?以便你集中管理?”
老卓笑着问骆总:“你儿子在哪个城市?我女儿在温哥华,找机会聚聚。”
涂总也打趣:“骆总别告诉他,他惦记的是和你老婆聚聚。”
萧闯故作不满道:“你们当着我这无儿无女的大谈特谈孩子留学什么的,有点儿不人道吧?”
老卓一撇嘴:“我们怎么确信你无儿无女?没准儿在乡下养着好几个呢。”
“拉倒吧。把孩子藏到乡下那是怕大老婆发现,我一个老婆都没有,有什么好躲好藏的?”
此时又响起鞋跟“笃笃”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冷小姐回来了。老卓敛容正色说:“提到孩子我忽然想起来,汉商网的裴庆华应该快有老二了吧,听说这阵子正在香港陪老婆待产呢。”
骆总眉头一皱:“不会吧?东宝和汉商合并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在北京坐镇?”
老卓瞟一眼萧闯:“恐怕是因为……这合并成不了吧。”
“怎么可能?!”涂总一脸的难以置信,“东宝的出价比汉商网眼下的股票溢价40%,这么好的条件还不接受,裴庆华疯了吗?何况就像萧总刚才讲的,他们两方都很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老卓又瞟一眼萧闯:“这就得问闯哥了,人家手里有一票否决权呢。”
萧闯面对涂总和骆总灼灼的目光淡淡一笑,转而朝吕总一扬下巴:“这事在座的有一位比我更有发言权,对吧吕总?”
涂总和骆总又齐刷刷地望向吕总,吕总清清嗓子才说:“我们吕梁资本是最早投资汉商网的,谈条款时裴庆华一直有个担心,生怕随着资本逐渐进入、他的股份不断稀释、最终导致他失去对汉商网的绝对控制权。我们当时刚开始做投资,很多东西都不太懂,裴庆华就更不懂了,所以没搞什么同股不同权的AB股。裴庆华想加上一条,无论他股份多少都可以在董事会涉及公司购并、引入战略投资者等重大事项上拥有一票否决权。我和梁总觉得没问题,但出于对等考虑我们也想同样在董事会拥有一票否决权,裴庆华很痛快就答应了,大概他只要确保自己手里有这张牌就行,别人否不否无所谓。后续几轮融资挺顺利,新来的投资人无论对裴庆华还是我们吕梁资本都很信任,而且这否决权从没用过,大家都觉得纯属摆设。小创投资接手我们的股权,也就顺带把这一票否决权接过去了。”
老卓纳闷:“闯哥,就凭你和裴庆华以往的过结,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接手吕梁的股权?按照公司章程,原有股东应该有优先认购权,他可以把吕梁的股份买过去嘛。”
“他当然想那么做,他要是拿得出那么多钱肯定轮不到我,可他拿不出啊,我也是砸锅卖铁又融了大笔资金才吃下的。”
“他可以请其他投资人出手嘛,一票否决权落到谁手里也比落你手里强。”
萧闯笑了:“我和吕总看法一致,根本原因在于裴庆华只在乎自己手里那票否决权,别人否不否、由谁否都无所谓,只要确保他能踩刹车就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想到被我踩了刹车,他的好事恐怕要被我这一票否决权毁喽。”
涂总正用一根长长的火柴点雪茄,听到这句忍不住停下,诧异道:“刚才以为是裴庆华舍不得卖,原来是你疯了。你跟汉商网又没多少感情,稍纵即逝的高点套现机会还不要?萧总你这是搞哪一出?”
骆总也很不以为然:“你这到底是跟裴庆华过不去还是跟钱过不去?为了不让裴庆华如愿以偿你宁可跟他同归于尽?损人不利己嘛,你这实在不是一个理性经济人的做派。”
“哈哈,我刚刚作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萧闯先摇头晃脑地套用3Q大战时腾讯公开信里的著名语句,接着说,“我非常理性,是他裴庆华不理性。他既然明明知道合并对他意义重大,一旦由于我一票否决导致合并流产将给他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那他应该主动来找我嘛,一切都可以谈嘛,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是他不肯来见我,是他不肯付出点代价求我放他一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是宁可自己连带着蒙受损失也要给他上一课,让他记住生意场上绝不能意气用事。你们说,像我这样的朋友他上哪儿找?”
涂总沉吟道:“其实东宝商城可以绕开汉商网董事会直接向全体股东发出要约,只要有足够的股东接受要约,比方说90%,甚至有可能不需要召开股东大会就可以完成收购。小创在汉商网的股份大概不到10%吧,如果不需要董事会批准,你的一票否决就派不上用场。”
“那不就搞得像敌意收购了?两家的面子都不好看。他们对外宣称的口径一直是平等合并,并非谁吞掉谁,只是技术上由东宝这家非上市公司出资收购汉商这家上市公司便于操作。既然他们要刻意营造这种皆大欢喜的效果,我就恭候他们来求我喽。”
骆总不解:“要约都是有期限的,裴庆华怎么能在这节骨眼跑去香港陪老婆生孩子?表明他已经有对策了,也许就像涂总所说,打算绕开董事会。”
萧闯眉毛一挑:“即便绕开我这个董事,还能绕开我这个股东?既然要做成友善收购,总得来拜一拜我这位重要股东吧。”
老卓忍不住嘀咕:“你认识裴庆华这么多年,可曾听说他求过谁?”
“随他便。”萧闯耸下肩膀,“刚才骆总用了个词‘同归于尽’,未免不太准确。汉商网是裴庆华的命根子,但对于我顶多算根手指头。如果他真的宁折不弯、自寻死路,我就把这根手指头给他陪葬,毕竟兄弟一场。”
抽的聊的都已尽兴,几个人起身穿外衣。老卓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一支雪茄对萧闯说:“你这款‘基督山’我今天还没尝,之前我买过一次怀疑不真,带一支回去品品。”说着就往上衣内兜里塞。
萧闯很大方地一努嘴:“带一支算怎么回事?剩的几支连盒子你一起带回去。”
老卓略作推托便很感激地捧起木盒往外走,扭头说:“哎,我有个建议,闯哥你也开微博吧,如今像李开复、任志强都玩微博,粉丝众多,影响力这东西可是无价的哟。”
“天底下真有无价的东西?”萧闯笑着拍拍老卓肩膀,“再说我可不想跟你抢粉丝。”
“我不仅不怕你抢,还可以把粉丝转给你。真的闯哥,你也应该有个可以为自己发声的地方,怎么样考虑考虑?”
“行,我考虑考虑。”萧闯敷衍一句便招呼吕总:“你现在住哪儿?”
“还住星河湾。”吕总笑得咧开嘴,月光下露出一口白牙,“幸亏早前没把那些房子都出手,去年疯涨了不少。”
萧闯伸出胳膊和吕总握手,说:“那你把老卓捎上,还算顺路。”
冷小姐凑到萧闯跟前说:“我存一下您的手机号吧。”
“必须的!这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萧闯说笑着掏出多普达手机,“你的号是多少?我打给你,你存一下。”
萧闯站在庭院前目送三辆车陆续离开,忽然打了个寒颤,赶忙裹紧衣领快步走回房子。但他很快发现房子里并不比外界温暖多少,楼上楼下将近五百平方米,空荡荡回响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冷寂。他看一眼房间温度并不低,原来只是自己的感觉而已,方才宝贵的些许人气和热度都已随那些人的离去而消散。他站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扫视四周,目光落在楼梯上出神。萧闯并非犹豫要不要住下,因为他从不单独在这幢房子里过夜,他在考虑回自己家还是父母家。自己家仍旧是形单影只,不过房间小一点、外面偶尔传来汽车喇叭声,令他自感尚未惨到遗世独立的地步。还是回父母家吧,萧闯看眼手机上的时间,虽然到家时父母都该睡了,但起码明天早上可以一起吃早饭。他给家政员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现在回城里,请她明天来打扫房间。
收拾停当萧闯正准备去开车,忽然手机响起,显示的是一串数字,貌似在哪里见过,他猛地想起这是冷小姐的号码,刚才拨完还没来得及保存。他一接通便听到冷小姐嗲嗲的声音:“不好意思啊萧总,这么快就又要打搅您。我才发现有物品落在您家洗手间了,我现在能回来取一下吗?”
“没问题。你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我正要离开。让骆总慢点开,我等你们。”
“我没在骆总车上,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他刚放下我先走了,我现在打个车到您家。”
“你在哪儿呢?这大冷天深更半夜的,安不安全?我开车过去接你吧。”
“不用啦萧总,您太体贴了。我刚拦下一辆出租,您不用出来。”
“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折腾,告诉我是什么物品,改天我给你送过去,你直接回家吧。”
话一出口萧闯的脑海里就像划过一道光,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很傻很天真,正后悔就听冷小姐愈发嗲嗲地说:“是女生挺私人的物品,不好意思让您经手啦。车已经往回开了,您总不能再让我调头吧,而且我还想好好跟您聊聊呢,刚才你们聊的都太高端,我根本插不上嘴。”
此刻萧闯已经了然,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说声“好吧”。挂上电话他径直到客人用的洗手间察看,如他所料并不见新增任何不属于他的物品,稳妥起见他又把几个厅房走了一遍,甚至快步迈到楼上把三个洗手间巡视一番,再次微微一笑,冷小姐果然连铺垫都没打算做、托词都不屑于编圆。萧闯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叫小翠的女孩,小翠和冷小姐都属于主动登门投怀送抱,区别在于小翠最终在洗手间偷偷做了手脚,而冷小姐在洗手间连手脚都懒得做。萧闯忽然有些恍惚,总感觉冥冥之中两者还有些联系,他用力想了想,大概是此时的自己与那时的自己同样活力四射吧。
萧闯给别墅区的门卫室打了电话,让他们预备放一辆出租车进来,然后他站在没开灯的书房里,从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庭院前的车道。没多久,一辆出租车到门口停下,冷小姐麻利地下车快步走来,却不防长筒靴的高跟在铺有花纹图案的甬道上崴了一下,显然已经顾不得先前的优雅与矜持。萧闯掏出手机又给家政员发了条短信,嘱咐她明天务必中午以后再来。此时悦耳的门铃响起,萧闯不慌不忙把手机关掉,搁到写字台上,信步走向门口,脸上是一副似有似无的笑容。
此时此刻,在位于中关村西区汉商大厦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卢明和两位下属正在神情紧张地忙碌,每人守着一部电话,面前各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张列满股东名录的A4纸,或拿在手里或夹在肩颈之间的电话机都已温热。为了防备窃听,卢明禁止使用手机或汉商网的程控电话,特意请电信公司开通了三门新的电话线路。房间里还有第四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听卢明他们打电话,这个人便是汉商网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裴庆华。
裴庆华并未像萧闯和老卓他们确信的那样去香港陪老婆待产,那不过是卢明蓄意对外施放的烟雾弹。这几天裴庆华吃住都在自己的大办公室,白天闭门谢客,只在晚间偶尔到他称为“作战室”的房间视察一下。
卢明正对着电话机重复他已经重复多遍的流程:“……姚总,再跟你核对一下身份证号,……,你确定可以亲自来吧?好的好的,法人到场最好不过,但还是请你务必准备好投票委托书,……对,以防万一嘛。等一会儿你的手机就会收到短信,上面是航班信息。你只要确保明早按时到虹桥机场登机,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对,我们有专人专车接你到指定地点。……哈哈,听着像‘双规’?姚总你真幽默。哦还有,别见怪啊,我得再嘱咐一句:千万保密。……不只是对小创系的人,对谁都应该保密。……你这话太对了,与其管住别人的嘴,不如管住自己的嘴……好,咱们明天见。”
两名下属差不多同时挂上电话,一边抻懒腰一边活动早已酸楚的脖子。卢明问:“都通知到了?”
两人点头,举起各自的A4纸,名单上的每条记录都已标上对勾或圆圈之类。
“需要订机票的都订了?”卢明又问。
两人又点头。其中一个笑道:“大连宏翔的仇总特有意思,坚持说航班不一定正点,还不如坐车有保证。我问万一下雪或者大雾高速封路怎么办?仇总二话不说叫上司机就连夜启程了。”
裴庆华忽然开口:“卢明,你的也都打完了?”
卢明扭过头回答:“老大,就差一个,北京信远投资的宋总。先是电话关机,刚才打无人接听。”
记不清从何时开始卢明不再管裴庆华叫“哥”而是改称“老大”,而且公司上下惟有他这么叫。裴庆华猜想大概是因为卢明如今管辖上千号人,再一声声叫哥未免显得稚嫩,而同其他人一样叫“裴董”又似乎正规有余亲热不足,反正裴庆华懒得计较,随他叫了。
“老宋向来不接陌生电话。”裴庆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卢明,“你给他发条短信,说是我要用新座机打给他,把电话的后两位号码告诉他。”趁卢明发短信时他又问,“法律文件都做好了?”
卢明冲旁边一努嘴:“一帮人正在隔壁忙得热火朝天。我再次体会到律师这行实在太辛苦,他们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东宝那边的律师也在?”
“在。今天早晨到的。”卢明看眼时间,“现在还不到十点半,明天中午以前肯定能做好。”
“北京信远占股多少?将近3%?”
卢明翻翻手里的股东名录:“2.89%。”
裴庆华一招手,卢明把座机和手机都挪到离裴庆华最近的桌上,裴庆华拿起电话看着手机拨号,接通后问:“老宋,在北京吗?我是庆华。”
“裴董我刚下飞机,到深圳了,明天在观澜有场高尔夫巡回赛,我来凑个数。”
“不好意思啊老宋,这场球你恐怕是打不成了。我建议你干脆在机场旁边找个酒店住一宿,明天一早直接上飞机回北京。”
宋总显然觉得裴庆华有些唐突,嘟囔道:“什么事儿啊你这么折腾我?不就是个例行董事会嘛,我们信远只是个观察员,凑数都轮不上,去不去没所谓吧?”
“老宋,如果明天这场球能让你到手一亿五千万,你尽管去打,我绝不拦你。否则的话……”裴庆华淡淡一笑,“你最好还是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