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二十七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入冬了,朔风呼啸,虽说两周前已经开始供暖但房间里并不暖和。萧闯穿着厚毛衣在厅里看电视,茶几上裴庆华的大哥大忽然响起,萧闯冲卫生间嚷道:“你电话!”

裴庆华回道:“你替我接一下,问问是谁,我待会儿打回去。”

“懒得替你接。”萧闯嘟囔着拿起大哥大走到卫生间门口,把门拉开一道缝将大哥大递进去。

裴庆华接起来便听到谭启章的声音:“庆华吗?还没睡吧?是这样,我刚在双榆树看好两套房子,准备长租下来。小的一套分给你住,大点的留给外地分公司来北京出差的当宿舍。你现在就过来看一眼吧。”

“现在?”裴庆华看眼手表,已经过了十点,又问道:“明天上午我过去成吗?这会儿正闹肚子。”

“明天怕来不及,还有别人想租这房子,房东催咱们尽快做决定。”

“您要觉得挺好就定了吧,我看不看没关系。”

“那怎么行?是你要在里面住,又不是我。你还是过来看一眼吧,离你又不算远,你记一下地址。”

裴庆华一边穿外衣一边告诉萧闯自己要去双榆树看房子,萧闯板着脸说:“这是你自己要搬出去,我可没撵你。”

“那是当然。我不好意思总赖在这里不走嘛,而且也妨碍你和谢航过二人世界。”

“你搬走了我们俩也没法在这儿过,年底我爸妈就要回国,这次不是为了看我,是外派结束回来准备退休的。”

“那我更得尽快找好地方搬出去,绝不能妨碍你们一家人天伦之乐。”裴庆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在这处房子里栖身将近四年,不禁有些动情,他说:“萧闯,谢谢你这几年的收留和担待,你是我这辈子最铁的好哥们儿。”

萧闯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有些诧异裴庆华怎么会忽然说这些,转过头愣愣地看着裴庆华却不知如何回应,最后说:“别骑车了,虽然没多远还是打车吧,大冷天的。”

裴庆华最终并没听萧闯所言,他估计谭启章给他的地址处于一片居民楼中,坐出租车兜来找去更不方便,就还是骑上车顶着北风沿白颐路向北,快到燕山大酒店再折向东,在双榆树的大片住宅楼群里转悠好一阵才找对楼门。锁好自行车上楼敲门,开门的是个很壮实的小伙子,走进来发现这是一套挺大的三室一厅,屋里除了谭启章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是一样的魁梧壮硕,裴庆华估计他们都是房东的人,毕竟大晚上让人来看房,该有的防备还是必要的。

谭启章把裴庆华领进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两把折叠椅,裴庆华有些纳闷:“谭总,这是给外地员工当宿舍那套吧?您定就行了,不用叫我来。”

谭启章没搭话,先把房门关上,拉过折叠椅与裴庆华面对面坐下,这才神色凝重地说:“庆华,别管什么宿舍的事了,我叫你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得跟你商量。科贸中心那边人多眼杂,所以特意在外面找个地方。”

裴庆华不由一阵紧张,他瞥一眼房门,问道:“外面那几个不是房东叫来的?”

“不是,是咱们华研的。我怕有人惹麻烦,以防万一。”

“华研的?我怎么不认识?”裴庆华愈发惊愕。

“咱们华研如今几百号人了,你哪儿能都认识?”谭启章又一笑,“再说你的企划部和渠道部净是像小戚那样瘦小枯干的主儿,关键时刻怎么能派上用场?”

“到底出什么事了?”裴庆华已经顾不得许多,忙不迭地问。

“林益民把咱们告了!说咱们走私贩私!”

“啊?!他告的是以前的事?”裴庆华惊呼一声,“不会是这次的硬盘吧?”

谭启章黑着脸点下头:“就是这一批,而且被他搞到了证据,不仅有这批货在夏港转到你手里的单据,还有你们渠道部把硬盘分批卖给代理商的发票和运单。”

裴庆华眉头紧锁:“看来是我大意了,忘记夏港港务局的关系最早还是林益民的堂哥帮我介绍的。唉……要是我事先跟港务局通下气就好了,把林益民一直找咱们华研麻烦的事告诉他们,他们就不会这么轻易泄露出去。”

“没用的。林益民他们哥俩一定是花了钱才搞到这些东西,不是简单的说漏嘴,就像你们渠道部谁不知道林益民的问题?还不是照样被他搞到了直接证据……”

“他上哪儿告的咱们?”

“海关总署和北京市。上面已经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下到咱们试验区,研究院也派了人,今天他们刚一起和我谈完话。”

“他们是什么说法?”

“性质已经认定,属于有组织的走私贩私。我解释过我们是迫不得已搞的‘国内买断’,但人家手里有证据,这批硬盘并没有装在咱们的华研电脑里而是经由代理商渠道流散到市面上去了。”

裴庆华心里一沉:“您不是说中关村的公司都这么干、法不责众嘛……”

“咱们倒霉啊,正赶上宏观调控这个节骨眼。以往是民不举、官不究,如今这个林益民不把华研整垮不罢休,扬言要告到中纪委去,上面就是想放咱们一马也怕引火烧身呐。”谭启章观察着裴庆华的反应,接道,“试验区和研究院都替华研说情,理解咱们这些创业公司的艰难,也提到应该保护本土的高科技企业,不能泼脏水把孩子一起泼出去。所以现在上面有些松动,但明确表示必须有人对此承担责任。”

裴庆华胸中立刻升腾出一股豪气,他站起身说:“谭总,事情是我经办的,就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谭启章仰头问道:“你明白承担责任意味着什么吗?”裴庆华一怔,谭启章低声说:“恐怕是要进监狱呆上几年。”

裴庆华一屁股坐回到折叠椅上,差点把椅子坐翻,他根本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本以为大不了罚款、降职、党内处分,却不知竟到了触犯刑法的地步。他很是不解:“如果我是个体户,赚的钱都进我自己腰包,这么判我就认了。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华研,又不是为个人私利而走私贩私,怎么会这么重?这不是冤枉好人嘛!”

“庆华,你说的没错,但如今说白了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你进监狱,要么我进监狱,换第三个人都没用。坦白讲,我是宁愿自己进去也不想看着你进去,为了华研别说进监狱,就是掉脑袋我都愿意,但华研怎么办?华研就像是我的儿子,等他有一天长大成人不再需要我,我死也能安心,但如果我现在出事,华研立刻就会完蛋,咱们的心血就全部付之东流了。庆华,华研不能成为第二个金通啊……”

“金通?”裴庆华脑子木木的,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这也就两年多点的时间,连你这个行内人都把金通忘得一干二净。金通当年多辉煌啊,也就四通能和它相提并论,联想都排不上号。可后来呢?燕总刚身陷囹圄,金通就树倒猢狲散,那么大一家公司竟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为什么?因为燕总是金通的灵魂。一个公司的灵魂一旦没了,这家公司还能活得下去?庆华,你真忍心看到华研也落得这样的下场?”谭启章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庆华的脸。

裴庆华沉默不语。就在一片死寂中谭启章的大哥大骤然响起,他边起身走向门口边接起来说:“喂……哦,是媛媛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等我?你等我干什么?我这么晚不回家不是常有的事嘛……”说到此处他的手本已搭在把手上,但他扭头瞟一眼裴庆华,灵机一动走回来重新坐下说:“哎对了媛媛,爸爸问你,我要是以后天天不回家,你会天天这样等我吗?……没有的事儿,别瞎猜,我跟你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是说如果,比方我要去深圳或者香港常驻一段时间,没法回北京没法回家,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妈?……为什么非得我去不可?”他又抬眼一瞟裴庆华,嘴上接道,“我是公司负责人当然必须我去,别人不行,就像你的家长会我不去谁去?……什么?你巴不得别人替我去开家长会?臭丫头,没一句正经的。哎,我问你呢,你到底能不能让我放心地走?……什么?偏不让我放心?媛媛,你如今该懂事了,我再不放心,不能回家的时候照样回不去,你得明白,爸爸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裴庆华恍惚中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谭媛正趴在窗台上,脸贴着窗户,鼻尖紧紧压在玻璃上,两眼巴巴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着爸爸早日归来,口中的哈气在冰冷的玻璃上氤氲出一小片白雾,片刻就消失不见了。裴庆华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仿佛谭媛如此痛苦有一大半原因要归咎于他,仿佛是他的怯懦与逃避害得人家父女不得相见,这让他怎么忍心,又怎么担得起。裴庆华表情呆滞地问:“得在里面蹲多久?”

“这我说了也不算,估计短则三年、长则五载。”谭启章随即压低声音,“庆华,有一点你尽管放心,你在华研的股份不会受任何影响,我会替你留着,谁都别想碰,你永远是华研的股东,等三、五年以后你出来,咱们继续把华研做大做强!”

裴庆华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不记得这话究竟是谁说的,只隐约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支持他、推动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站起身,慷慨激昂地说:“我裴庆华不入监狱谁入监狱,就当是大学回炉复读一遍!”

这番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的话语讲完,裴庆华还没来得及被自己所感动,就感到小腹一阵痉挛。也许是路上灌了不少北风,也许是精神高度紧张,更可能是二者交互作用,令他的肚子又开始闹了。裴庆华忙转身奔向门口,嘴上说:“不行了,我得先上趟厕所。”

谭启章站起刚要说什么,裴庆华已经拉开门,守候在门外的两个壮汉立刻一拥而上堵在他面前。裴庆华吓一跳,随即脑袋“嗡”地一声,刹那间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就像另一个自己生生漂浮在半空俯视人间这一切,他顷刻间全明白了,原来之前谭启章口中所谓怕的“麻烦”与防的“万一”竟然正是他裴庆华!

裴庆华慢慢回过头,两道目光像箭一样射向谭启章,谭启章从来没见过这副样子的裴庆华,他忙冲门口挥手喝斥:“你们干什么?!他是要去厕所,赶紧让开!”裴庆华拨开那两个人,刚要迈步又听谭启章在后面叫他,一回头看见谭启章手心朝上向他伸出右手,裴庆华有些轻蔑地笑一下,把手中的大哥大交到谭启章手里。

从厕所回来重又坐在刚才那把椅子上,在裴庆华眼里谭启章再也不是以前的谭总,连这个世界都再也不是以前的世界,一切都变得那么可笑,而最可笑的正是他自己。刚才的慨然与壮烈已然恍如隔世,裴庆华淡淡一笑,问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对吧?”

“庆华,你别多想,尤其不要把我往那方面想。咱们都是为了华研,只是分工不同,你受的委屈更大,但我要扛的责任更难。我会永远记得你为华研的付出,你是替我进去的,所以你放心,我会尽一切所能来帮你。”

“下一步做什么?”

“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公安局,我会把情况跟他们说清楚,这样你就是自首,他们会从轻处罚,后面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我会帮你安排料理,你看怎么样?”

裴庆华冷笑一声:“我操心有用吗?”

谭启章尴尬地陪着笑:“我刚才说了,咱们只是分工不同。下面还有一项很重要很关键的环节,咱俩得把你的说辞捋一遍,必须简明扼要,绝不能拖泥带水;还得自圆其说,绝不能自相矛盾;对了,尤其要把握分寸,既不往自己头上扣帽子也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

“明白。我既然已经把这事扛起来,当然没必要再牵扯别人,尤其是您,对吧?”

“对嘛。我还得在外面四处帮你活动,让你的日子好过一点,还要争取你能早点出来。”

等谭启章花了很长时间替裴庆华把一套滴水不漏的口供设计好,又演练过各种可能的审问套路,裴庆华忽然感到极度疲惫,甚至有点要虚脱。他站起身说:“您定一下咱们明早碰头的时间地点,我得回家睡个觉了。”

谭启章立刻大喊一声:“庆华!”屋门应声被推开,屋外的两个人同时堵在门口,刚才为裴庆华开门的小伙子也赶来支援。裴庆华愕然间忽地意识到在前不久的庆功会上将他高高抛起的数人中也许就有这三位,如今他们的使命竟变为限制他的自由,而他也由那时的头号功臣变为头号危险分子,他瞬间感到锥心刺骨的悲凉,不由回头盯着谭启章难以置信地问:“我已经答应牺牲自己来挽救您、挽救华研,您竟然不信任我?”

“庆华你误解了。我希望你就在这里休息,等天一亮咱们就一起去公安局,这样的安排纯粹是为你好。你想嘛,如果明天万一闹出什么误会,是警察而不是我首先在什么地方找到你,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谭总,你这样可以管住我的腿脚,能管住我这张嘴吗?即便你管住我的嘴,能管住我的心吗?你一再说咱们只是分工不同,但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谭启章怔住,他注意到裴庆华不再用“您”来称呼他,便明白他在裴庆华心目中的形象乃至两人的关系都已无可挽回地坍塌了,他再也无法凭借自己的权威来控制裴庆华。僵持一阵谭启章有些颓然地挥挥手说:“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到你家门口等你。”

出乎四个人的意料,裴庆华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一句话不说径直走到床边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他们无法了解更不可能理解裴庆华此刻心中的凄苦,所谓的家,也不过就是一张窄窄的床、一处仅供睡觉的地方而已,既然如此,在哪里躺下睡一觉又有何区别呢?

谭启章手搭在门把上说:“你睡吧,我们就在另两个房间,早晨我叫你。”然后把门带上。

裴庆华自然睡不着,突遭如此重大的人生变故他怎能睡得着,他想到很多人、很多事,想到他如何经过二十七年半的路程走到今天,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回放。他又想到将来,尤其是他想见的人与要做的事,想着想着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徒劳。从今夜开始他已经身不由己、无从选择,明天的事取决于门外的那四个人,以后的事取决于什么人尚不知道,但绝不会是他自己。这么一想他竟释然了、放下了,既然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就像风中的一根羽毛、水中的一片落叶,随它去吧,这么一想他仿佛真的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轻,轻得微不足道……

大约七点多钟裴庆华被叫醒,他用凉水洗把脸,问盯着他的四个人:“你们都一宿没睡吧?辛苦了。”随即转向谭启章说:“我得打几个电话,通知一下亲朋好友。”见谭启章不理会,他又说:“如果他们没有我的消息会四处找我,动静搞大了更不好。”

谭启章想了想:“你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写下来,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告知他们。”

裴庆华原本打算写上三个人,但一转念舒志红的电话是报社的而谢航的电话是IEM的,无论是媒体还是竞争对手都太敏感,想必谭启章一听对方报上单位名号就会直接挂掉,他便只留下萧闯的电话号码,说:“这是我借住的朋友家的电话,打给他就行,让他转告我的叔叔。”

两个人在前、两个人在后夹着裴庆华走下楼,裴庆华看到自己的自行车孤零零地靠在一棵树下便停住脚,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说:“那辆自行车就留给你们吧,你们谁用得着?拿去卖了也行,只要能物尽其用就好。别瞧不上,那可是我惟一的固定资产。”昨晚为他开门的那个小伙子看看谭启章的脸色,犹豫着接过那把车钥匙。


萧闯已经在家等了三天电话,这是他目前首要且惟一的任务。前天傍晚他终于等到一个自称是华研集团的来电,说裴庆华因为涉嫌走私贩私正在公安局协助调查,萧闯震惊中想多问出些具体情况对方却一概不说,电话挂断前只提到裴庆华让转告他的叔叔。萧闯木然地放下电话,听说裴庆华失踪一天一夜便匆忙赶来的谢航急切地问:“他最后那句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老裴让我转告他的叔叔。”萧闯一头雾水,“可我压根儿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叔叔,我上哪儿去转告?”

“你没听错?”

“就这么俩字我还能听错?!”萧闯不由得烦躁。

“叔叔……他的叔叔……”谢航闷头思索,忽而眼睛一亮,“不是叔叔的叔,是姓舒的舒,舒志红!”

这两天谢航与舒志红负责四处打探消息,萧闯守着电话无聊之际时不常拨一遍裴庆华的手机号再呼一遍他的寻呼机,明知毫无希望却总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万一奇迹发生呢。天色已晚,眼见今天又将是毫无进展的一天,萧闯不禁心灰意懒。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打开,谢航带着一股凉气冲进来喊道:“有消息了!老裴在海淀看守所,舒志红打听出来的。”

“消息可靠吗?她哪儿找的路子?”

谢航一边喝水一边说:“舒志红肯定有背景。你想啊,她当初毕业分配到报社才一年多就能有去美国的机会,报社那么多人,没点来头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舒志红还打听到什么?要不要帮老裴请个律师?”

谢航摇头:“首先应该想办法见到老裴,听听他的主意。我来的路上问出租司机海淀看守所在什么地方,司机也不知道,咱们明天要先想办法查到看守所地址。”

萧闯立刻去拿羽绒服:“等什么明天,现在就走!我知道‘海看’在哪儿。”

“啊?!这黑更半夜的,看守所肯定不让见。”

“那也要去,起码站在墙外头冲里面喊几嗓子老裴,让他知道我们在救他。”

“就算现在有车肯拉你过去,人家也肯定不愿意等你,上哪儿找出租车回来?”

萧闯英姿勃发地一拍兜:“咱有车!我刚借了辆拉达,两天没动地方,正好练练开夜车。”

鼓捣半天总算磕磕绊绊地把车开上白颐路,萧闯双手死死把住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谢航坐在右边比他更紧张,不停地替他观察前后左右的车辆与行人。萧闯忽然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

“啊?”谢航一脸惊讶,“我以为你该嫌我分散你注意力了。”

“你得说点儿什么,随便说啥都行,旁边坐个大活人却一直不出声,大晚上的多瘆得慌。”

“哦。你说老裴会有事儿吗?不会真把他关进去吧?”

“你别聊这么严肃的事行不行?说点儿轻松的。”

“哦,可你刚让我随便说啥都行。”谢航动辄得咎,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先后有几辆车从后面超过去同时狂按喇叭,萧闯恨恨地说:“牛什么?!不就是嫌我开得慢么,你们头回上路还不如我呢,再说是这车不行又不是我不行。哎谢航,你知道我打算买什么车吗?”

“不知道,你打算买什么车?”

“欧宝。你知道欧宝是哪国车吗?”

“不知道,欧宝是哪国车?”谢航发现当捧哏是个不错的策略,任由萧闯发挥又不至于被他抱怨是在说单口相声。

“德国的。我不想买日本车或者美国车,汽车这东西是德国人发明的,还是德国车地道。我也不想买桑塔纳或者捷达,那些车型太老还都是合资的,欧宝是原装进口,又不像奥迪那么古板,家庭用最合适。等我爸妈回来,咱们一家四口天天坐车出去转,多爽!”

谢航顾不上憧憬那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此时车已驶过颐和园北宫门,她盯着前方诧异地问:“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黑呀?!”

萧闯下意识地猛一脚刹车,全然忘了收油减速,好在谢航系着安全带,只是像个磕头虫似的被抻了下脖子。萧闯一拍方向盘:“我操,没开大灯!我说之前那些车干嘛冲我一个劲儿按喇叭,原来人家是好心提醒我呢。”

惊魂未定的谢航抚着胸口说:“幸亏刚才那些大路上的路灯挺亮,要不然多危险呀。”

萧闯还嘴硬:“就是因为路灯太亮,要不然我早就发现忘开大灯了。”

摸索着打开大灯,昏暗的郊区道路总算有了光亮,萧闯也顾不得闲扯,生怕从两旁漆黑的暗夜中蹿出什么东西,而谢航更担心他一不留神歪进路边的沟里。开过温泉镇继续向北又开过苏家坨,萧闯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那个小路口。还好,路口顺利地找到了,他向左拐进去,但往前没走多远就被一道横杆拦住去路。

谢航叹口气:“跟你说了晚上肯定不让探视,这倒好,连路都封上了。这么窄都没办法调头,你能倒得回去吗?不会歪到沟里吧?”

萧闯心有不甘地开门下车,周围一片黑黢黢的旷野,只有车头灯像剪刀似的在黑色天幕上撕开一道缝。萧闯顺着灯光向西张望,纳闷道:“怎么看不到一点儿建筑物的影子……看守所不会是建在地下吧……”

“说明这儿离看守所的大门还远着呢,要不然肯定会有武警在这儿守着。”谢航乍起胆子也下了车,绕过车头走过来挽住萧闯,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萧闯迈步向前靠近栏杆,又往一端凑过去想探究一下如何抬起,谢航拽住他说:“别碰!万一有电呢。”

萧闯搂住谢航,忽然很凄凉地说:“也就两个多月前,人家告诉我从这条路往里走就是‘海看’,我当时平白无故就觉得命中注定有一天我会来这个地方。之前还以为是我自己要摊上什么事,没想到竟然是老裴。你说老裴那么老实那么正的一个人,怎么会进到这种地方?我进去也不该他进去啊,真是太黑了,比这天还黑!”谢航无声地流泪,不时把脸在萧闯的肩膀上擦一下。萧闯忽然使出浑身的气力对着远处无尽的黑暗放声大喊:“老裴!你回来吧!我再也不撵你走啦!”

前方的黑暗就像海绵一样把他的喊声全部吸收,没有丁点回音,茫茫冬夜重归万籁俱寂。惟一的生机在天上,夜空中群星闪烁,能依稀辨认出银河的模样。天边最亮的那颗星眨了一下,仿佛萧闯的精诚所至竟让老天爷也开了一下眼,但仅仅一下而已转瞬就闭上了。


舒志红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进入看守所见到裴庆华,人家给她的解释是法律明文规定未决犯不得安排亲友探视。萧闯气鼓鼓地说她不是有路子吗,怎么会想不出办法?谢航只好解劝说她只是相比咱们有路子,真有路子的话还用进去探视吗,直接把老裴放出来不更好?萧闯干瞪眼没话说。

能进去的只有律师,而裴庆华的律师已由华研集团请好,如今华研集团早已有了正式的常年法律顾问,用不着谭启章再去麻烦他那位政法大学的朋友,不过谭启章这次还是与律师一同来了。

谭启章打量一番坐在桌子对面的裴庆华,说:“看上去气色不错。”

裴庆华淡淡一笑:“见不着太阳,有点儿惨白。”

“好像也胖了点儿。”

“这估计得感谢过年吃的那顿饺子,管够,不限量。”

“我们可没你这样的福气,这两、三个月真是把我们累惨了,四处求爷爷告奶奶。”

裴庆华眉毛一扬:“那咱们换换?”

谭启章讪讪地笑道:“还不都是为了你的事?让严律师具体给你讲讲吧,法律上的事我也说不清楚。”

严律师接过话题:“这段时间确实在究竟适用什么罪名这个问题上费了很多周折。他们的意思就是要定走私贩私,但谭总和我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因为谁都能想到走私不会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一定是团伙行为甚至是公司行为,这个罪名虽然是扣在你身上,但整个华研集团的声誉都会受到极大影响,等于在华研集团的历史上留下一个无法祛除的污点,所以我们就要争取找到一个比较适用于个人的罪名来替代。说来也巧,去年底刚刚颁布了《公司法》,虽然还没有正式施行,起码在法理上提供了根据。公司法里有一条,经理人员利用职权侵占公司财产而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明白了,就是为了洗脱公司而要把全部脏水扣在我一人头上!”裴庆华难掩心中的气愤,“说我走私把我送进来,我认了。但如果说我侵占公司财产,这就是对我本人道德和人品的玷污,将来让我怎么重新做人?更何况我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为了华研,你们反倒污蔑我侵占公司财产,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谭启章赶紧缓颊:“庆华,你冷静一下。严律师才到公司不久,不了解你以往对公司的贡献,话说得直了些,你别介意。庆华,能不能换个角度考虑?正如你所说,你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为了华研,可一旦你以走私罪被判刑,所有人都会说肯定是华研走私,背上这么个名声你让华研将来怎么发展?咱们的初衷不就都落空了嘛,说得难听点儿,你这监狱也白蹲了。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因此你们就可以完全不顾及我个人的名誉?”

“顾及,怎么没顾及?你以为找出这个名目容易吗?你琢磨一下,要是把贪污、受贿或者挪用公款这种罪名按你头上,是不是更难听?相比之下侵占财产听上去起码……”谭启章搜肠刮肚半天才接道,“……档次更高一些。”

“对的,”严律师补充说,“这个提法比较新,老百姓不一定搞得明白,而且听起来更有技术含量。”

裴庆华不由冷笑:“真得谢谢你们如此煞费苦心。不过没这么简单吧,我是因为涉嫌走私进来的,结果判的却是侵害公司利益,这哪儿挨哪儿啊……”

严律师很认真地回答:“你的这种情况属于比较典型的‘法罪错位’,其实这些年出现蛮多的。肯定是犯了事必须进去,但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好明说那个事,只能另外找个罪名,总之能达到抓你判你的目的就行。比方说沈太福的案子,大家都知道他是因为非法集资、扰乱金融秩序进去的,但起诉他的罪名却是贪污罪和行贿罪。其实这些事不能太认真,彼此心里清楚就行了。”

“会判几年?”

“这也是我和谭总很花工夫的地方。他们坚持认定为‘涉案金额巨大’,我们一直争取定为‘较大’,‘较大’就只判五年以下,‘巨大’就会判五年以上。争执好久最终没办法只好承认‘巨大’,但对方也让了步,虽然可以判五年以上但取下限,只提请判五年。”

裴庆华沉默了,五年,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五年?而自己从27岁到32岁这最宝贵的黄金期却要在监狱里度过。人们常说不要跌倒在事业的起跑线上,自己这何止是跌倒,是跌入陷阱、跌入深渊,自己的后半生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谭启章观察着裴庆华的脸色说:“庆华,时间过得很快的,一眨眼的事。媛媛大学毕业你就出来了。”

裴庆华回过神,不禁感慨道:“媛媛今年都要高考了,记得我开始辅导她的时候刚上高一。”

“就是嘛,一晃三年,再一晃五年,所以你不要背什么包袱,不会耽误多少。”

“她想报哪个学校?”

“还没定呢,等到‘一摸’成绩出来掂量一下她大致水平再说吧,反正我对她期望不高,能有个大学上就挺好。对了,前些天她还问起你,我说你去深圳出差了,常驻。”

裴庆华苦笑一下:“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你就跟她实话实说吧,反正将来我这个刑满释放犯也没脸再见她。”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等她更懂事一点我会把全部实情讲给她听,让她明白你不仅是华研的功臣也是我谭启章的恩人。”

裴庆华摇了摇头,很多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严律师却以为这是个可以插话的当口,忙把一直憋着的话题抛出:“还有一点,就是等判决下来以后我们建议你不要上诉,这样对大家都好。”

谭启章见裴庆华脸色一沉便知不妙,顾不上指斥严律师忙劝慰裴庆华说:“庆华你不要误会,严律师的意思是如果上诉你就得继续呆在看守所等着二审,而不上诉的话判决一生效就可以争取尽快转到监狱去,毕竟监狱的各方面条件都要比看守所好不少,你看呢?”

裴庆华已经平复下来,再次摇摇头说:“无所谓,我如今对什么已经都无所谓了。”

“还有一点我也要提一下,”严律师却全然无视眉头紧锁的谭启章又开了口,“他们曾经考虑要没收财产并且大致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你名下好像没什么财产……”

“废话!我根本就没侵占过公司财产,哪儿有什么供他们没收?!”裴庆华心头一紧,登时想起那些借用姐姐名义开户的大额存单。

“是啊是啊,所以就草草定论非法所得已经被你挥霍一空了事。他们就又考虑要对你处以罚金。这方面你真得好好感谢谭总,是谭总把你在华研的工资领取记录拿给他们看,证明你这个岗位的收入其实没多少,不具备缴纳罚金的能力,他们也就作罢了。”

裴庆华与谭启章对视一眼,谭启章默契地点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华研一直采用两本账,公开纳税的工资数比原先在研究所时没高多少,大部分钱都是以各种津贴、劳务费乃至费用报销的名义发放。原本的意图只单纯在于避税,没想到会在此关头令裴庆华躲过罚金一劫。裴庆华再次想到那些大额存单,当初不知动的哪根脑筋写了姐姐的名字,如今竟让他辛苦积攒的十几万血汗钱得以保全。

大概是为了安抚裴庆华,谭启章说:“你在华研应得的股份我都会替你保管好,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裴庆华淡漠地问:“你觉得如今我还会在乎这些?”

谭启章提高声音:“眼下你可以不在乎,但等你出来以后肯定会在乎!”

见该说的已经说完,虽然还有些时间谭启章与严律师也不想再待下去,正要收拾东西不料裴庆华忽然问谭启章:“我最近有些想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听?”

“当然,你说你说。”谭启章随口应道。

“之前公司里争论过好几次究竟应该‘技工贸’还是应该‘贸工技’,我当时忙于具体业务没心思关心大战略,这段时间无事可干就琢磨,觉得无论是‘贸’还是‘技’都不该排在第一,华研的战略定位应该是‘工贸技’。”

谭启章惊讶得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裴庆华会跟他说这些,更想象不出如此境遇下的裴庆华居然还有心考虑这些问题。

裴庆华毫不理会谭启章的反应,他心知过了今时今日自己恐怕再也不会有心思讲出这些,便接着说:“‘贸’不该放在第一位在于华研一旦发展成纯粹的商社是没有前途的,渠道扁平化和信息透明化都会直接挤压贸易型公司的获利空间乃至生存空间。而‘技’不放第一位不是因为不该,而是因为不能,这是华研的骨子里注定的。无论你还是我或者当初的林益民都没有心思钻研技术,否则怎么会下海?一句话,咱们都有一颗躁动的心,这种心态已经成为华研的文化乃至基因,怎么可能有人沉下心来搞技术?将来公司实力强大了会不会搞自己的核心技术?我看恐怕也未必,因为买要省事得多,但能花钱买来的其实都不是核心技术。”

“照你的说法只剩下‘工’,所以搞‘工’是不得已的选择?”

“不是不得已,是应该而且可能。过去一年我对物价上涨没感觉,但我对汇率下跌再清楚不过,人民币兑美元从1比6跌到1比11,贬了将近一半。在人民币大幅贬值和劳动力充裕这两个大背景下,最适合干的就是以出口为导向的加工型制造业,我估计可能有十年的高速发展机遇期。如果华研能下决心从卖电脑的彻底转型为造电脑的,就有机会成为世界数一数二的电脑工厂。华研电脑尽管未必是最好的东西,但可以做成最便宜的东西,效率和执行力相比创新能力更可能成为华研的核心竞争力。”

谭启章犹疑道:“可是按照微笑曲线那个理论,在各个产业环节中附加值最高的是位于两端的研发和服务,最低处正是中间的组装制造,吃力不讨好啊。如果按产品来画,也是最左边的芯片和最右边的应用软件附加值最高、利润最大,中间的整机组装又是最低点。当世界工厂恐怕是个苦差事吧?”

裴庆华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一切都是相对的,从你那边看是两头高中间低,在我看来正好相反,外人眼里的苦差事也许正是自己的香饽饽、摇钱树。无论高与低,两端都只有依靠中间才能连接起来,否则嘴角翘得再高也会耷拉下去,研发必须经过制造转化为产品才能进入市场与服务环节,芯片只有组装成电脑才能装应用软件,不然怎么笑得出来?关键在于规模,一旦把规模做到具备话语权甚至定价权,就足以影响甚至决定两端的生存。这就是华研应该瞄准的战略目标。”

谭启章沉默好一阵才说:“庆华,你的眼光真是挺长远的。”

“闲着也是闲着。”裴庆华苦笑一下,“要不惦记将来,谁能撑过现在?”

谭启章有些激动:“庆华,这个战略要是能由咱俩一起实施该有多好。你放心,我先干起来,等你出来好让你看看那时的华研什么样!”

坐在回城的车里,谭启章望着窗外光秃秃的田野发呆,严律师忽然笑着说:“这个人真有意思。”

“什么?”谭启章扭头问道。

“我是说像裴庆华这样的人真少见,蹲在看守所里还有心思琢磨那些,他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呢,在茅庐里跟您做隆中对。”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谭启章直视着严律师的眼睛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严律师沉默片刻才观察着谭启章的脸色说:“您既然这么器重他,是不是应该再跟他解释一下?我感觉他对您还是挺有情绪的,您应该让他明白,您把他送进去不是为了保全您个人,而是为了保全华研。”

谭启章摇头:“没用的。除非哪一天他也坐在我这样的位子上,他自然就明白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裴庆华被从海淀看守所转到北京市第二监狱,他正在弯腰低头填写入监登记表,一位岁数挺大的狱警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听他们讲今天转来的里头有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就是你呀。”

裴庆华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是该自豪还是该自谦,只得笑了笑算是回应。

狱警竟似乎不无遗憾地感慨道:“眼下像你这样高学历的少了,要是搁在二十多年前,这里面净是有学问的,教授都不算啥。”

裴庆华没料到自己竟然对提升当下犯人的平均文化程度做出了贡献,惶恐地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狱警问:“你平时肯定特爱看书吧?这儿的阅览室有阵子没进新书了。哎,你想看哪方面的书?我们可以列上去向局里申请。”

裴庆华一愣,这还是好几个月以来从无自主选择余地的他头一次有了选择的机会,他很不适应地想了半天可脑子里乱乱的毫无头绪,只好随口说:“无所谓,开卷有益。”

“你说啥?”狱警没明白。

“哦,我是说什么书都行。”话音刚落裴庆华的内心忽地陡然一动,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又问:“这儿有《昆虫记》吗?法布尔写的。”

“你说啥?”狱警益发不明白。

“哦,有没有生物或者百科知识一类的书?我记得昆虫有三态和四态,三态属于不完全变态,四态属于完全变态,我想对照一下看看我现在处于什么态,距离化蛹为蝶还有多远。”裴庆华痴痴的口气和神情竟宛如当年在学校时向导师求教今后的课题方向。

狱警盯着裴庆华看了半天,甩出一句:“我看你确实够变态的……”

下一个环节是登记个人物品。桌子后面的狱警查看几眼那块简英当年送给裴庆华的电子表,提醒道:“这表里的电池还是取出来的好,不然几年下来电池早化出水了,这表肯定得泡完蛋。”

裴庆华点头,把表接在手里看一眼上面的时间,默念一遍年月日时秒分,此日此时此刻就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他用圆珠笔尖把背面的表盖撬开,把纽扣电池卸下来,又翻过去看一眼再无任何显示的电子表,那上面的读数已经刻在他的脑海里,他把表和电池一起递给狱警。

狱警把电子表放进一个塑料袋收好,说:“挺好的表,你出去以后装个电池还能接着用。”

裴庆华笑着说:“我不会再用了,它的纪念意义比使用价值更大。”

狱警误以为裴庆华是怕沾染晦气,训斥道:“你受了那么多年教育还挺迷信,你是因为戴这块表进来的吗?”

裴庆华忙点头表示接受教导,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听见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关上,面前的一扇推拉门哗啦啦地打开。他在迈步走进去之前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人这辈子往往如此,一扇门关上总有另一扇门打开,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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