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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喷水鱼洗

九、喷水鱼洗

喷水鱼洗是古代一种特制的铜盆,盆边有对称的两耳,盆内底铸刻鱼纹或龙纹,前者称鱼洗(见图3-36),后者称龙洗。注水于洗内,以双手摩擦洗的两耳,水柱喷射高达50~60厘米,水面出现驻波(见图3-37)。

图3-36 鱼洗(①)和洗底鱼纹拓片(②)

图3-37 鱼洗喷水表演

笔者多年前曾做过有关调研。杭州的浙江省博物馆藏一明代鱼洗,内底刻四条鱼纹;重庆博物馆(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有类似的明代鱼洗。旅顺博物馆藏有一具龙洗,洗底刻有两只龙,其时代可能比前二者略早些。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具清代鱼洗,比前述鱼洗、龙洗都小些,但其双耳制作独特:耳的水平部分铸成一条龙,龙头、龙尾超过耳的垂直柱位置。这显然是皇家的娱乐用具。较长的龙形双耳更便于摩擦激发盆的振动。大概是在宫廷内经常被用来娱乐,因此洗壁已振裂。从振裂的部位看,该洗的四周铜体极薄,这便于加大洗振动幅度,激起更多的水珠。

近几十年,在各地博物馆、科技馆等公共场所,甚至于市场上常见鱼洗,但大多是近年的仿制品,切不可与文物相混淆。

1923年,在北京城南游艺园曾展出一个喷水鱼洗,每观玩一次,交铜元十枚。这次展览还贴出了一张颇具文采的广告,对喷水鱼洗的描述非常逼真。我们不妨引述如下:

盖闻鼎可铸奸,盛传禹代;镜可照胆,艳说秦宫;双鱼称汉瓦之奇,五鹿考晋砖之字;舞丰城之剑,龙气冲霄;燃温峤之犀,妖魔敛迹。此皆著名之宝,希世之珍,古人所争夸,今人所罕见者也。乃有古盆者,铜质烂斑,篆文残缺,中有四鲤,鳞尾俱全,外附两弦,手痕未灭。试盛于水,徐按其弦,其盆也则铿尔有声,其鱼也则跃然欲活。移而珠光四溅,俨如瀑布之形;电气迸流,大有飞泉之妙。是盆也,得自南阳,传由汉代。如此寿世之品,勿徒韫椟之藏,列广场,用公同好。赏奇之彦,应一试而咸惊;博古者流,曷先睹以为快。⑥

有意思的是,抄录这张广告的张寿康继续写道:

余偕友人三五参观。其器围三尺,径尺余,高五寸,外廓广二寸余,状若今之面盆;而廓内内弦耸起,又如火盆提拟形。色黝黑。庑铸四鱼隆起,鳞尾毕肖;庑外似有铭文,(因)磨灭,一字莫辨。器中盛水,壮丁以两手掌摩擦两弦。初则铿然而作声,水起波澜;继则器边水向上喷激;摩擦愈速,喷愈烈,声愈响;至高尺余,则声达户外矣。观者奇之,莫穷其术,询之物主,云:“尝仿造之,终不活敏。”并云:“历南北都市,经赏鉴家不知凡几,皆不能澈其究竟,洵至宝也。”……⑦

这篇写于20世纪初期的有关喷水鱼洗的文献,清楚地叙述了鱼洗的形状、结构和振动起波浪的情形。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它将鱼洗的“双耳”称为“两弦”,或许因为“两弦”的主要功用不在于提系,而在于它与两手摩擦。关于鱼洗的起源,迄今许多人持“汉代说”。它究竟起源于何时呢?

先秦时期,洗是一种极普通的用具。秦汉时期,有木制、陶制、铜制或铁制的洗,用以洗手、洗脸、洗衣物。在封建礼仪制度中,按主人的身份等级,洗的大小、质地各有区别。然而,迄今未有实物或确凿文字记载表明秦汉或秦汉以前人们已发明了喷水鱼洗,或发现了洗的喷水现象。值得注意的是,已发现的大量“汉洗”或“周洗”,包括《博古图》和《西清古鉴》等典籍的著录,其边缘都没有供摩擦的双耳部件。有的双耳在洗的腰部,这纯为提系而设置;有的洗底有足,可见它不适宜摩擦。

真正能喷水的铜质鱼洗起源于北宋后期。王明清的《挥麈录·前录》卷三写道:

韩似夫与先子言,顷使金国,见虏主所系犀带,倒透,中正透,如圆镜状,光彩绚目。似夫注视久之。虏主云:“此石晋少主归耶律氏者,唐氏所宝日月带也。”又命取磁盆一枚示似夫,云:“此亦石主所献,中有画双鲤存焉,水满则跳跃如生,覆之无它矣。”二物诚绝代之珍也。盆盖见之范蜀公记事矣。

1118年,宋朝派武义大夫马政去金朝探听虚实。此后,宋、金使者往来联络,共议攻辽之事。韩似夫、范蜀公似曾出使金国。“虏主”指金朝皇帝。石晋少主即晋出帝石重贵,他于947年向辽太宗耶律德光投降,日月带和瓷盆或许是他投降时献给辽太宗的贡品。1115年,金太祖建立金朝后,立即向辽朝进攻,在达鲁古城大败辽军,掳掠而回。同年九月,又攻占了辽朝北边重镇黄龙府城。辽天祚帝在护步答冈与金朝决一死战,结果辽又大败,金军又掳掠了大批财物。这日月带和瓷盆两件珍宝似在此时落到了金朝手里。由此可以断定,引文中描述的瓷盆当在946年以前制成。该引文并不对这个瓷盆的形状、大小、结构做具体描述,而只是笔述它的重要特点:盆底画有双鲤,装满水后,双鲤跳跃如生。我们知道,在两手摩擦鱼洗过程中,洗内的水会因洗壁的振动而喷射起来,恰似洗内的水被鱼搅得水花飞溅一般。因此,虽然这段引文并未述及该瓷盆的结构规范,然而只要亲眼见过鱼洗喷水现象的人,就能认定它是类似喷水鱼洗的瓷盆。

瓷盆与铜洗有否联系?宋代何薳《春渚纪闻》卷九《记研》写道:

余又记《虏庭杂记》所载,晋出帝既迁黄龙府,虏主新立,召与相见,帝因以金碗、鱼盆为献。金碗半犹是磁,云是唐明皇令道士叶法静治化金药,成,点磁盆试之者。鱼盆则一木素盆也,方圆二尺,中有木纹,成二鱼状,鳞鬣毕俱,长五寸许。若贮水用,则双鱼隐然涌起,顷之,遂成真鱼;覆水,则宛然木纹之鱼也。至今句容人铸铜为洗,名双鱼者,用其遗制也。

《虏庭杂记》一书似已佚。《春渚纪闻》转引《虏庭杂记》所载,与《挥麈录》的记载分明是一回事。《春渚纪闻》关于鱼盆“双鱼隐然涌起”的描写,正如《挥麈录》的描述一样,也是有据的,只不过这两本书的作者都未提及需要有人用手摩擦一事。这大概是因为,在他们看来,瓷盆是个“神物”,而表演者的摩擦只是“小技”罢了,是不值得一提的。再则,将这个“神物”和常人的技术并提,也降低了瓷盆的神秘性。

要强调的是,第一,上述引文中的最后一句话,即“至今句容人铸铜为洗,名双鱼者,用其遗制也”,明确地道出了喷水铜洗的起源。在何薳生活的年代11世纪下半叶到12世纪上半叶,即北宋后期,在今江苏西南部即南京、句容一带已有人能制造喷水的铜质鱼洗,而它的“祖先”正是晋出帝的瓷鱼盆。它的名称最初称为盆,而后才叫铜洗或双鱼铜洗。起初洗底刻画两条鱼或称双鱼,而刻画四条鱼的洗应是比较晚的时候才出现的。从双鱼到四鱼的变化过程,表明人们对鱼洗振动的认识加深了。因此喷水鱼洗最基本的特征是喷起四道水柱。四条鱼配四道水柱,既符合构思技巧,又使艺术形式更加完美。第二,唐代人是否发现了洗的喷水现象?上述引文中有“唐明皇令道士叶法静”点瓷成金的记述,似乎这个瓷盆也可以追溯到唐代,但毕竟文字十分模糊。唐代道教流行,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都曾实行兴道抑佛的方针,唐朝的几个皇帝都曾吃过道士炼制的长生不老药,甚至有的中毒而死。道士的点铁成金术在唐代也流传甚广。宋代何薳把他所记述的喷水鱼盆追溯到唐代,正是以唐代的这一历史背景为依据的。而我们要根据这不确实的文字来做出结论,显然是草率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肯定唐末未曾发现某些洗类器物的喷水现象,因为唐末(907年)距石晋朝(936—947年)不过二三十年。

撇开文献考证,从文物本身或许还可以找到喷水鱼洗的另一起源。陕西曾出土唐代环耳银锅(见图3-38),据报道是军用品。该锅形状与喷水鱼洗基本相同,唯其双耳不直接置于锅边缘上,而是在锅边的外延柄上。摩擦它的双耳,难以激起锅周边的横向(水平方向)振动。或许,将来会发现与喷水鱼洗完全相似的金属锅;只要其双耳铸于锅边上,那么,它势必有可能导致喷水现象的发现。

图3-38 陕西出土唐代环耳银锅

为什么手摩擦鱼洗或龙洗的双耳,它会发生喷水的现象呢?

鱼洗的振动是一种壳振动,而且是规则的类似圆柱形壳体的振动。它的底部与支撑面接触,不发生振动;整个洗只有其周壁发生横向振动,即平行于洗内水平面的振动。手掌和其两耳的摩擦就是洗振动的激励源,通过摩擦,赋予洗周壁振动的能量。又因手掌和两耳接触,使两耳总是处在振动波节位置。耳的长度比洗的周长短很多,理论上可以将耳的中心垂线当成波节线位置。由于洗的对称性,它的振动只能是偶数节线的振动(见图3-39)。即使单手摩其耳,其振动情形也是如此。

图3-39 鱼洗周壁振动节线及其相应的水面驻波

在洗周面振动的拍击下,洗内的水发生相应的简谐振动,在某些情况下会产生次谐波。在洗振动波腹处,水的振动也最强烈,甚至产生喷注,水面形成驻波;在洗振动波节处,水不发生振动,因此,浪花、水面气泡和水珠也停泊在不振动的水面径线上(见图3-39)。这样,通过水珠和气泡的停泊线,就可以看出水面不振动的节线。由水面节线又可以推测洗周面振动的节线位置。喷水鱼洗就使圆柱形壳体的振动成为可见的了。

表明古代人掌握了鱼洗壳体振动的波节与波腹位置的是,他们在铸造鱼洗时,有意识地将四条鱼的口须对准四节线振动(即基频振动)的波腹位置,并将它的两耳放在波节线上。古代人的这一铸造技艺不仅完全符合壳体振动的原理,又在实际效果上能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是洗底的鱼(或龙)搅动水流,从而使一个小小的铜盆就可供人们欣赏娱乐和奔驰自己的想象。

近代“声学之父”德国克拉尼(E. F. F. Chladni,1756—1827年)在研究金属板振动时,在板上撒一薄层细砂,他据此画下了闻名的“克拉尼砂图”。可惜,他未见过中国的喷水鱼洗表演,否则,兴许他还会以此画下壳体振动的“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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