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N先生下班回了家，一边冲着澡一边嘀咕：“因为技术革新的惊人进展，工作时间缩短了，如今每周休息三天，上班日也只需要在公司工作到中午。这真是一个闲暇的时代、闲暇的社会，过去的人不知有没有预料到世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淋浴过后，喝着清爽的饮料，N先生开始整理信件。其中有一封公司客户寄来的信。
我利用闲暇时间画了一些画，若能得到您的鉴赏，将不胜感激。
看了这封邀请函，N先生决定出门。他觉得应该趁此机会讨客户的欢心，况且也没有别的事来消磨一个下午。
到了客户家一看，整个家里挂满了画，简直称得上是家中举办的个人画展。有几位客人应邀而来，N先生向主人打了招呼，问道：“这都是您的作品？”
“是啊，涉猎的风格很广泛吧？这里的画都是我最新的作品。”
“真是杰作！在抽象中成功融入了抒情的元素，太棒了！”N先生称赞道。
为了应对这种场合，他对画有过研究，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如果点评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对方也会不高兴，要想做到礼节周到，殊非易事。对方听了喜不自胜。
“承蒙您如此夸奖，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艺术是自我的主张，也是一个人的表现欲。有您这样的知音，我就很满足了，这让我感到活得有意义。”
“社会变成这样，是个很好的趋势。如果没有艺术，人类就没法打发科学进步带来的闲暇。现在每个人都参与美术、诗歌、文学等活动，可谓是高层次的文化社会。过去的人恐怕预料不到，第二次文艺复兴这么快就到来了。”
“如果您喜欢我的画，买一幅怎么样？会给您的生活增添趣味的。”
“是哟……”
N先生感到很为难，既不能改口说刚才只是场面上的恭维话，出钱买这种拙劣的画作又委实不值。
不过，真是幸运，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学生时代的老友，对方说道：“哟，好久不见了。等下务必顺道去趟我家，我有好作品给你看。”
“那是一定要见识的……”N先生夸张地说道。
要摆脱不得不买画的窘境，只有抓住老友的话当救命稻草。向主人随口客套了几句后，他离开了这场在家中举办的个人画展。
到了老友家，N先生问：“是什么领域的作品呢？”
“是视频艺术，也就是利用录像设备完成的影像与声音的艺术。这门艺术兴起的历史不长，可以有各种大胆尝试，既具有前卫性、实验性，又是生动的综合性艺术，总之你先看看吧……”
那所谓的视频艺术开始在屏幕上播放。视频里拍了很多东西，加上从电视上录下的新闻画面，经过拼接、剪辑，配上音乐。画面浮躁地晃动，音乐也怪异刺耳，简直看得人头痛。
“怎么样，很厉害吧？”
老友扬扬自得地说，但N先生一点都没看出妙处。他根本搞不懂这拍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对于艺术作品，自然不能这样批判。
“我由衷地感到佩服，并且很受震撼。没想到日常生活中那些不经意的情景，经过解构、重新整合后，竟然让人从生理上感受到一种不合理的美感……”
所谓不合理的美感，意思就是完全不知所云。所谓生理上的感受，指的是头痛、想吐。N先生只是因为正在学习如何赞美，所以这样表达了出来，老友却把每一个字都当真了，大喜过望。
“谢谢你的好评，那我再给你看一个。不用客气，这可是相当出色的作品。”
老友不容分说地又放了起来，这个作品比刚才那个还要莫名其妙。如果是古典、稳重的风格，中途还可以睡一觉，但这种前卫的作品，一到看客昏昏欲睡时，就响起尖锐的金属声，让人想睡也睡不成。
终于告一段落了，N先生看了眼手表。
“哎呀，光顾着欣赏大作，不知不觉已经到这时候了，我得回家了。托你的福，今天得以鉴赏到如此鲜明生动的作品。如今已经是每个人都可以在闲暇参与艺术活动的时代了，过去的人恐怕是预想不到的。”
说完，他便匆忙离开了。
回到家里，N先生已经筋疲力尽。艺术诚然是个好东西，但那是对创作者本人而言。对于看的人来说，是出于礼貌和情分才硬着头皮来鉴赏的，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打着艺术这面大旗，如果再和礼貌、情分搅和到一起，可真是防不胜防了。这不是花上点钱就能过关的事，而是必须一次次出门，浪费时间，忍受痛苦，赞美起来还不能不着边际。
如果只是偶尔为之，倒也罢了，但是如今每天都躲不过。总有些诗歌朗诵会、长歌会之类的活动，因为人人都利用闲暇忙点什么，以满足自己的表现欲。这一圈应酬下来，工作日的下午和休息日全都搭进去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在公司忙碌地工作一整天。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吃完晚饭，N先生念叨着。
念叨得多了，他就总结了那些想法并且使之体系化，形成了自己的主张。于是他开始动笔写下来。明天是休息日，所以今天可以专心做这件事。他写得很起劲，兴奋地一口气写完了。
第二天，他用家用小型印刷机和装订机做成小册子，装进信封，写上熟人的名字，投进了邮筒。
收到的人翻了翻小册子，都皱着眉头嘟哝道：“怎么寄来这么无聊的东西。那家伙倒是个好人，看样子要利用闲暇搞社会评论了。还是算了吧，只会给人添麻烦……”
正要撕了丢掉，朋友又改变了主意。
“话虽如此，也不好不理会他。我每次举办个人艺术雕刻展，他都前来捧场，让我很感动。如果他成了我的粉丝，我就不能冷淡相待。这东西虽说无聊，也算是他的个人见解，我还是写几句‘实乃真知灼见’之类的感想应付一下吧。可是还得大略看上一遍，真是浪费时间。会步入如此夸张的时代，恐怕是过去的人想象不到的……”
（李盈春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