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仲夏,特斯拉回到了纽约。他请佩克和布朗找了一个面积稍微大一点儿的空间作实验室,又用他将专利卖给威斯汀豪斯而获得的最初的收益住进了阿斯特饭店。这是该市首屈一指的豪华酒店。此外,这位科学家还聘请了一些专业人士到实验室来协助工作,其中包括一位玻璃吹制师、两位机械师和一位弧光灯照明专家。然而,他最主要依靠的人还是西盖蒂,“此人,”他写道,“有相当多的独创性和智慧……不过和我自己一样,他也不是纯粹研究理论的人,但他能完全理解每一个创意和想法。”
每天早上,特斯拉都会从位于百老汇和维西街拐角的酒店出发,穿过16个街区,来到他位于格兰德和拉斐特大街转角处的一家五层工厂里的实验室。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的场景再次呈现,特斯拉身着看歌剧才必穿的正规的双排扣晚礼服大衣,戴着手套,但他却要穿过一大批血汗工厂车间,那里挤满了缝纫女工和木匠。他通常于上午10点抵达,一路上,还要在并排停靠的马车和高声叫卖服装、纽扣和玻璃器皿的摊贩中穿行。
这位发明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要么是一个人独处,要么是和一两个助手在一起。他们常常一干就是一个通宵,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分心。除了隔一段时间去匹兹堡巡视一下自己的电动机的生产情况,他更享受眼下独处的时光,因为有一个信念鼓舞着他,那就是自己正站在一个全新的发明时代的最前沿。
特斯拉起初力图通过调节旋转发电机达到绝对高速的方法来获取高电频,然而,当达到每秒2万周时,发电机纷纷崩坏了。由于电流高速运转产生了破坏性高温,特斯拉不得不在速度与温度之间寻求平衡,用他的话来描述,这简直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瓦格纳歌剧”,而他还得在其中苦苦地“从锡拉巨岩挣扎到卡律布狄斯漩涡”。
为了对付高温,特斯拉最终用空气隙代替容易熔化的绝缘体,并确保炽热的铁芯不会发生位移。接着,他很聪明地调整了能够从低压电流产生高压脉冲的感应线圈,以便获得共振,使电路的一部分驱动另一部分以更大的振幅振荡,从而使特斯拉能够生产出一种每秒交替3万次的电流。虽然他只是将此发明视作“振荡变压器”,但却称其“犹如火药之于战争一样具有革命性”,这一装置很快就被世人称为“特斯拉线圈”。
这一高电频的装置有史以来第一次提供了平稳和持续的电流,而其电压达数千伏,还可以设定在任何特定频率上。它打开了一扇大门,使诸多技术因而得到发展,其中包括电气照明、磷光、X射线、电疗、原子裂变,以及无线传输电能。直到20世纪20年代真空管振荡器问世之前,这一开创性的装置仍然是发送无线电报的无线电发射器的核心部件。
特斯拉认为,他发明的线圈能使电气照明更加高效,而爱迪生的白炽灯本质上只是一根灯丝在真空管中燃烧,会产生高温,还浪费能源,而这也正是特斯拉力图避免的。他设计了各种充满气体的圆管,一旦用他新发明的振荡变压器送电就能发光。他还设计出了其他用磷光涂敷的圆管,只要受到特斯拉线圈的触发就能大放光明。特斯拉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既没有导线也没有接地装置的前提下,将电从房间的一头传送到另一头。据一名记者报道,这些无线电灯是“来自神秘之源的装置”。这些发光的管子被特斯拉称为“火之剑”,看上去与100多年后乔治·卢卡斯(George Lukas)在《星球大战》影片中所想象出的激光剑一模一样。
发明家最初只是把无线照明的想法和尝试留给自己。一天早晨,他派实验室的助手去外面买一点儿吃的东西。等他们回来时,特斯拉正站在实验室正中间,手里拿着两根发光的长玻璃管,而且玻璃管与高频线圈之间并无导线相连。“我在头顶上方一圈又一圈地挥舞着玻璃管,”情绪热烈的特斯拉这样解释着,一如他后来在哥伦比亚大学做现场展示时那样,“我的同事们着实惊呆了,这奇观前所未见,精彩至极……他们还以为我是个魔术师或者催眠师呢!”
特斯拉乐见这些新的奇迹为民众带来普遍的诱惑。他也很享受人们带着“无以言表的惊愕”观看他的发光管,然而,他也担心,变化无常的人们“很快就会对此变得见怪不怪。昨天还是奇迹,今天就已是平凡小事了”。在评论阻遏创新的其他障碍时,特斯拉抱怨说,人们,尤其是投资者,一般都拒绝超前的想法,即使这些想法能够改变现状。他还抱怨既得利益者都会反对改变,他说:“或许(对新发明的)最大的阻碍,就在于有组织的反对意见在专家的头脑里形成了诸多偏见。”
尽管有各种障碍,特斯拉依然根据所发明的线圈开发出了50多个不同的型号,其中有些绕组呈圆筒状,有些则是锥形、平板形,还有些用油和空气来绝缘。他还发明了火花发射器(能产生电磁波)、油绝缘变压器(提高或降低电压),以及电容器(可暂时储存电)。他的目标就是要简单化,去掉一切涂装、阀门和润滑,生产出绝对稳定和统一的电流。20世纪初,特斯拉线圈几乎是美国和欧洲每一所大学实验室里的标配。(将近30年之后,华盛顿卡内基研究所的科学家启用了一根500万伏的特斯拉线圈,以期进行分裂原子的开创性试验。)
采用特斯拉线圈进行的实验并非没有危险。那天晚上,尽管事先也像往常一样采取了预防措施,但发明家还是声称自己“今天差一点儿就没命了”,一台机器中的350万伏的电流击中了他。“电火花在空气中飞溅起来,足足有3英尺高,”特斯拉说,“它击中了我的右肩膀。我跟你们说,我一下子就被打晕了。如果没有助手立即切断电流,我当时就没命了。就像这样,在我右胸这里有一个古怪的印记,那就是电流进入我身体的地方,而我的一只袜子的后跟上有个破洞,那就是电流离开我身体的地方。”
特斯拉发明的交流电动机与高频线圈相结合,一下子将他推到了发明家阵营的最前列,使他在公众声誉方面,堪与其科学上的同侪托马斯·爱迪生及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平起平坐。此时,特斯拉年方33岁,充满了创新理念,前程远大。
然而,三件互不关联的事相继发生,既促成了特斯拉的进步,也锻造了他的世界观。第一件就与资金有关,尤其是与威斯汀豪斯应付给他的专利版税有关。特斯拉的发明帮助威斯汀豪斯的公司迅速扩张,年销售总额从1887年的80万美元一举上升到1890年的470万美元。为了建立新工厂、招募工程师,这位匹兹堡企业家大肆举债,而当美国经济在1890年11月崩盘时,威斯汀豪斯的银行债主们便纷纷要求收回贷款。他迫不得已,便向华尔街投资人求助,而他们则要求进行资产重组,以图扼住其公司的支出。
事实上,J.P.摩根,以及其他财大气粗的金融家,都力图采用饥饿方式将西屋电气公司置于死地。在那个强盗资本家和垄断寡头当道的时代,他们以为还可以用对付钢铁业、石油业和糖业的方法来对付电力行业。他们在本质上就是想让威斯汀豪斯贱卖他的公司,然后再由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从而控制新兴的电力工业。
尽管威斯汀豪斯有些犹豫,但他别无选择。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请特斯拉针对每售出一马力电能就付2.5美元的专利版税重新谈判,于是他直接找到发明家,并对他直言道:“你的抉择将决定西屋电气公司的命运。”当然,第一位特斯拉传记作者试图美化和戏剧化这位科学家的言行,据其描述,特斯拉如是回应道:“如果我放弃合同,你就能拯救你的公司,并重新夺回控制权吗?你还会继续实施将我的多相系统推向世界的既定计划吗?”
虽然这一段往事并不见诸威斯汀豪斯的官方传记,但这位企业家当时应该是这样回答的:“我相信你的多相系统是电力领域里最伟大的发现……而正是由于我努力要将它推向世界,才造成了眼下的困难,但我有意继续干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实现在美国全面普及交流电的计划。”
“威斯汀豪斯先生,”特斯拉充满戏剧性地答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当别人对我没有信心时,你对我信任有加;当别人缺乏勇气的时候……你却勇往直前;甚至当你的工程师们也看不到我和你都预见到的伟大事物时,你还是全力以赴地支持了我……你一定能拯救你的公司,同时也将继续开发我的发明。这张是你的合同,这张是我的合同,我要将它们全都撕碎,你将再也不会受到我的专利版税的困扰,这样可以了吗?”
实在难以想象,还有谁在面对如此巨额的财富时能这样毅然地转身而去。毫无疑问,这位发明家显然不是精明的谈判对手和企业家,此时此刻,他手里握有谈判的绝对优势筹码,因为专利是他的,况且还有签过字的合同,但特斯拉是个有着浪漫情怀的人,他坚信要让自己的发明造福世界,就必须做出自我牺牲。然而,就算这些表示再怎么高大无私,他现在的餐餐美食和奢华住所也还是得有钱才能实现。毋庸置疑,他是真的敬重威斯汀豪斯,并感恩于这位企业家所给予的早期支持,认为他是“地球上唯一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接受交流电系统,并战胜偏见和金钱力量的人”。另外,特斯拉对自己能做出伟大发明的能力仍然抱有绝对的信心。不过,特斯拉撕碎合同的决定,还是在许多他未曾料到的方面影响了他的生活,使他终其一生都不得不面对来自金钱方面的挑战。
合同的终结帮助威斯汀豪斯吸引了新的融资,并维持了对公司的有限掌控,然而放弃专利版税意味着特斯拉牺牲了天文数字的收益,这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好几亿美元。这些钱可以让他建立条件更好的实验室,开展成本更加昂贵的试验。然而特斯拉对威斯汀豪斯始终保持着个人的崇敬,两人还将继续携手合作,一是为后来在芝加哥召开的纪念哥伦布世界博览会(The World’s Columbian Exposition)提供电力保障,二是开发利用尼亚加拉瀑布的巨大水电资源。
既然特斯拉的发明给西屋电气和制造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好处,而董事长本人也与发明家惺惺相惜,那为何在公司变得财力雄厚之后,威斯汀豪斯却不给予特斯拉经济回报呢?答案也许就是,华尔街的银行家和投资人已越来越多地控制了西屋电气公司的财务,他们只会按照以法律为基础所达成的共识付钱,而绝不会为情义买单。
第二件让特斯拉备受打击的事,就是查尔斯·佩克的去世——他失去了一位至关重要的支持者、推手和顾问。这位律师因病搬到了北卡罗来纳州的阿什维尔,并于1890年在那里病逝。佩克曾成功地助推特斯拉获得交流电动机的发明专利,还参与完成与西屋电气公司的一系列谈判。这一切充分证明,他为这位理想化的发明家奉献了后者所急需的商业智慧和对情势的分析提醒。
影响特斯拉的第三件大事与私人情感密切相关。很少有人与特斯拉旗鼓相当,然而安东尼·西盖蒂却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将近10年的知己。当特斯拉在布达佩斯的公园里,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交流电动机草图时,西盖蒂就是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们俩形影不离,在许多实验室中并肩工作过,经常一起走很长的路散步,或者共进漫长的晚餐。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发明家把西盖蒂称为“在我最初尝试发明时,唯一支持过我的人,我因其美德和尊严而深深地爱他”。1890年年初,西盖蒂决定独自开发自己的发明,尤其是一种创新的船用罗盘。分开5个多月后,两位朋友再次相见,感到被抛弃的特斯拉嘲笑西盖蒂的努力,说罗盘早已由威廉·汤姆森爵士(Sir William Thomson,后称开尔文勋爵)开发成功了。这句话令自尊心很强的西盖蒂永远离他而去,起初是去了南美洲。1890年下半年,安东尼·西盖蒂毫无征兆地突然离世了。特斯拉对这一沉重打击所做的第一反应,见于他写给家里的一封短信中:“我被彻底地抛弃了,有时候这真的是太难了。”然而,20年后,特斯拉表达了对这一损失的巨大悲恸之情:“我是多么地想再见到他,因为我非常非常需要他。”(某些传记作者特别强调特斯拉的这些评语,并由此把特斯拉说成是同性恋。毫无疑问,他一生中确实曾与一些男士维持过亲密关系,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实或反证这种推论。事实上,特斯拉因患有细菌恐惧症,而拒绝与别人发生肢体接触,所以很难想象他会和别的男人或女人行浪漫之欢。)
特斯拉将失落与痛苦的心情掩埋在工作中,除了增加他发明的振荡变压器的频率,他还开发出了一种球型碳纽扣,只要将它放置于一条与线圈的末端相连的导线端头,就可以发光。与爱迪生的白炽灯相比,这个碳纽扣电灯所能提供的光亮是前者的20倍,但消耗的电流量却完全相同。其特点就是将耐火材料置于一个封闭的、没有空气的球体中,经受由他的高速交流电所激活的分子攻击。正如特斯拉所说,“这些分子每秒以极高的速率轰击碳纽扣无数次,就这样,仿佛有亿万只看不见的榔头在敲击它,直到它发出白炽光”。这种高强度碳纽扣灯光——其实是定向光束,特斯拉将之形容为“铅笔般细”的光线,被证实为激光束的前身,还可以气化物质,甚至连公认的最硬物质氧化锆和钻石都能够被融化。在他所称的“惊人实验”中,特斯拉以此光照射锡箔,使其“不仅融化,还蒸发殆尽,整个过程耗时极短,就好像用火炮轰击一般”。这位发明家预言,他的纽扣灯可以加热和成型硬质金属,从而为冶金行业带来革命性的变革。
※※※
特斯拉逐渐被拖入了“电流之战”——一场直流电与交流电倡导者之间的高风险战役。在1880年后期,交战结局尚不明朗。爱迪生及其背后金主,包括实力强大的J.P.摩根,占据着优势地位,因为他们掌握了绝大多数项目和资金。特斯拉和威斯汀豪斯则拥有他们认为更强大、更高效的电力系统。然而,这两种电力方式都还要与天然气公司竞争,因为那些公司并不想将他们占主导地位的照明和加热市场拱手相让。这场争斗的风险与潜在利润同样巨大。
威斯汀豪斯从战争的一开始就采取了直截了当的策略。1888年,他邀请爱迪生到自己位于匹兹堡的实验室参观,在致对方的亲笔信中这样写道:“我相信,某些人试图有组织、有预谋地制造大量事端,以及在爱迪生公司与西屋电气公司之间制造尽可能大的分歧,而实际上的情形应当截然相反。”爱迪生断然拒绝了威斯汀豪斯的邀请,声称“我实验室的工作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他更是强调了直流电与交流电之间的差异,称“直流电犹如一条平缓地奔流入海的江河,而交流电则像是汹涌滚过悬崖峭壁的滔天洪水”。
1890年秋,爱迪生发起了一场针对交流电的大规模公关活动,包括发表一份长达84页的谩骂文章,大肆抨击威斯汀豪斯,并极不合适地要求“所有电力人,只要还对电力的未来充满信心……就应当团结起来进行一场战争,以终结电应用领域中的廉价劣质情况,因为那意味着显而易见的低效和危险”。威斯汀豪斯用他的一本电力手册予以回击,指责爱迪生自己糟糕的安全记录:“在这家顶尖直流电公司(指爱迪生公司)的125个中央电站里,竟然出现大量失火事故,其中3次事故让中央电站本身都被彻底烧毁了”。
电流之战变得令人毛骨悚然。爱迪生有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名叫哈罗德·布朗(Harold Brown),按照爱迪生的说法,此人并不是公司的正式雇员,但他可以随意出入爱迪生的实验室,并经常与这位著名的发明家互通一些充满阴谋意味的信件。爱迪生派布朗精心策划了一场公开展示活动,后者在活动中将电线绑在一条67磅重的恶犬身上。接通直流电后,尽管其间变换了不同的电压,但这条黑色恶犬却毫发未损。不过,在使用了高压交流电之后,那条狗便瞬间一命呜呼了。据一位记者描述,“许多目击者因无法忍受这令人作呕的表演,而离开了展示房间”。布朗并未止步于这条狗,而是又连续在50多只不同的动物身上继续这种“实验”,其中包括猫、小牛,还有一匹马,旨在宣扬交流电是一种完美的执行电极刑的介质。
爱迪生还向纽约立法当局建议,使用交流电执行电极刑是一种比绞刑更加人道的行刑方式。他写道,这种最迅捷且最不痛苦的死刑,“可以用电来完成,最适合于此目的的装置,就是使用间歇电流的系列电动机器。其中最有效的又称为‘ 交流电机’,主要是由乔治·威斯汀豪斯在美国国内生产”。爱迪生甚至非常过分地建议用“威斯汀豪斯”直呼新的极刑方式,他在发表的推广小册子中警告住户:“当心你家的房子别被‘威斯汀豪斯’了。”
爱迪生亲自勾勒了具体的电极刑步骤,他的说客们说服了纽约州政府,批准在奥本(Auburn)和新新(Sing Sing)两座州立监狱设立这样的电刑椅,并采用二手的西屋电动机(威斯汀豪斯拒绝出售任何新机)来供电。人类第一例电极刑于1890年8月6日实施。被处决的死囚是30岁的酒鬼威廉·凯姆勒(William Kemmler),此人用短柄斧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他的妻子。罪大恶极的凯姆勒遭受了极痛苦的死亡过程,被人描述为“场景惨不忍睹,远比绞刑还要糟糕许多”。目击者都被死刑犯身体着火的场面吓得不轻。《纽约时报》报道说:“恶臭让人无法忍受。”
这场行刑使公众舆论转而反对布朗和爱迪生,一位对此非常反感的目击者宣称:“我宁可看10场绞刑,也不愿意再看一场这样的行刑。”其他报纸则将此事与“16世纪宗教裁判所最黑暗房间里的”野蛮人和虐待者相提并论。爱迪生建议,今后在执行电极刑时,应避免电击犯人的头部,因为头发不导电;相反,他争辩说:“更好的方法是将犯人的手放入水罐,并在那里通电。”但这一言论让他处于更加难堪的境地。
特斯拉撰文介绍自己的发明,由此进入这场大辩论。在1891年2月号的《电力工程师》(Electrical Engineer)杂志上,他详细地描述了交流电安全长距离传输的全过程。爱迪生对此反应强烈,随后两位发明家在一系列行业杂志的读者来信栏目中展开激辩,从冬天一直延续到第二年春天。为了放手一搏,科学家特斯拉决定为美国电机工程师协会做一次演讲,时间为1891年5月20日,地点就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
正如本书开头提及的那样,特斯拉以他浓重的东欧口音和语法精湛的英语,开始了演讲和现场演示,揭示自然力量的神奇:“什么是电?”他充满挑战地问道,“世界上真有电这样的存在吗?”他主张,“一切与电相关的法律都应当修改,因为电力方式已经由直流转向交流。交流电在能量变化上非常迅速,是完全不同的现象,经常会令人意想不到,就这样呈现在面前,只有完全不同的法律才能与之相适应”。他讨论了电磁波、静电推力,以及高频交流电的力量。有位记者将这位科学家的见解称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特斯拉的演示令一众实验者、记者和金融家为之倾倒。原本一位非常腼腆的人,现已经转身成为演讲大师。当他提升了电流的电频,并端着电灯和充气管穿过由舞台两端悬垂的带电锌板所形成的静电场时,就能在无线连接状态下将灯管点亮,并且没有高热或燃起火焰的现象产生。为了揭穿爱迪生关于交流电危险的说法,这位“魔术师”还将几千伏的交流电通过他的身体,使他的衣服发散出蓝莹莹的柔光,指尖上释放出细小的火花,然而发明家却安然无恙。
发光管演示是现场观众的最爱,有位记者写道:“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代表正义的天使长手中握着的光明之剑。”其实,发明家的理想就是要创造出一种强大的高速交流的静电场,以使“照明装置”可以在房间的任何地方被点亮,且不用电线连接到某种机器上。然而,梦想家也承认:“这一条定律离转入实用还有多远,只有未来才能揭晓。”
这些无线传输现象启发了特斯拉,他称其为“首次证明我将能量转运到一定距离之外,这对我的想象力是一次巨大的冲击”。在哥伦比亚大学演讲时,他只是将两块带电锌板分开了15英尺,但他相信,无线的电磁负荷一定可以传输得更远。
特斯拉向奇妙无比的电表达了另一种敬意,并以此结束了其两个小时的演讲。“这个领域十分宽广,且完全有待开拓,”他说,“每向前一步,都会有全新的真理被揭示,全新的现象被观察到。”“更直接地利用(大自然)能源”的概念令他充满希望,认为“人类一定会大踏步地向前迈进”。特斯拉一直就是一位乐观主义者,他在演讲结语中说:“对这些壮美无比的可能性的沉思探索,将拓展我们的思维,增强我们的希望,使我们的心灵充满极致的欢乐。”
在这一时期,许许多多的演讲者都在展示科学的奇迹,吸引着热情的人们。大量骗子也混迹其中,譬如,沃尔特·霍恩瑙(Walter Honenau)就宣称可以通过一个所谓的“水雾化装置”获取免费的能源;加斯顿·布尔玛(Gaston Bulmar)兜售一种特殊的药片,据说可以将水变成汽油;维克多·罗斯提格“伯爵”(Victor “the Count” Lustig)则推销一种据称可将白纸变成20元面值钱币的挺括纸币。或许最引人注意的江湖“神器”推销员非约翰·基利(John Ernst Worrell Keely)莫属,此人原本是“马戏团的手变戏法演员”,竟然也宣称发明了永动机。凭借听起来很有科学感的说辞,诸如“地心引力的反射作用”或者“去极化以太波”之类,基利时不时地就被纽约的各种日报轮番报道,甚至还得到了约翰·雅各布·阿斯特(John Jacob Astor)的独家投资。当时,就连爱迪生这样的名人也会抛出一些让人将信将疑,但却很流行的论调来,比如他那传说中的能给思想拍照的能力。
毋庸置疑,特斯拉也做过一些奇葩的表述,比如他预言自己可以和外星球进行通信联络。但是,即便他绝大多数的发明构想最后都实现了,特斯拉当时也被迫要和那些冒牌的发明家竞争,以赢得公众的关注和投资界的资源。
然而,特斯拉的名气越来越响,关于他成功发明的报道,经常登上美国和欧洲报刊的头版头条。在欧洲,对于他的家人和整个塞尔维亚民族来说,他就是一个大英雄。他的一个姐夫写道:“我们连做梦都想你。”特斯拉开始给母亲和姐妹寄钱回去,但他的家信却都是写给那些姐夫或妹夫的,因为他说,“与女士通信有时会很难”。姐妹们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他写信,抱怨说,“你老不写信,我们感到很难过”,或者“哪怕是你亲笔写的只言片语,都能止住我们万千思念的泪水,为我们增添未来奋斗的力量”。有位姐妹甚至恳求说:“我们除了你,再无亲人了。”
特斯拉还收到来自叔伯、外甥、堂亲,甚至几个根本不认识的甥孙的一连串请求,无外乎要钱、要投资。有位堂妹自称是斯米尔扬娜姑妈最小的女儿,请求说:“我们现在非常缺钱,年底好多(账单)都得付清呢。”也有人希望在特斯拉的实验室里为自己或亲戚找份工作。
特斯拉的家人始终关注着欧洲报刊有关他的新成就的报道。他们在给他的信中,既表达了颂扬之情,也表示出对这位劳累过度的发明家的担忧。妹妹玛丽卡就说他“身子骨一向就弱”。特斯拉过一段时间就会写信告诉他们自己的近况,同时也会自豪地表示:“很难向你们说清楚,我在这里的科学界有多么受人尊敬。”
尽管特斯拉一直忙于做科研和发表演讲,但他终于在1891年7月下旬完成了加入美国国籍的所有程序。他表示,成为美国公民令他十分高兴,并说那些批准他入籍的官方文件(被他终生放置在保险箱里),要比他“所有压在旧箱底的文凭、学位证书、金质奖章,以及其他各种勋章都更加重要”。多年后,当人们问他是否是个优秀的美国人时,他声称:“在我还没有看到这个国家之前,我就已经是个优秀的美国人了……这个国家能给予人多么了不起的机遇啊!美国人民要比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人民都先进1 000年。”
然而,特斯拉却从来也没有放弃自己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塞尔维亚人的那份自豪。他最珍贵的头衔——“圣萨瓦军团大军官”(圣萨瓦二级勋章),就是在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由国王亚历山大一世奥布雷诺维奇(King Alexander I Obrenovic)为他颁授的。特斯拉牢记祖先抗击“罄竹难书的土耳其人”的英勇斗争,时刻体现着塞尔维亚人不仅保持爱国主义和民族独立的情怀,也不断发展勇敢无畏和睿智进取品格的精神。“如果我(将发明造福全人类)的梦想有一天成为现实,”他说,“那我最大的欣慰必定源自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杰作出自一位塞尔维亚人之手。”
Nikola Tesla, Nikola Tesla on His Work with Alternating Currents and their Application to Wireless Telegraphy, Telephony, and Transmission of Power: An Extended Interview, ed. Leland Anderson (Breckenridge, CO: Twenty-first Century Books, 2002) (Referred to as Tesla, An Extended Interview).
卡律布狄斯漩涡,意为进退两难。——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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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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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ter from George Westinghouse to Thomas Edison dated June 7, 1888. Thomas A. Edison Papers at http://www.edison.rutgers.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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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磅约为0.45千克。——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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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ina Trbojevic to Nikola Tesla, no date, in Correspondence with Relat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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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ca Kosanovic to Nikola Tesla, January 22, 1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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