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里面有可疑的痕迹。”
有几通古怪的通话记录经常重复。
“好运气。”茂木的呼吸越发粗重,但宇治原的表情仍然让人捉摸不透。
“嗯,你说得倒是没错。”
“但是呢?”
“我先让那个家伙逍遥法外,在她手机里安了一个GPS追踪软件。”
“啊?!什么鬼!!”我没想到他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这招可真绝啊。”
“我打算收集尽可能多的证据。”
“但你这样做,不会被她发现吗?”
“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
据说女方的手机安了无数软件,就算里面混入一个完全陌生的软件,多半也不会被她发现。于是,一个月前,他抓住了更深层面的证据。
“一天深夜,她明明告诉我那天在家,其实却去了别的地方。”
查了地址后发现,那里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公寓。
“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茂木说得没错。听宇治原的描述,正常人都会怀疑女方出轨——应该说,凑齐了这些要素,基本上已经没有没出轨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你不如赶快问罪,和她分手算了。”
我忍不住提议道,但宇治原板着脸,打出一段话来:
“我一开始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真到了这一刻,又没法轻易地说出口。我们的关系虽磕磕绊绊,但也算交往了四年,无论怎么说都有感情了。其实如果我忍气吞声,这事说不定慢慢地也就过去了……”
“真会这样吗?”我稀里糊涂地附和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南的侧脸——她那调职去了仙台的未婚夫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不知做何感想。是气得发疯,还是像宇治原这样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唉,不过介意这一点的我,还真是瞎操心呢。
这时,我家的门铃响起,有人来了。
“喂,这声音莫非是——”
“看来是东京赢了呢。”
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试图打破眼下沉重的气氛。几乎与此同时,宇治原也发来消息:“啊,我的好像也来了。”接着,他那边便挂断了。我也离席去取外卖,只剩下茂木有些刻意地抱怨着:“该死,我竟然是最后一名。”
我接过送餐员手中的猪排盖饭,又拿了一听啤酒夹在腋下,回到长桌前坐下。
“咦,茂木呢?”
屏幕上只有宇治原一人,看他嘴巴的动作,似乎已经独自吃了起来。
“他的好像也到了。”
“是吗?”我拉开啤酒罐的拉环,打开塑料餐盒的盖子,不甚关心地回了一句。宇治原又发来一条消息——
“喂,你听我说。”
“嗯?”
“别说话。”
“啊?”我不明所以,拿着筷子的手一时间也停下了动作。
“我们打字说。”
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莫名其妙地往嘴里扒拉着白米饭,看了一眼屏幕角上的聊天窗口,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Ujihara发了一条消息给你。)
和前面不同,宇治原现在只把消息发给我一个人。
我将餐盒放在桌上,立刻回复了一句:“怎么了?”
“茂木房间里有人。”
“什么?!”我忍不住大喊一声,饭粒“噗”地从嘴里划着抛物线喷出来——眼前的一切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我还是没忘记宇治原刚才的嘱咐,开始打字和他交谈。
“瞎说什么呢?(笑)”
“你看到他身后有一扇门了吧?”
“嗯。”
“你刚才不在的时候,有女人出来过。”
“怎么会!”
我想不到更好的回复方式了,而宇治原的表情严肃得很。
他看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既然茂木的妻子带女儿回娘家了,那么对方就是茂木妻子之外的另一个人。我的第一反应是“看错了吧”,但宇治原断定那女人“从那扇门出来过”。
是茂木在整人?
我脑海中立刻闪过这种可能。
“不,绝对有人。不会错。”
“那等他回来之后,我们问问吧。”
就在这时,茂木从走廊那头提着塑料袋走了过来,和之前一样,占据了右手边画面中间的位置。
“久等了。”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于是,我猝不及防地展开攻势:
“茂木啊,你今天是一个人在家吗?”
“啊?”茂木听了我的问题,皱起眉头,“是啊。”
“真的是一个人?”
“喂,你少来。”茂木开玩笑般打着哈哈,“很吓人哎,搞什么啊?”若说他是演的,确实有点像,但若说他很正常,我也觉得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干吗这样问?”
“刚才你离开的时候,宇治原说看到了一个人影,好像是个女的。”
“啊?这怎么可能!”
“拜托,别吓唬我了。”茂木笑着试图转移话题,但宇治原的脸就像戴了一张能面面具一样,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茂木似乎从他那异样的、有些木讷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没脾气地说了一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次起身离开。
“我去看一看,被你们说得有些发毛了。”
他说完回到走廊上转了一圈,把中间的门和尽头的门各自打开,走进去又走出来。
可是……
“一个人也没有啊。”
他回来后,很程式化地向我们报告了一番。虽然嘴角微微挂着笑,但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感成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他故意整蛊我们,就剩下三种可能。要么是宇治原在说谎,要么是茂木确实在屋里藏了个人,要么就是有人在茂木不知情的时候潜入了他家。不过,最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恐怕几乎为零。因为茂木刚才不光开了门,还切实走到每个房间里去了。身为一家之主,他不可能做到这一步还发现不了家里进了贼。既然如此——
我咽了一口唾沫,交替望着画面中的两人。
到底是谁?
说谎的是茂木,还是宇治原?
无论怎样,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某些我未曾参与、未曾了解的事,而且多半是让人不安的事。
我们的线上饮酒会,就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氛围中重启,气氛和之前明显大不相同了。我越看他们两个,越觉得茂木的花言巧语是为了掩藏他的秘密而演出的小把戏,而宇治原则永远眉头紧锁,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表情。不但如此,他也好一阵子没发群组消息了。
“对了,听说佐佐木好像要离婚了。”
就这样大概又过了十分钟,话题转换到我们共同的朋友的八卦上。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茂木说话,忽然瞪大了双眼:“欸!”
一股恶寒从我的背上滑过。
醉意立刻消退,没过多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与此同时,浴室传来“咔嗒”一声,我浑身一抖,回头看了看。
“怎么啦?”
“没、没什么。”
无非是浴室有什么东西倒了吧。
那不重要。
我回忆起刚才亲眼所见的影像,一切毋庸置疑。
我确实亲眼看见了。
宇治原口中那个“神秘的女人”——她从走廊半路上的门里走出来,背影径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门里。关门时还传来一声“咣当”,彻底捅开了那层秘密的窗户纸。
“你看见了吧?”宇治原立刻发来消息,但我不等着回复消息,先问了茂木:
“喂,那是谁啊?”
“啊?什么?”
“刚才拍到她了啊,还听到声音了。”
“你别闹了,我不是说了吗,刚才已经去检查过了。”
“不不不,这次你可真的没法装傻了。”
哪怕只是出现在视频里,一般人肯定也能发现她了,更别提还发出那么大的响动,同在一间屋子里的人不可能听不到那个声音。
“不信的话,你现在举着电脑到走廊尽头那间屋里直播一下。”
“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啊!”
“事情很简单吧。还是说,你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心里有愧?”
“那倒没有……”
“那你就赶快招了吧。”
无非就是在整我们嘛,我都看穿啦,这点把戏真没意思——就在我想笑着把问题带过的时候,又听到了那有些迟缓的电子音:“咣——”
“听好我下面说的话,别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果然是宇治原发来的消息。
“什么啊,你们是在整我吗?”
“别抢我的台词啊。”
我和茂木对话的同时,宇治原仍继续发来消息。
“刚才画面里那个女的……”
“要是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别怪我挂断了哦。”
“你啊——”
我本该接下去的叹息,硬生生地断在了嘴巴里。
为什么呢?因为我的目光定在了这句消息上:
“那是我的未婚妻。”
难以置信。
“刚才我说的GPS软件,显示的位置就在我家对面。”
我不愿相信。
“你在干吗啊?”
“啊,没什么。不好意思……”
实在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我起身就走:“我去尿个尿。”
我晃晃悠悠地来到走廊,逃也似的钻进厕所和浴室并用的卫生间,站在马桶前面。卫生间仿佛比平时更逼仄了,或许是因为拉起的浴帘将浴缸和洗脸池一分为二,又或许是我的思绪走进了死胡同的缘故。不管怎样,此时我反而感谢这份逼仄。不然,脑海中那些四处打转的糟糕想象只怕会无止境地发散,不知会变化成什么样子。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冷静!
我想在脑海里整理一番,但越想越觉得一切不过是一纸空谈,丝毫没有真实性可言。此时此刻,唯有“哗啦啦”的、令人难堪的排尿声是连接我与现实生活的唯一支点。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如果茂木有在外面偷情,今晚确实是绝好的时机。若想把人带到自己家,最好的选择就是趁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的时候下手。回想起他学生时代的种种行径,即便他做出这种事我也不会特别惊讶。
但是……我用力拧着水龙头把手。
如果他偷情的对象是宇治原的未婚妻,情况不就不一样了吗?
茂木是不是知道这一点?
正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才坚持说家里没有别人?“那个女人”简直是在向我们宣告自己的存在,先不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至少茂木意识到了,自己偷情的对象就是此时此刻在屏幕那一头的宇治原的未婚妻。
虽然不情愿,我还是流水作业般地用毛巾擦了手。
但如果真是这样,也很奇怪啊。
今天开线上饮酒会这件事,我们在三个星期前就定好了。即便如此,明知道一定会撞上,还偏要在这一天把宇治原的未婚妻叫到自己家,茂木就算脑袋缺了根弦,只怕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再说宇治原的女朋友也是,退一万步,假设她因为未婚夫的意外调职而动了出轨的念头。就算真是这样,她又有什么必要远征大阪,寻找男人出轨呢?大阪应该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城市才对吧?可她却要在自己的未婚夫调职的城市,和一个有妻有女的男人发生关系?只能说她的风险管理能力已经欠缺到了毁灭性的地步。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电脑前之后,情势的发展就更快了。
“我现在就去干掉那家伙。”
“别拦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就算刀刃相向,我也一定要杀了那家伙。”
然后……
“还有,这东西我只发给你。”
那张照片发来的瞬间,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茂木,千万别让宇治原进你家!”
回过神来,我对着屏幕大喊。
“啊?”
“那家伙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绝对不能给他开门!”
“呃,我没搞懂你的意思。”
他肯定是搞不懂的吧。
但我没时间和他仔细解释。
“他误会了,以为你是他未婚妻的出轨对象!”
“啊?出轨?我才没出轨呢!”他的语气也变得粗暴。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没出轨。”
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我看到了那张照片。
亲密无间地对着镜头比着胜利手势的那对男女——毫无疑问,那肯定是宇治原和他的未婚妻。
当然,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那女人的长相无论怎么看,都和我的偷情对象南是同一个人。
“总之,你千万别让他进去!”
我不停地重复这句话,整个人傻掉一般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灯。耳机那边传来茂木的大呼小叫,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那并不重要。
怎么会这样?
宇治原未婚妻的出轨对象不是别人,竟然是我!我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装糊涂,这也不是道个歉就可以解决的。事到如今,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可以说遭到了永久性的、不可逆转的破坏。尽管如此——
我还是觉得事情并未结束,还有某个地方让我放心不下。
说起来,宇治原刚才发过这样一条消息:
“刚才我说的GPS软件,显示的位置就在我家对面。”
但这明显不正常。
因为被他安装了GPS追踪软件的那部手机,现在应该在来我家的路上才对。
一瞬间,我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现在就放弃,还为时过早。
因为宇治原似乎还没有抓住问题的实质,至少他应该还没意识到我才是他未婚妻的出轨对象。既然如此,只要我在他误会的时候干净利落地和她切断关系,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而且就算被戴了绿帽子,他也不至于真的要杀掉茂木;就算认真了,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因为只要他追到茂木家里,误会立刻就能解除。无论视频里的那个女人是谁,至少能肯定的是,她绝不可能是南,也就是宇治原的未婚妻有村穗香。
不管怎样,现在我最该做的是把事情问清楚,
问清楚之后,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也不迟。
就在我捋清思绪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到门口确认摄像头的画面。不出所料,穿着无袖针织衫的她在门外挥手。白皙的皮肤,染成褐色的中长发垂在肩膀上,文静的下垂眼——很明显,就是那张照片里的女人。
“跟往常一样,门没有锁。”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按下楼下大门的解锁键,回到长桌前,无力地趴着。电脑已经切换成睡眠模式,漆黑的屏幕上模糊地映出一个窥伺屏幕、面色苍白的男人。茂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会议室。
凝神细听,我发现空调的呻吟也停止了。
屋里安静得宛如执行枪决前的刑场。不久,房门开了,间隔片刻,又传来落锁的“咔嚓”声。但我没像往常那样对她说“你回来啦”,只是一直凝视着映在屏幕中的自己。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屋门很快被推开。
“南不是你的真名吧?”
我仍然望着屏幕,安静地、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你说未婚夫调职去了仙台,也是骗人的吧?”
“喂,等等,发生什么了?”
“这些都没关系,这些,我都原谅你。”
但是——我咬了咬嘴唇。
我到底在对什么发火,为什么纠结呢?因为她对我隐瞒真相,没告诉我她是宇治原的未婚妻?不,不是这样的。站在她的立场上,这件事本来就没必要说。
既然如此,最让我气愤的大概就是自己的愚蠢了。拜托别再这样了,这可是地狱的深渊啊。我气自己头脑清醒,却仍不回头。就为了这些轻佻的行径,为了那片刻的欲望,破坏了多年来构筑的男人间的友谊,这是让我最难受、最无法原谅的部分。
可现在我却只苛责她一个人,这是不对的。
而我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
“喂……”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舍。
“闭嘴。”
“喂!”
“我叫你给我闭……”
我大吼着转身面向她。
然后——
吼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
“忙碌的时候打搅你,不好意思了。”
她跟随我的目光回头一看,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呀!!”
“好久不见了,桐山。”
是宇治原。
谁能想到,宇治原竟然站在我的房间里。
他把旅行包“咚”地扔在木地板上,并在刹那间将瘫坐在地的她从背后反剪了双手,把菜刀的刀尖抵在她喉咙上。
“大概有五年没见了吧?”
我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应。
将她从背后扭住的,是她的未婚夫宇治原,他握在手中的菜刀闪闪发亮,可是——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开门进来后,应该是立刻把门锁上了。落锁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如果宇治原是在她进门的时候闯进来的,她早该在那时就惨叫过了。也就是说,她从楼下大门来到我的房间,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宇治原。看她刚才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一点应该是不会错的。不,更重要的是——
宇治原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你彻底掉进了我们的圈套啊。”
宇治原大概是发觉了我的混乱,一面用绑带依次绑住她的手脚,一面讷讷地念叨起来。
“这一切都是我和茂木设下的圈套啊。”
“圈套?”
“看来我应该按顺序跟你说明。”
他用一条毛巾堵住了她的嘴,然后漫不经心地将她推倒在地板上。
“如你所知,我怀疑这家伙出轨,并且抓到了罪证。然后——”
他通过通话记录里的电话号码,得知未婚妻的出轨对象是我。
“我大受刺激……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
宇治原自嘲地嘟囔着,视线落到脚边。
躺在地上的未婚妻似乎察觉了他的眼神,“呜”地惨叫一声,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所以,我要杀了她。”
“啊?!”
“无论发生什么,这件事都没商量。因为公司安排我调职的时候,是她先放出的狠话:‘要是你在那边出轨,我就杀了你哦。’可她却背着我干这种事,这不就是因果报应吗?”
“不,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真的杀了她啊——我本想这样说的,却被宇治原冷若冰霜的目光震慑到噤声。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别做梦了!他的目光毫无疑问在谴责我。
“现在关键的是如何处置你。”
“处置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现在还没想好要把你怎么办。因为……”宇治原安静地垂下眼睛,“处置你之前,我有问题要向你确认。”
“什么问题?”
“你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这句话让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我立刻开口,但宇治原大概根本没打算听我解释,我的辩解毫无意外地吃了闭门羹。
“如果你早就知道,我又如何能确认这一点?”
宇治原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再次抬头看我。天生爱开玩笑的气质如今已经从他脸上彻底消失,他的双眼像铅块般钝重、冰冷、干涸。他的未婚妻不停地在地上扭动身体,他却像根本看不见一样。
“就算把你叫出来,面对面地质问,只要你佯装不知,真相就永远不见天日——你可是那个在开车遇到事故的时候,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的‘无敌冷静沉着男’啊。一般的办法对你来说估计都不起作用。”
既然如此,可取的办法就只有一种。
只得创造一种非同寻常的环境,让我失去平时的冷静。
“于是我就想出了线上饮酒会这一招。”
充分利用线上饮酒会的特点,迫使我露出破绽、心神不安,击中我的软肋,让我主动坦白一切,这就是宇治原此次作战的整体策略。
“所以,我拜托茂木帮忙。”
宇治原平心静气地说到这里,左右晃了晃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茂木也难得愤慨了一回,认为‘应该给你点颜色看看’。”
如果这一切都是两人串通好的——
“‘第一支箭’,是茂木射出的。”
宇治原坦然地说着,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我进入会议室之前,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我和茂木的对话顿时在脑海中苏醒。
——桐山,你怎么样了?
——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们想着,假如我不在场,你说不定会说些什么。”
而且,屏幕中的人远在大阪。宇治原期待这种潜意识的安全感,能让我卸下铜墙铁壁般的戒备。
可最终,我只是含糊其词。
“不过,这只是代替寒暄的一记勾拳,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轻易地交代实情。”
讲到这里,宇治原轻蔑地看了看脚边的未婚妻。
“‘第二支箭’,你还记得我在聊天的时候,说出了这家伙的名字吗?”
哦,是那个啊,我很快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值得玩味的,当然是当时那段奇妙的“间隔”。
“她叫有村穗香。”
宇治原补充了这么一句后,聊天窗口不知为何归于沉寂,当时,我确实感到了蹊跷。我想:宇治原有什么必要特意说出女方的姓名呢?如果真想确认我们认不认识她,直接问不就好了吗?
“但到了这一步,你的神情中还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所以呢——”他轻笑着,两颗虎牙又挂在了嘴边,“‘第三支箭’,茂木家里有个女人,而我告诉你,那是我的未婚妻,并且荒唐地宣称要去‘杀了他’。”
“顺便告诉你,那个女人是茂木的太太。茂木说她回老家是骗你的,我们向她说明了原委,请她出面帮忙。”
如果我知道这一切,面对如此异常的事态,怎么也该摊牌了吧;如果我知道自己的两位好朋友可能因为明显的误会,成为杀人凶手和被害者的话,怎么也该不顾一切地阻止悲剧发生吧。宇治原,一切都是你的误会,因为你未婚妻的出轨对象是我啊!
“可是……饶是如此,你还是没有招供。”
“不是的!”我不是死鸭子嘴硬,而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却无法证实自己的清白。
“于是现在就是‘最后一箭’:本该在大阪的我,出现在你面前。”
宇治原在荧光灯锐利的光线下淡然讲述着,显得残酷又薄情,整个人宛如一尊精致的蜡像。
“到了这一步,我想大概只能当面与你决一死战了。”
“呃,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不是一起出现在线上饮酒会上还交谈了吗?
“那是录好的。”大概是看破了我的疑惑,他胸有成竹地说道,“虚拟背景,在录好的影像中也能用。”
他直接将脚边的旅行包踢到我这边。
“你打开平板客户端的文件夹看看。”
我照他说的拿出平板,按他的指令打开一个文件,颤抖着手指按下播放键,屏幕上立刻播出一段又一段影像:
“抱歉,晚了些。”
“现代文明的产物?”
“那就承蒙二位关照。”
这不就是刚才跟我面对面的那个宇治原吗?
“你和茂木看到的,是我事先录好的影像。真正的我一直在这栋公寓楼下,在租的车里,我特意为此请了带薪假。”
宇治原说,他做好准备后加入会议室,依次播放事先录好的影像,用无线键盘发消息。至于为什么要用无线键盘,答案显而易见。如果不用,打字时就必须坐在摄像头前面。这样一来,虚拟背景的影像就会和真实的自己重叠,一下子就穿帮了。
“哎呀,真是没少费功夫。”宇治原笑得肩膀打战,“事先彩排了不知道多少次。”
影像播放后,自己在几分几秒笑了、皱眉头了,又在什么时间去阳台。据说,为了让整个过程显得自然,他反复练习了很多次。
“即便如此,”宇治原耸耸肩,“还是不可能让录好的声音和现实的对话保持一致。”
于是,他们便加入了“说不出话”这个设定。这样一来,宇治原在录像里基本上就只需要微笑、点头,或一直板着脸。只要伴随这些无声的动作打字,对话就可以顺利地继续下去。
可听他讲了这些,我还是有疑问。
“那最开始的对话呢?”
刚开始,茂木和宇治原明明用语音聊过一段。
听了我的问题,宇治原点了点头:
“哦,这个不用担心。因为——”
反正刚一开始,大家不过是寒暄几句罢了。
“所以有一小段时间,我挺着急的——当你说路由器太差的时候。”
“啊……”原来如此,这一点疑惑我也弄清楚了。
——喂,宇治原,都怪你用便宜的路由器。
——就是的,难得聚一次,要活用现代文明的产物啊。
那时,我的发言和茂木的撞车了。
我以为是线上饮酒会常有的状况,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茂木那样说其实是在主动干预,以防跑题。
“不过呢,我倒是有信心不会搞砸。”
“为什么?”
“因为‘秀男’的牵头人是茂木嘛。”
一般来说,聊天时打圆场的都是擅长打开话题的茂木,我只是偶尔吐槽几句,跟着节奏走罢了。按照以前三个人的力量关系,茂木很容易就能掌控整个对话。事实上,在开头的交谈中,除了吐槽路由器那一次,我再也没有多嘴。
——你这家伙,等你等到花都谢了。
——对不住,有点工作没做完,比我想象中花了更长时间。
——好了,别费嗓子说话了。
——你就打字参加吧。
正是这样,茂木才能凭一己之力掌控聊天的进度,假装宇治原是用真实声音在聊天,让我深信他真的一直在线,让聊天顺利进行下去。
“虽说如此,还是做不到时间上的完美贴合。有些地方你也觉得很生硬吧?”
确实如他所说,我偶尔觉得奇怪:为什么宇治原有时候会在奇怪的地方笑或点头呢?不过,这种程度的偏差根本无伤大雅。因为网络不稳定导致的延迟,是线上饮酒会的必然产物。
“那就是说,茂木的公寓也……”我不禁脱口而出。
“没错。”宇治原点点头,“那根本不是他的家,不过是建在我公司宿舍对面的一栋周租公寓罢了。”
宇治原只租了一星期,找了一位个头和茂木差不多的同事,和他说明了情况,拜托对方在公寓的阳台上演了一出戏而已。听了他的剖白,我意识到这里也是有问题的。
——顺带一提,这里的卖点是可以俯瞰梅田的街景,一览无余哦。
想来,茂木这句话不太对劲。
因为宇治原到阳台的时候,将镜头角度稍微向下调整了些。这说明宇治原的房间比茂木的房间所在楼层要高,而且两座公寓隔着一条马路,距离不过二十来米。可茂木却说公寓的卖点是一览无余的街景,如果自己的窗户正对面、仅隔一条马路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比自己居住的楼层还要高的建筑,一般人是不会这样说的,这可以说是茂木犯的唯一的错误。
这样的话,没解开的谜题就只剩下一个。
——那我们就来比试一番,看谁能最早叫到外卖……
我才不相信茂木真的饿着肚子。
“哦……”宇治原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把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也讲给我听。
“那是为了确定你房间的位置,特意想出的办法。”
“啊?”
“那个GPS追踪软件,让我知道了你公寓的地址,不过……”
宇治原调查发现,公寓大门是自动上锁的,况且就算用那个软件,也无法确定我的房间号码。
“要是拿到地址后,我就每天在公寓门口蹲点,这样的计划也太粗糙了。”
根据之前的统计,他未婚妻今天来找我的概率很高,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即使她真的来了,也很难听话地把宇治原带到我的房间。
“所以,我就利用了外卖员。”
这样就可以装作公寓住户,跟着外卖员一起走进公寓大门,和他乘同一部电梯到同一层,观察外卖员把餐送到哪个房间。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的外卖送到的瞬间,宇治原便说“我的好像也来了”,然后直接关闭了摄像头。因为他要跟着外卖员一直移动,还要把一会儿播放的影像换成自己也拿到外卖后的片段。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最初我们计划的是搞定之后我就回一层大厅等着,等到时机成熟再冲进来的。”
外卖员走后,宇治原试着拧了下门把手,没想到门竟然没锁。
“看来是为了这个一会儿要来的臭女人吧?”
宇治原挑衅的目光让我浑身汗毛直竖。
不会吧。
我脑海中闪过厕所和浴室并用的卫生间。
拉起的浴帘。
“总不会有人在参加线上饮酒会的时候冲澡吧?”
难道宇治原一直躲在我家?
他一直在浴缸里屏气凝神,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所以说,其实我真的一直在走钢丝。”
宇治原蹲在他的未婚妻身边,将菜刀的刀尖抵在她毫无防备、惹人怜悯的白嫩喉咙上。她口中塞着毛巾,“呜——呜——”地呻吟着,双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瞪得像要从眼眶中飞出去似的。
“但老天爷似乎在各方面都站在了我这边呢。”
我输得落花流水,没有占到任何优势。
可即使我放下尊严,为宇治原拍手叫好,这绝望的事态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他用尽所有招数,还是没能让我坦白——在他看来,一定是这样的。
但我现在能怎么办呢?
就是把整个世界颠倒过来,我也没法证明自己被蒙在鼓里啊。
他不会真要杀了我吧?
一丝不安从我心头划过,我不禁飞快地环视四周,手机还放在长桌上。如果猛地伸手去拿,马上报警……不,绝对来不及。
现在该想的,是万一遭遇不测,我要如何制服宇治原。
我有胜算吗?
赤手空拳面对一个拿着刀子、破釜沉舟的人。
我默默摆好了防御姿势,下一个瞬间……
“不过,这次的事也让我有所收获。”
宇治原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应该说,是给了我教训。”
我呆若木鸡,而他继续道:
“说起来,你们俩在发现我之前,有过这样的对话吧?”
——南不是你的真名吧?
——你说未婚夫调职去了仙台,也是骗人的吧?
——喂,等等,发生什么了?
“如果你全都知道,一定不会这样说。”
这句话,有如垂到地狱的一根蜘蛛丝。
“这是你劈头问她的第一句话,那时候,你真诚逼问的语气——我怎么也无法相信那是你演出来的。正因为我直接过来找你,才知道了真相。”
“宇治原……”
“别小瞧‘秀男’啊。”
宇治原仍然蹲在他未婚妻身旁,笑得一脸天真。
与此同时,紧张的气氛似乎一下子缓和了。
说不定他会原谅我?
我的心中燃起一丝期待。
“而我的教训是……”他的脸上顿时失去了一切表情。
“喂,住手——”
一道寒光毫不犹豫地在她的喉咙划过,切开一个笔直的伤口。
临死前的惨叫。
四处飞溅的血沫。
不久,一切归于静寂。
只有风铃的声音传到我耳中。
丁零零——
接着他说出了自己领会的所谓“教训”:
“重要的话果然不能线上说,还是要面对面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