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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记

葫芦记 一

葫芦好吃极了,但市场上从来没见过卖的。我这半辈子,从南疆到北疆,从青海到内蒙古,从山海关到长白山,山南水北地跑,除了在农家庭院的柴火架上偶尔见到一两回,大集小市上从没见过。可见,葫芦虽有几千年种植史,却从不曾上得台面。

老家峡河有种葫芦的习惯,说是种,其实也不完全准确,大部分应该是自生,像山上的野果子、野菌子一样,年年自生自灭着循环往复。葫芦籽吃不得,轻易嗑不开,能把门牙嗑下来。葫芦瓤像极了人脑的结构,差不多有多大的葫芦就有多大的葫芦瓤,葫芦籽生在里面,像黄口里的一排排白牙。葫芦瓤坚硬,籽扒不出来,那解了葫芦瓢的手,也懒得扒它,随手扔在了院边地坎。到了第二年开春,葫芦苗顶着两个胖呆叶子拱出来,好事的人把它移栽到有肥力的地里,搭架浇肥,铺天盖地。懒得移栽也行,它也长,顺着地,牵出长长的藤蔓,逢草开路,逢沟架桥,区别是结得晚些。

葫芦做不出太多花样的菜来,我知道的有两种:葫芦丝和葫芦粑。

趁着葫芦嫩,摘下来,做葫芦丝味道最鲜,晚了就有了木头质感。嫩的标准不是个头儿大小,也不是颜色深浅,而是一指甲掐下去,噌的一声立即就掐出了一个深印。用碗碴片儿刮去皮,用菜刀沿周身削片,见瓤即止。嫩瓤也能吃,但味道比葫芦肉差一个层次。削下的葫芦肉用刀仔细切成细丝。有偷懒省事的,用排擦擦丝,粗细特别匀,好看,但做出的味道比刀切的也差一个档次。用刀切,要的就是丝的那个棱角,为什么有了棱角才出味,也说不明白。

锅里倒了菜籽油,待油七八成热,放入葱丝、蒜末、花椒,待它们被煸出香味,放入青椒丝,别等青椒丝变色,倒入葫芦丝,大火翻炒。出锅装盘,撒上点儿葱花。锅里炒出的汁别倒掉,浇在盘子上当芡汁,更入味。

葫芦丝入口,不脆,有点儿软糯,但牙齿也偷不得懒,要细嚼,那味道除了鲜还是鲜。它不像土豆丝要在舌齿间翻江倒海,它只需像细浪盘旋。土豆丝霸道,尽是它的味,葫芦丝和风细雨,和伙伴们一块儿张灯结彩。葫芦丝就煎饼最好,就馒头有些屈才,像好姑娘嫁了强梁人家。

葫芦粑是葫芦的另一种吃法,就是生葫芦丝裹了面浆、葱花,在锅里烙出来的面粑。这个烙,有点儿讲究,不是干烙,也不是油炸,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做法。要小火,慢慢翻,油嗞嗞地沁透每一处细节,熟透的粑要煳不煳,吃在嘴里,有点儿脆劲,有点儿嚼劲。葫芦丝里有了面味,面里浸润了葫芦味,两个味道和美,不分高低,就有了另一股味。这味,找不到合适的词描述,要硬找个词来,生死,似乎才合适。生死最大,最真实用情,扯不开。葫芦粑费油,虽然好吃,但在早前不是随便吃得起的,只有新媳妇回门、干部下乡,才吃一两顿。

葫芦还有一个用处,解瓢。到了深秋,葫芦秧焦了叶子,吊在架上的葫芦彻底老透了,用手敲,发出当当的脆声。抱回来,架在倒过来的板凳腿间,用墨斗吊了中,弹了线,一把手锯,你来我往地解开。解开的葫芦瓢要集中在大锅里用开水猛煮,水开三遍,捞出来,去了瓤,晾干就成了。不经水煮的瓢,走形。

葫芦瓢装核桃、板栗、花生、大枣这些干果,不生虫,不发霉,能存放几个年头,换了别的家什就不一样。也有女人用它做针线篮的,针头线脑、鞋垫布袜装在里面,沿口上插一排针,不锈,不丢。

当然,大多时候还是拿葫芦瓢当水瓢,舀冷水,也舀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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