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在河岸上,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和另一个孩子,后者的淡紫色灯芯绒围裙以歪斜、快乐的字体写着:“假日!”
树上的湿叶子闪烁如金属薄片。一丛丛潮湿的黄色竹子垂入河里,仿佛为它们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而悲伤。河流本身是幽暗而安静的,没有露出关于水位多高或水流多急的迹象,让人不觉得它存在。
艾斯沙和瑞海儿将船从平常作为隐藏处的灌木丛拖出来,维鲁沙所做的桨藏在一棵中空的树里。他们将船抬到水里,并握住它,让苏菲默尔爬进来。他们似乎十分相信黑暗,以稳妥的脚步在闪亮的石级上跳来跳去,像小山羊。
苏菲默尔比较迟钝,有点儿害怕隐藏在周围阴影里的东西。她的胸前斜挂着一个布袋,袋子里装着从冰箱偷来的食物:面包、蛋糕、饼干。双胞胎兄妹什么也没带,心里因他们母亲的话而十分沉重——如果不是你们,我就自由了,你们生下来那天,我就应该将你们丢在孤儿院,你们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石磨。还要感谢卖橘子饮料和柠檬饮料的男人对艾斯沙做了那些事情,这样才使得另一个家早已经装备妥当了。在艾斯沙以划船动作搅拌果酱,并思考两件事情之后的两个星期里,他们已储存了必要的物品:火柴、马铃薯、一只破旧的炖锅、一只充气鹅、脚尖部分有各种颜色的短袜、有伦敦公车的原子笔,以及纽扣眼松开来的澳航纪念考拉。
“如果阿慕找到我们,并求我们回去呢?”
“那么我们就回去,但是只有当她求我们,我们才回去。”
富于同情心的艾斯沙。
苏菲默尔让双胞胎相信,她和他们一起去是很重要的。她说所有的孩子都失踪了会让大人更良心不安,他们会大大地后悔,就像彩衣吹笛人带走小孩后的哈姆林镇的大人[根据一个德国民间故事,一个彩衣吹笛人(Pied Piper)因没有得到应得的奖赏,而以笛音诱使哈姆林镇的儿童跟随在他身后,然后一起消失在山洞里]。他们会四处搜寻,就在他们相信所有的小孩都已死去时,孩子们将得意洋洋地回家,而且自此之后,他们将更重视他们、更爱他们、更需要他们。苏菲默尔的决定性的议论就是:如果她留下来,他们可能会拷问她,逼她说出他们的藏身处。
艾斯沙等到瑞海儿上船后才就位。他跨坐在小船上,仿佛小船是跷跷板,然后用腿将船自岸上推开。当他们摇摇晃晃地进入河水较深处时,他们开始斜斜地往上游划去,逆流而上,这是维鲁沙教他们的。(如果你想到一个地方,你必须对准那地方。)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自己正驶在一条寂静公路的错误车道上,其上充满消了音的车辆。树枝、圆木和树的碎片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驶来。
渡过“真正的深水处”,离对岸只有数码之远时,他们和一根漂流的浮木相撞,小船翻覆了。在先前的渡河之旅中,这种事经常发生,他们会游在船后面,把船当成一个救生员,以狗扒式游到岸上。但是这一次,他们在黑暗中看不到船,它被水冲走了。他们朝河岸游去,十分讶异于那么短的一段距离竟然耗去那么多的力气。
艾斯沙设法抓住一根弯入水中的低矮树枝,然后朝下游方向望入黑暗之中,想看看是否能看见船。
“什么也看不见,船不见了。”
浑身被泥泞覆盖的瑞海儿爬上岸,然后伸出一只手帮助艾斯沙从水里爬上来。几分钟之后,他们才能够喘一口气,才真正明白他们的船没有了,才开始为失去船而伤心。
“我们的食物没了。”瑞海儿对苏菲默尔说,但回答她的只有寂静,一种奔涌的、翻滚的、有鱼游来游去的寂静。
“苏菲默尔?”她轻声对着奔腾的河水呼唤,“我们在这儿!在这儿!在矮树丛附近!”
没有人回答。
在瑞海儿心上,帕帕奇的蛾“啪”的一声张开阴沉的翅膀。
张开。
收拢。
并且举起脚。
举起。
放下。
他们沿着河岸呼叫她,但是她不见了,在消了音的公路上被带走了,灰绿色的公路,里面有鱼、有天空和树,夜晚时则有破碎的黄色月亮。
没有暴风雨的音乐,没有漩涡自米那夏尔河漆黑的深处旋起,没有鲨鱼监督这个悲剧。
只有一个安静的提交仪式。一艘船抛出它运载的物品,一条河流接受船的奉献。一条小小的生命,一道短暂的阳光,一个为求好运而握在小手里的银顶针。
清晨四点,天色仍黑,筋疲力尽、心神错乱、全身满是污泥的双胞胎从沼泽往“历史之屋”前进。
阴森的童话故事里的汉梭和葛蕾朵[汉梭(Hansel)和葛蕾朵(Gretel)是童话《糖果屋》里的两兄妹]。他们的梦将被捕住,然后重新被做一次。他们躺在后阳台的一张草席上,那儿有一只充气鹅和一只澳航纪念考拉。一对湿淋淋的侏儒,他们因恐惧而麻木,等待世界末日到来。
“你想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艾斯沙没有回答。
“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会坐牢。”
他清楚得很,这个小男人,住在一辆篷车里。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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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看到另一个人睡在阴暗处,就像孤独的一只狼,黑色的背上有一片使季风准时到来的棕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