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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灵 The Shining, 1980

闪灵

The Shining, 1980

斯坦利·库布里克冰冷骇人的《闪灵》挑战着我们的判断力:谁才是可靠的观察者?我们应该信任谁对事件的看法?在开头求职面试那场戏里,尽管那场对话令我们感到犹如《2001太空漫游》里空间站中的寒暄那般例行公事,但剧中人物看上去都相当可靠,我们见到了杰克·托伦斯(Jack Torrance,杰克·尼科尔森饰),一个想要与他的妻儿过与世隔绝的冬天的男人。他会成为被大雪封住的眺望旅馆(Overlook Hotel)酒店的守门人。他的雇主警告他说,前守门人杀了他的妻子和一双女儿,然后自杀了,但是杰克向他保证说:“你可以放下心来,乌尔曼(Ullman)先生,这种事情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就我妻子而言,我敢肯定当我向她讲这件事情时,她绝对会迷得神魂颠倒。她是一位铁杆鬼故事与恐怖电影迷。”

有人会这样评论真实发生的悲剧吗?他的妻子绝对会迷得神魂颠倒吗?他真的曾向她讲过这个故事吗?杰克、他的妻子温迪(Wendy,谢莉·杜瓦尔饰)和儿子丹尼(Danny,丹尼·劳埃德[Danny Lloyd]饰)在工作人员们正要在冬天关闭酒店之时,搬进了这个巨大的空间。主厨迪克·哈罗兰(DickHallorann,斯卡曼·克罗瑟斯[Scatman Crothers]饰)带他们参观了酒店,还特别强调了食品储藏间(“这里的东西够诸位吃上一整年了,而且还不会重样”)。然后他们独自留在了酒店,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杰克坐在大厅的一台打字机面前,不停地敲击着他的打字机,而温迪和丹尼则拼凑出了一种日常生活的图像:吃谷物早餐、玩玩具,以及花大把时间看电视。这三种活动加在一起,并不会构成一个有爱的家庭。

丹尼:他值得信赖吗?他有一位虚构出来的朋友托尼(Tony),其声音比丹尼更加低沉。在这个家庭单独留下之前的一次简短谈话中,哈罗兰警告丹尼不要去237房间,那是暴力事件发生的地方。他还告诉丹尼他们都拥有“闪灵”,这是一种能够读心、并能看见过去与未来的特异功能。丹尼告诉迪克,托尼不让他讨论此事。谁是托尼?“一位住在我嘴里的小男孩。”

托尼看上去是丹尼感知超自然力量的媒介,使他看到例如鲜血从酒店电梯关着的门附近溢出的那个骇人镜头。丹尼同样还看见穿着相同礼服的两位小姑娘。尽管我们知道被谋杀的女孩们相差两岁,但是两个女孩都长得出奇老成。如果丹尼是一位值得信赖的目击者,他也是有着自己特殊幻象的目击者,这些幻象可能并不与酒店中实际发生的事情相吻合。

然后就是温迪,她在电影的大多数时候实际上有种谢莉·杜瓦尔在奥尔特曼在《三女性》中人物的那种单调乏味之感。她是丹尼的伴侣和玩伴,而且还试图为杰克打劲,直到后者突然一脸嫌弃地告诉她不要打扰他工作。在电影后段,她发现了杰克工作的真相,那是这部电影最惊人的真相之一。我认为她在那时是值得信赖的,然后在电影快结束时,她在杰克变得暴烈之后,将他拴在了食品储藏间中。

但《闪灵》还有一个被删掉的场景,它以一个奇特的角度表现了温迪的靠谱。电影行将结束之时,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杰克追着丹尼进入了酒店地面的一个迷宫。他的儿子成功脱逃,已被球棒打伤的杰克步履蹒跚,跌倒在地。第二天早上,我们看到他已经死去,脸冻成了一个可怕的龇牙咧嘴状。他眼珠上翻,这是库布里克在其作品中反复再三使用的视角。现在我们来到了这个删掉的镜头,影评人蒂姆·德克斯是这样介绍的:“在这部电影首映后不久,有一个两分钟的陈述性结论段落被剪掉了。这是一个温迪同酒店经理在医院中谈话的场景。她得知搜寻者无法找到她丈夫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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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杰克确实被冻死在迷宫里,当然不可能找不到他的尸体——而且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因为迪克·哈罗兰早就警告过护林员,酒店会有大麻烦发生。如果杰克的尸体不在那里,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尸体不在那儿吗?它被吞进过去了吗?这是否解释了片尾那张照片:杰克出现在了1921年酒店一群常客拍的合影中?杰克狂暴地追逐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是否完全存在于温迪或丹尼或是他们俩的想象之中?

看起来,迪克·哈罗兰无论在何时都是值得信任的目击者。但在隆冬之际返回酒店之后,他很快就不再有用了。这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密室之谜:在一个被大雪所困的酒店里,三个人陷入一种疯癫或是超现实的恐惧幻象之中,我们无法倚赖三者中的任何一位来获得关于事件的客观图景。正是这种捉摸不定的开放式结局,使得库布里克的电影令人感到出奇的不安。

是的,我们有可能理解某些幻象场景。当杰克认为他看到其他人时,镜头中经常会有一面镜子在场,他可能是在自言自语。当丹尼看见小女孩和血流成河之时,他可能穿越到过往的悲剧事件。当温迪认为她的丈夫已然发疯时,她可能是对的,尽管她对所发生之事的感知,可能受到她儿子特异功能的歪曲,后者因几年前父亲的暴行而留下深深的心理创伤。但是要是片尾空无一人的话,会有什么不同吗?

库布里克将结论段落剪掉是明智之举。那么做的话会留白太少。从某种程度上看,无论发生了什么,或者无论他们认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需要相信托伦斯一家三人确实在酒店过冬。

读过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小说原著的人们发现,库布里克砍掉了很多剧情,将剩余部分为其所用。库布里克讲述的是一个鬼故事(两个女孩、前看门人,以及一位酒保),但它其实不是一个“鬼故事”,原因在于鬼在任何意义上都没有出现过,而只是出现在杰克或者丹尼的视线之下。

这部电影并不是讲述鬼的,它讲述的是疯癫,以及其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情景下被放大并引爆的心理。杰克是一位酒鬼和虐童者,他说他五个月时间滴酒不沾,一点也不想“重操旧业”。当他想象着自己和想象中的酒保喝酒时,他醉得跟真的在喝酒一样,而且这种想象性的狂饮成为他酒后闹事的导火索,还包括最后转变成噩梦的色情幻想。我们相信哈罗兰关于丹尼有特异功能的说法,但是显然,丹尼无法驾驭这种超能力。当他偶然发现他父亲的疯癫以及被谋杀女孩们的故事时,他将它与杰克另一次殴打混淆在了一起。温迪被他暴怒的丈夫吓得魂不附体,或许同样受到这种特异功能的辐射。他们都失去了现实感。是的,有一些事件是我们相信的:杰克的小说手稿,杰克被锁在食品储藏间里,杰克的逃跑,以及在他用斧头劈门开路时说的那句著名的“约尼在这里!”但是在电影中我们没有办法自信满满地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以及发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库布里克所传达出的这种不确定性,令这部电影的演员都不安地颤抖着。有一个拍摄斯卡曼·克罗瑟斯的镜头很有名,因为库布里克拍了有一百六十次。这是“完美主义”,还是一种用来使演员们相信他们被和另一位疯子——他们的导演——一起困在酒店的心理游戏?库布里克是否感觉到,演员们的恐慌会被吸融进他们的表演之中?

“和库布里克共事是什么感觉?”我在这部电影拍摄十年之后问杜瓦尔。

“几乎令人难以忍受,”她说,“酷刑般的工作令人感到度日如年。杰克·尼科尔森所扮演的角色必须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疯癫与愤怒的状态。我所扮演的角色则一天要哭十二小时,一整天,连着九个月,一周五到六天。我在那里待了一年零一个月。完工之后,几乎没有人批评我在电影里的表演,好像甚至没人提及它。所有的影评都是在讨论库布里克的,就好像我不在那里。”

就好像她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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