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航特意跑到街上的邮局把身份证用特快专递寄回给雷岷,同时另寄了一张感谢卡,笼统地对雷岷的热情帮助表示诚挚的谢意,但只字未提收集身份证以及所谓的IEM深圳研究院和所谓的校园招聘,她不想留下任何文字证据。
两天之后雷岷的电话来了,笑嘻嘻地问:“怎么这么见外啊,你跟我还用得着说一个谢字?而且真想说的话也应该面对面说嘛。”
“抱歉啊,我这些天连着跑好几个地方,怕耽误你把身份证发还给那些学生,只好赶紧先寄给你,核对后没发现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你办事我放心。对了,今后几天你还要四处跑吗?总该有时间接见我了吧。”
谢航狠下心说:“真是抱歉,八月底有一个大项目要出结果,事关我在IEM的前途,你就理解一下吧,等我忙过这一阵咱们再联系。”
雷岷的口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我无法理解的是,前一阵你能四天之内和我见两面,事情一办完就忙得再也没时间见面,这难道是巧合?”
谢航只得硬着头皮说:“没办法呀,在外企就是这样,身不由己,一忙起来就昏天黑地的。”
“我看和外企无关吧,你是身心都不由己,因为你把身心都给了萧闯,我说的没错吧?”见谢航不做声,雷岷口气益发阴沉,“其实你来不来见我,也事关你在IEM的前途。”
谢航一惊:“你什么意思啊?云山雾罩的。”
“你应该很清楚我什么意思。我只问一句,你让我帮你搜集身份证,真是为了你们IEM在深圳搞什么研究院?你真是想用那些身份证把IEM拉到学校搞招聘?”
谢航刚想嘴硬坚持,忽然内心一凛,如果雷岷在电话旁边拿着录音机怎么办?她便含糊地说:“谢谢你帮忙,至于后续其他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谢航,我一直认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但恐怕在你眼里我是又蠢又笨吧?你以为我不看新闻?我这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关注各方面时事动态。你以为深圳发生那么大的风波我会不知道?如果你们IEM所谓的研究院不是碰巧设在深圳,如果你没有碰巧一再强调深圳身份证的重要性,我可能还不确定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虽然我一开始就有些疑惑报名为什么非要用身份证原件,复印件不行么,但深圳股民闹事的消息一传开我就全明白了。谢航,是萧闯让你这么干的还是你主动为萧闯这么干的?”等一会儿不见回答,雷岷又步步紧逼,“如果我向你们公司核实求证一下,恐怕不难得出答案吧,但那样的后果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不觉得有必要当面向我解释一下?即便不想说声对不起,也应该当面谢谢我吧,即便不谢我帮你搞身份证,也要谢我放你一马。”
谢航沉默了,她虽然预想到有这个风险,但以为只是理论上存在而已,她从未相信这风险真会变为现实中的危险。她冷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雷岷立刻温柔起来:“没想怎么呀,就想见到你,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口吻随之一变,“当然也想让你知道,我最恨别人利用我,谁利用我谁就要付出代价!”
谢航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能以攻为守、奋力一搏,便尽量压低声音但口气却骤然强硬:“你是在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你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错,我是请你帮忙借一些身份证,因为你认识人多,但怎么借是你的事。没想到你竟然编造说辞,还倒打一耙。如果我向系里甚至校党委反应你为了讨取异性欢心不惜欺骗数百名学生,又反过来以此要挟异性就范,那样的后果你应该更清楚吧,你还能继续当辅导员吗?你还能接着读研究生吗?你还能留校吗?好好想想吧。”
“谢航,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倒要反过来告我的状?”
“不信你就试试看。你无法证明是我指使你那样干,但有很多学生可以证明你是那样欺骗他们的,结果如何咱们走着瞧。”
轮到雷岷沉默了,谢航紧张地攥着话筒,她仿佛都能听到雷岷咽唾沫时喉结的上下蠕动。雷岷终于气急败坏地说:“谢航啊谢航,为了萧闯你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不待谢航回应他又哀叹道:“我后悔死了,那天真应该让你到我宿舍来取身份证。如果我手里举着那一大盒身份证,当时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的吧……”
谢航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她顾不上庆幸当初多亏留了个心眼,鄙夷地说:“你还是珍惜一下自己的形象吧。”
雷岷发出一声哀嚎:“我就是想想,我连想一下的权利都没有?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么,我几乎把全校都发动起来了,本以为我的功劳与苦劳能让你感动,本以为咱们有机会重新开始,谁能想到不仅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如今在你眼里我已经成了一个恶棍一个流氓……”
显而易见雷岷的内心已彻底崩溃,谢航判断出威胁已然消除,口气也趋于缓和:“没你说的这么严重。你知道好人与坏人的区别在哪儿吗?就在于好人和坏人虽然脑子里想的也许差不多,但好人最终会停留在只是想想而已。你如今毕竟是为人师表,我相信你坏不到哪里去。如果你愿意彼此把对方想成已经坏到无可救药,只要这样有助于让你忘掉我,我没所谓。”
雷岷有些悲戚地问:“你真的已经死心塌地跟萧闯在一起了?”
“这早就跟你没有关系了。”谢航淡淡地回应。
“我本将心向你这轮明月,奈何你这明月偏偏照萧闯那条沟渠。谢航,即便你一心把萧闯当作你的明月,你怎么能保证他不去照沟渠呢?”雷岷最后近乎诅咒般恶狠狠地道出一句祝福,“我希望萧闯能一直对得起你……”
谢航时常指斥裴庆华是“寄生虫”,裴庆华比较乐于接受的称谓是“跟屁虫”,他此次跟随谢航出差的目的地是青岛。正值暑假,青岛的中低档旅馆和招待所爆满,连一些中小学都把教室的桌椅替换成上下铺招揽团体游客,一床难求的局面自然导致价格飙涨,裴庆华忍不住向谢航抱怨看来现在中国开酒店比卖电脑更赚钱。谢航劝裴庆华跟自己一起去住海天大酒店,因为高档酒店价格波动反而不大,且IEM的常年优惠价格更不受淡旺季影响。裴庆华摇头,说住低档旅社他已经要自掏腰包贴补房费与出差标准之间的差价,如果住海天那样数一数二的豪华酒店他就得赔更多。谢航说在沈阳我不是已经教过你可以怎么做了嘛,裴庆华又摇头,说那样不合适,谢航气得白他一眼,说随你便,搞得倒像是我逼你占公司便宜似的。
在海天大酒店预定会议室却出乎预料碰到麻烦,大大小小十间厅室都已订满。谢航说暑期青岛会议多倒可以理解,但你们酒店这么多会议室居然全被订光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酒店主管会议销售的经理抱歉说真不巧正好有一家公司搞活动,不仅订了多功能厅还包下好几间会议室。谢航见站在旁边的裴庆华满面愁苦,就拉下脸摆出客大欺店的架势说:“经理你可以回去查一下,我们IEM 每年在你们海天预订的间夜数有多少,更不用说我们在你们海天搞过多少场活动。眼下我们只需要一间小会议室,你就把困难甩给我们,应该想办法替我们解决困难才对吧?”
经理没想到刚才还一脸和气笑容可掬的谢航这么大脾气,忙表示再去尽量协调一下、即刻回来。谢航与裴庆华在销售部等得百无聊赖,心想这经理对“即刻”的理解异于常人。经理总算带着个好消息回来了,虽然会议室确实都预定一空,但鉴于IEM公司与海天大酒店的长期合作关系,酒店领导非常重视,决定把一间平时自用的会议室腾出来供IEM使用。谢航没马上表态,说先去会议室瞧瞧。到地方一看,很整洁靓丽的一间,与其他厅房并无二致。谢航问:“这么好的会议室不让外界租用,你们白白损失多少收益啊?”经理不好意思地说平时都订不满,内部开会偶尔用这间。谢航问怎么收费,经理反问你们用几天,谢航说就一天,经理说那就免费给你们用吧,本来也没打算用这间挣钱。谢航刚矜持地想假意推辞,一直不说话的裴庆华早已很没出息地上前握住经理的手,感激涕零地连声道谢,谢航被气笑了。
用谢航的房间电话联络当地的电脑公司,裴庆华一再强调海天大酒店特意把他们自己专用的贵宾会议室腾出来供华研公司使用,至于免费二字则绝口不提。令他意外的是邀约异常顺利,几家公司都说明天正好会在海天一带,见面没问题。
见他安排已毕,谢航说:“一起吃晚饭吧,明天我可能得陪客户,就没机会了。”
裴庆华忙表示:“这顿我请,必须请,你别和我争。”
谢航逗他:“我哪次和你争过?都是你自己缩回去的。”
裴庆华讪笑,临出门又特意说:“咱们就别吃海鲜了吧,万一不干净闹肚子呢?”
谢航挖苦道:“没问题,听你的。哪儿有到了海边吃海鲜的?当然应该吃刀削面嘛。”
裴庆华又嘿嘿一笑,脸居然都没红。
第二天一早,裴庆华从住处打车赶到海天大酒店,一进大堂就明白了究竟是谁预定下几乎全部会议室以及几家当地公司为什么碰巧今天都会来海天,只见高悬的横幅和四处可见的路牌上都写着——“浪潮集团新一代全系列微机产品发布会”。裴庆华陡然而生一股单人独骑深入敌巢的悲壮,在山东最大的“地头蛇”眼皮底下发展代理商,确实胆儿够肥的。好在那间会议室与多功能厅相距较远,否则裴庆华真担心人家是否会容忍他明目张胆地叫板。可想而知商谈的效果乏善可陈,与浪潮盛大隆重的场面相比,裴庆华打肿脸充胖子撑起的这点门面简直是个笑话,他原先给每家都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但那几家公司的人心思尤其是胃口都在浪潮的会场上,过来和他握个手聊几句已经算给他面子,所以每拨都只见了十几分钟就草草收场。
时间充裕,裴庆华也不由心里发痒,挺想过去观摩一番。他先拿一张刚才某家公司代表下属留的名片,从浪潮发布会的签到台领取了一套资料加礼品,回来研究学习过后仍觉不满足,便决定下午再进会场听听宣讲、看看样机。与最后一家公司会晤完毕,裴庆华再次走到会场门口,他正向前张望拿不准坐到哪个区域为好,忽然左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往左一回头,没人,正纳闷不料右肩膀上又挨了一下,他往右一回头,还是没人,不过这时一阵轻笑声已经揭示出捣蛋鬼是谁。裴庆华转回身,惊讶地叫道:“舒志红!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身为主办方的直接竞争对手,你怎么在这儿?”
裴庆华很低调地回答:“我们比人家的规模差远了,都不够格当人家的竞争对手,只能算是同行。”
舒志红说:“你这人吧虽说情商低,但有一个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过奖过奖,我只是一向坚持实事求是。”裴庆华又问,“哎,你怎么在这儿?”
舒志红把脖子上挂着的胸卡举到裴庆华眼前:“看清楚哎,媒体嘉宾,我正经是被他们邀请来的。你呢?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是来刺探情报的吧?”
“我是来学习一下,将来怎么把发布会办得比他们更好。”
“哟,你倒挺直言不讳。”
“刚说了,我这人实事求是。”
舒志红忽然凑近小声说:“其实你应该中午来,说实话他们的午餐真心不错,螃蟹腿儿这么粗。”
裴庆华不想再逗贫嘴,迈步要往里走,袖子却被舒志红拽住。舒志红说:“哎,你还真想进去听啊?说实话没什么可听的。我都无聊大半天了,好不容易抓到个熟人,走吧,咱们出去找地方聊聊。”
裴庆华心想才三面之交就能算熟人?嘴上问:“等一下不是还要有记者会?你不参加了?”
“哟,你对会议流程门儿清啊。”
“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要是我这话就反着说,我是只吃过猪肉,从小到大没见过猪跑,电影电视里的不算。”
裴庆华看她一眼:“这说明你跟我生长环境太不一样,小时候我真是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
舒志红近乎恳求地说:“那个会我不想听了,新闻稿已经给我,我回去给版面编辑一交,发不发、怎么发都不关我事。走吧,出去聊聊,一整天都没人陪我说话。”
裴庆华其实惦记着研究一下浪潮的新款样机,但被舒志红缠得没招,只好不太情愿地离开会场。
连接海天大酒店两座楼宇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南面的大海。舒志红带着裴庆华在酒店兜了一圈,最后选定此处,两人沿着长廊走过来走过去,边走边聊。
裴庆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闷在心里,便说:“你写的那篇文章,我们都看了。”
“哪篇?”
“就是那个《海外品牌来势汹汹,本土企业危中有机》。”
“哦,觉得怎么样?”
“觉得……觉得有些遗憾,那里面只提了我们几句。”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
“当然是专访啊。”
“可我事先就跟你说了,专访没法写,找不到合适的点,让我一味吹嘘你们?那你们还不如去买硬广。”见裴庆华低头不语,舒志红解释道,“我觉得我那篇稿子的策略是对的,你们现在该做的与能做的都不是出头,而是入围、是挤进一脚、是争取占有一席之地。我写的确实不是专访,而是一篇市场观察,里面提到很多公司很多品牌也引用了好几位的访谈,里面都包括你们。确实如你所说仅仅提到几句,但我觉得这样的分寸恰到好处,你们接下去还应该持续采取这种蹭镜头的方式不断增加曝光率,把你们的形象塞进人们的脑海,让人们一提到海外微机品牌就会想到IBM、AST和康朴,一提到本土高科技企业就会想到四通、联想和华研,一提到成功创业的领军人物就会想到段永基、柳传志和谭启章,虽然每次都排在最后,但每次都排在里面。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成为所有人绕不过去的品牌,任何选型都会把你们列入其中,这不正是你们的市场目标吗?”
“可是好像效果……”
“效果很好啊。我那篇市场观察很全面很客观,又抓住了目前市场上最具现象性的东西,一边是狼来了,一边是怎么办,所以有很多媒体转载,传播得挺广的,每一次传播也都是对康朴、对华研以及你们谭老板的品牌传播啊。”
裴庆华咕哝说:“但毕竟不能算是一篇理想的软文……”
舒志红忽然站住,歪着脑袋问:“谁说我写的是软文?我答应过替你们写软文吗?我收过你们哪怕一分钱吗?去你们公司我来回坐的是公交,你吃的汉堡包还是我给你买的呢。”
裴庆华摸不透舒志红是真生气还是虚张声势,试探道:“你是抱怨我们没给你钱?”
“真是鸡同鸭讲!”舒志红气呼呼地刚说完又改口,“呸呸呸!不仅骂你还骂了我自己。”裴庆华不明所以,搞得舒志红不禁诧异于裴庆华的诧异,摇头说,“我跟你真是无法沟通,两种思维、两个空间。”
舒志红重又迈步向前走,裴庆华比之前加了些小心错开半步跟着,在对面走过来的人眼中便是一幅颇有喜感的画面: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在前面傲然而行,身侧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士亦步亦趋地相随。舒志红还在感慨:“我跟你简直像是来自两颗不同的星星,虽然沟通起来特费劲,但又让我更加好奇,也感觉遇见你很难得,物以稀为贵嘛。”
“神奇的是,两颗星星上的人居然碰巧都讲中国普通话。”裴庆华几乎忍不住要嗤之以鼻。
“你看,你就一下子关注到技术问题。重点不在于说什么话,而在于为什么来自两个星星。你怎么就不能想一想,你和我之间为什么差异这么大呢?”
“我又没有经验,周围从来没出现过你这样的物种。”
舒志红很开心地一扭头:“这么说,你也觉得我很稀缺?”
“你确实有点儿缺……”裴庆华调侃道。
“呸!你才缺心眼儿呢。据我分析吧,你乍一看有点儿书呆子气,其实你不呆也不傻,有些时候反应还挺机敏,甚至有点儿贼。哦我想起来了,我去北京科技大学采访过他们研发的机器人,你就像个机器人!”
裴庆华笑了:“没想到两颗星星来的人居然聊到同一个专业上,我就是学机电一体自动化人工智能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机器人。”
“你不要以为你是硕士、聊的又是你的专业我就说不过你,你懂机器人,但我更懂你这个机器人。你这个机器人吧,做事很专注,目标很明确,有很强的执行力,可靠且高效,但另一方面你的功能太单一,脑子里就一套程序,一天到晚光惦记怎么把电脑卖出去,你就没有其他功能?”
“当然有,吃喝拉撒、煎炒烹炸,多功能多自由度自学习自适应。”
“切,你少得意。我觉得吧,你脑子里那套程序该适当地停一停,你的弦儿绷得太紧,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乐趣?我要给你开发几项新功能,让你可以灵活切换。”到走廊尽头舒志红一转身,随口问道:“你什么座的?”
“我?当然不是机器做的。”裴庆华一边跟着往回走一边答道,“人都是血肉做的吧,再准确一些应该是碳水化合物做的。”
舒志红顿足道:“我是问你什么星座的!”
“星座?不知道。”
“你几月几号生日?”等裴庆华报上日期,舒志红睁大双眼,“金牛!难怪,太典型了,我都不该问,一猜就是。”
“金牛怎么了?”
“没怎么,挺好的,特现实特稳重特温顺,特别有毅力特别能忍耐。”
“你还是直接说缺点吧。”
“一根筋,特抠门儿。”舒志红不给裴庆华反刍的机会,又问,“你什么血?”
“当然是热血。你觉得我冷血?”
舒志红又一跺脚:“问你什么血型!太没默契了,跟你说话真是省一个字都不行,不被你气死也得被你累死。”
“A型,在学校里献血的时候测的,应该不会错吧。”
“牛A?我还以为你是牛B呢,哎呀今天怎么老骂人……”舒志红忙转而问,“你真的是慢性子?没看出来呀。”
“我?应该属于脾气比较急的吧。”裴庆华也不自觉开始认真剖析自己。
“不是指脾气呀做事风格什么的,我是问你属于慢热型吗?在感情方面。”舒志红问完就有些紧张地凝视裴庆华。
裴庆华搔搔头皮:“这个嘛,我好像也说不太清楚……”
舒志红黯然道:“完了,看来不仅是慢,简直是怎么烧都不热。”
“你需要我的生辰八字儿不?改天我写信问问我妈。”裴庆华略带嘲讽地说。
不料舒志红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那个领域我从来不涉足,都是唬人的,纯属迷信,而星座加血型这套体系是科学,很严谨的。”
裴庆华深有感触地说:“咱们聊了这么多,我惟一认同你的就是那一句。”
“哪一句?”
“确实是鸡同鸭讲。”
舒志红不但没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哈哈,现在咱们俩终于有共鸣了!你也能体会我那种恨不能一头碰死的深深无力感了吧?”裴庆华正恨不能一头碰死,舒志红忽然说:“把你的手给我。”
裴庆华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巧对面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舒志红揪着裴庆华的袖子躲到拐角处一根大柱子后面,裴庆华后背贴着墙,舒志红后背靠着柱子,一瞬间两人忽然置身于一个相对封闭、私密且近乎暧昧的狭小空间。
那时候男女之间面对面的交往的确是以谈为主,这也是“谈恋爱”之所以用“谈”字而非其他的原因,一般分为走谈、立谈、坐谈和卧谈四个阶段,而走谈往往要持续挺长一个时期,所以有轧马路一说。此阶段两人的关系尚不明确,表情不暧昧、言语不狎昵,既不怕被熟人看见也不怕被路人听到。但凡一方觉得已经有从走谈转为立谈的必要,便说明这一方已经希望把关系变得稳定一些,至少周围环境先稳定下来,别总是水流山转的难免分散注意力。尚且懵懂的裴庆华全然没意识到他被舒志红拽着挪到柱子后面的这一小步竟是两人关系中的一大步。
舒志红又重复一遍:“把你的手给我。”见裴庆华一脸困惑便干脆抓住他的左手拉到眼前,说道,“看看你的手相就这么难吗?”舒志红左手攥住裴庆华的四根手指,右手把他的拇指拨拉开,仔细端详已然完全摊开的手掌。她一边用右手食指在裴庆华的手心轻轻地沿着掌纹摩挲,一边自言自语:“生命纹又深又长,你的生命力真旺盛,不愧是金牛……咦,感情纹倒挺细的,你居然感情细腻?真没看出来……这个婚姻纹我怎么看不懂呢,没见过这样的……哇塞,这么多财富纹,你将来老有钱了……哎哟,事业线怎么断了……”
裴庆华完全没听进去舒志红都说了什么,他脑子里乱哄哄的,眼前就是一只小手在一只大手里恣意逡巡,感觉有一只蚂蚁在掌心里不停游走,麻酥酥不时像过电一般流遍全身,让他不禁颤抖一下,从舒志红口鼻之中不时吁出来的热气都被他的肌肤敏锐地捕捉到,手心里越来越多的的汗水氤氲。他猛地把手抽回来,舒志红被吓一跳,不满道:“干嘛?我还没看完呢。”裴庆华不理她,把手心在裤子侧面蹭干。舒志红又来抓裴庆华的右手,裴庆华用力令胳膊保持僵直,舒志红确定自己就像蚍蜉撼树是在做无用功,不高兴地说:“小气样儿,刚才看的左手是先天,我还没看后天呢,后天才是起决定作用的。”
“明天的不看?你干脆看大后天的吧。”裴庆华揶揄道。
“没劲!”舒志红撅起嘴,“看手相是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还能看出你的婚姻、家庭和另一半的情况。”
“所以更不能随便什么人想看就看。”
“我是随便什么人吗?”舒志红说完自己先红了脸,扭向一边说,“爱给不给,以后你求我看我都不看,谁稀罕似的。”
裴庆华抬起手腕看一眼表,那块简英送给他的卡西欧电子表,然后一言不发绕过柱子沿走廊往会议室走。舒志红追上来问:“你哪天回北京?”
“明天。”
“那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本来打算约这里一家公司一起吃晚饭,可人家根本没心思。”
“那你晚上请我吃饭吧。”
裴庆华想了一下:“好啊,上次你请我吃的汉堡,我应该回请你一次。”
“喂,不要算得这么细好不好?如果我上次没请你麦当劳,这次你就不请我了?”
“可你上次确实请我吃了麦当劳,历史是不容许假设的。”
“没劲!”舒志红一撇嘴,又问,“你住哪儿?”
“青岛海洋大学里面一个招待所。”
舒志红等了一会儿,不满地说:“你也不问我住哪儿?”
“你不住这儿吗?他们请你来参会应该管住宿吧。”
“甭提了,大概他们是嫌海天太贵,给我在市区定了个旅馆,还美其名曰那边热闹,挨着中山路,走几步就能到栈桥,我昨天晚上走了一趟,比咱们刚才来回溜达的还远。”舒志红不住地抱怨。
裴庆华停住脚说:“那咱们顺路,你等我回商务中心取一下东西,然后一起到市中心找个饭馆吧。”
谢航原本也打算约客户一起吃晚饭,但客户的关键人晚上已经有约,谢航懒得与下面的人应酬,自忖还不如回海天和裴庆华吃得自在。出租车停在海天大酒店的廊下,谢航付完钱正等司机开票,一抬眼却看见裴庆华正站在前方等出租车,旁边有个女孩被他的身躯遮挡住看不清晰,谢航估计是裴庆华在送青岛某家公司的人,不料等出租车一到裴庆华先把身后的女孩让进后座,随即自己也坐了进去。谢航一愣,才想起昨天好像提过今晚自己可能与客户有安排,想必裴庆华没打算等她而是忙完便搭车回住处了,虽然恍惚觉得那个女孩的身形似曾相识,但谢航没往心里去。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拨打语音信箱听一下自己在公司的座机今天收到哪些留言,其中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留言者是位男士,他说:“谢小姐你好,冒昧致电给你,我是美国导安系统有限公司驻华代表,我姓孟,想和你约时间见个面,我相信你会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