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7月下旬,特斯拉启程前往宾夕法尼亚州西部,满心以为他的杰出工作一定会得到赏识,而他也能最终得到应得的报酬。然而,他非但没能开发出完整多相系统的不同部件,相反,他和威斯汀豪斯还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同几个主要诉讼人打官司,以捍卫自己的专利权。很多发明者都声称,他们早在特斯拉之前就已经跑过了终点线。例如,沃尔特·贝利、查尔斯·布莱德利(Charles Bradley)和马赛尔·德普勒(Marcel Deprez)等人都坚称自己的发现早于特斯拉。后来当了通用电气公司首席科学家的查尔斯·普罗透斯·斯坦因梅茨(Charles Proteus Steinmetz)也声称,是他建立了第一台“单周”交流电系统;而伊莱休·汤姆森则继续主张他在发明上的绝对领先地位。抗辩的代价是高昂的,而各种各样相互矛盾的说法,又使公众和法庭茫然,不明就里。
然而,1900年9月,在经过了大约12年的法律诉讼之后,特斯拉终于赢得了美国康涅狄格巡回法院的清白判决,该院热情地宣告:“被告证物的探索之光投射在本项技术的发展历史之上,其唯一的作用便是昭示了特斯拉发明的概念……正是他第一次展示如何把阿拉戈的玩具转变为电力引擎;如何把贝利的‘实验室试验’成功转变成实用电动机;如何将指示器转变为激励器。也是他第一次构想了这一概念,即方向逆转的障碍,也即交替出现的冲突可以转化为可产生电力的旋转,那是一个旋转的力量场。”
针对有些人关于特斯拉只是对他人的成果做了很小变动的说法,汤森德法官(Judge Townsend)就特斯拉发明的本质评价说:“一项新发明显而易见的简单特性,常常会使缺乏经验的人认为,只要熟悉情况,谁都可以做到。但决定性的答案却是,尽管曾有几十甚至几百个人在这一领域里辛勤奋斗,但却没有一人先(于特斯拉)做到。”
清者自清。法官承认在这个领域里有很多发明者,但他单单把特斯拉视为先驱和问题解决者,因为是他将交流电投入了实际运用。
特斯拉和威斯汀豪斯虽然风格不同,但却是胜过特斯拉和爱迪生组合的更好的一对搭档。威斯汀豪斯可以弥补特斯拉之不足,提供指点和支持。他还替这个不照常规行事的发明家保持某种平衡,使其立足当下,放眼未来。
特斯拉逐渐对他的这个最新合伙人敬佩有加,因为此人本身也是一位天才的发明家。特斯拉发现他“总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彬彬有礼”,从不会说“一句让人不开心的话,也不做任何会冒犯他人的举动”。然而,特斯拉观察到,威斯汀豪斯也会展示出“潜在的巨大能量——即便面对的是肤浅的观察者,这潜在的力量也是显而易见的……当他被激怒时,就再也找不出能有比威斯汀豪斯更强硬的对手”。
两个发明家都很高产,威斯汀豪斯拥有大约400项专利,显然大部分都与铁路制动器相关。以前的装置被铁路工人称为“强力刹车”,仅能在1 600英尺的距离内刹停时速30英里的列车。威斯汀豪斯最初的气动制动器将这一距离缩短到500英尺,而之后的一次次改进——共累积获得103项专利,进一步缩短了刹车距离,既避免了列车相撞,又减少了设备损耗。
威斯汀豪斯希望特斯拉的电动机能够与其公司以133周电流工作的单相电路进行整合,因为他和他的团队既无资金也无兴趣来开发另一个全新的系统。虽然特斯拉更加倾心于自己的多相理想,也指望公司的工程师们能调节至他的完美配置,但他还是顺从地尝试改变自己的多相电动机。可惜的是,所有的交流电替代方案都不能在133周电路上有效工作。在经过多次令人沮丧的失败之后,西屋电气公司的工程师们又重新退了回来,改变中央电站的电频以适应特斯拉的设计,努力找到一种既可以高到使电灯不再闪烁,又可以低到使电动机有效运转的电频。他们最终将此电频定在60周,并开始制造一大批发电机和适用于火车、水泵及其他电器的电动机。不到10年,由威斯汀豪斯和特斯拉合作开发的60周电频电流就已经成为美国电力生产的标准。
一段时间以来,特斯拉感到在匹兹堡生活得很愉快,也很有成效。虽然是在非常务实的雇主的指点下,但特斯拉在发明方面还是相当自由的。他在1889年共申请了15项专利,这是他提交专利最多的一年。33岁时,他还和“西屋小伙子们”共同工作,为匹兹堡市的有轨电车系统完成了电气化,还在设计中试验了不同量的铜和贝氏转炉钢,终于使这个系统的产出翻了一番。而西屋电气公司在那一年也生产了将近1 000台特斯拉电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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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爱迪生一样,威斯汀豪斯也比特斯拉年长10岁。他的童年和特斯拉一样,也是在会发明的家长的陪伴下度过的。小乔治的手艺完全是在父亲开设于纽约州斯克内克塔迪镇上的工坊里学到的。老威斯汀豪斯于1856年开设了这个工坊,用来制造小型的蒸汽引擎、农业机械和磨坊机械,这位心灵手巧的机械师最终获得了数项涉及缝纫机、脱谷机和扬谷机的专利。
虽然威斯汀豪斯在公共场合通常沉默寡言,但他照样能引人眼球,甚至魅力四射。他是一位身高6英尺、胸肌健硕的男子汉,蓄着厚实的络腮胡和浓密的八字胡,眼睛里透着热情与和蔼。他经常穿一身正式的深色马甲西服套装,并经常带着一把备用雨伞。在着装习惯方面,他和特斯拉配合得天衣无缝。正如一位传记作者所述,“以他柔和的嗓音、温良的目光,以及儒雅的微笑,他甚至能把鸟儿迷得从树梢中飞出”。特斯拉也在描述中说,他“身体强壮匀称,各个关节也都状态良好,一双眼睛似水晶般清澈,步履轻快、矫健——堪称健康与力量的完美典范”。
威斯汀豪斯时而会随手画画草图或口述一些指令。在家时,他就在台球桌上设计,如果外出,他的豪车和私人专列就成了流动的办公室。每天早晨,威斯汀豪斯都会给他不同的团队交代大量草图和指令,要求所有行动必须立竿见影。整个下午,他都会一直盯着工程师和工人不放,仔细地听他们讲想法和建议,几乎随便逮住哪个桌角都能停下来画出改进方案。特斯拉看得出,这位制造大师十分热爱他的工作:“他就像森林中的一头雄狮,在愉悦地深深呼吸着旗下工厂所散发出的烟雾缭绕的空气。”
威斯汀豪斯在将注意力转向电力之前,就已经是一位富有且成功的发明家了。他能在众多铁路集团相互厮杀的无情世界里生存和发展起来,就足以证明他的经商技能和不懈的坚守。铁路大佬们,包括康内留斯·范德比尔特(Cornelius Vanderbilt)、杰·古德(Jay Gould)和詹姆斯·希尔(James Hill),逼得那些规模较小的铁路公司纷纷倒闭,巩固了他们在全国范围内的垄断,还冷血地压榨其供应商和跟着倒霉的顾客。威斯汀豪斯很早便领教了他们的冷酷无情,那时他刚把自己的第一项发明——使脱轨列车重回轨道的“列车复位器”特许给铁路公司使用,而这些公司很快就对这个装置进行了轻微的“改进”,并将随之产生的专利和利润据为己有。然而,当发明了制动器之后,学聪明了的威斯汀豪斯就不再将特许生产权出售给铁路公司,而是决定在匹茨堡的自家工厂里进行生产。
毫无疑问,威斯汀豪斯的电力事业效仿了爱迪生。门罗公园团队于1882年建立了珍珠街中央电站,而威斯汀豪斯最早的两个照明项目——纽约温莎酒店和匹兹堡莫农加希拉酒店,则于1886年投入运营。那一年的下半年,威斯汀豪斯在新泽西州特伦顿安装了第一座“中央集成化”电站,由6台100伏直流发电机组成,每一台即可供电300盏电灯。不过,威斯汀豪斯的扩张异常迅速。3年之间,他的公司就已经连接了数量充足的发电机,可同时为350 000盏白炽灯提供照明电力。
威斯汀豪斯建立电力公司主要靠收购别人的专利,而不是完全依赖自己的发明。由于非常乐意尝试新的创新技术,这位作风大胆且雄心勃勃的企业家做成了大量并购,其中就包括拥有马克沁和莎耶的重要电灯专利的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美国电灯公司。威斯汀豪斯还展示出他对于法律的充分了解,他曾起诉爱迪生电灯公司侵害了莎耶的专利。爱迪生对此当然予以回击,不过他仍然固执地只认自己的发明,而威斯汀豪斯却广纳新的创意。
特斯拉一开始对在匹兹堡工作非常满意,然而西屋电气公司的工程师们却对他越来越失望。对他从某项发明中得到的巨大收益,有些人表现出艳羡之情,同时却认为那项发明其实是他们开发的。另一些人就是无法忍受他们眼中这位浮夸的外国佬。
没过多久,这位发明家就对实际的工程操作和企业运作当中的官僚主义感到厌烦。这可是一位胸怀改造世界的远大理想的人物。他讨厌那些需要不断测试和调整的平庸任务,对凡是揣测其见解的人也都立马表现出蔑视。他越来越觉得被困在其中。1889年夏初,当西屋电气公司的工程师们启用了石墨轴承,而不顾特斯拉坚持认为会导致过热的意见时,特斯拉便突然离开了匹兹堡,前往巴黎。在那里,他游览了新建立的埃菲尔铁塔,出席了国际电学家大会,聆听了全球顶尖科学家的演讲,其中就包括挪威物理学家威廉·皮叶克尼斯(Vilhelm Bjerknes),此人曾与海因里希·赫兹(Heinrich Hertz)合作研究电磁波。
短暂的法国之行使特斯拉对其他交流电实验有了一个总括的了解,“这开启了如能投入实际生产后的各种美妙的可能性,这些电流的强度均高达数百甚至数千安培,由此便不难想象其效果该是何等惊艳。最有趣也最令人向往的是,这里还有强大的电振动,可神秘地远程发生动作”。在很大程度上,由于他了解到欧洲的发明家们正在攻克高电压,所以他决定集中研究高频现象。他有一种直觉,认定每秒更大的巡回周数一定能使电灯发出更明亮的光,使电的传输更有效,并让无线传送电能和通信成为可能。
威斯汀豪斯力图说服特斯拉回到匹兹堡,甚至不惜许以更加优渥的酬金和设施更加完备的实验室。毫无疑问,如果特斯拉能留在如此之大的工业平台中工作,他一定早已变成非常富有的人,但他却更钟情自由。这一抉择对于特斯拉来说是个转折点,尤其是在发明成果的产出方面。
特斯拉需要在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保持平衡,也需要在当下与未来之间保持平衡,而他在匹兹堡时觉得天平更多地偏向“这个世界”。当感到被日常现状束缚了手脚时,特斯拉就会非常不开心,创新能力也几乎丧失殆尽。
“我在匹兹堡一点儿也不自由,”他宣称,“我得依靠别人,什么也做不成。”为了想方设法摆脱日常例行的修修补补,他“渴望能发明出合适的方法,并开辟出相应的途径,让科学家们能够深入实际上完全未知的领域推动科研”。离开匹兹堡所带来的结果就是,如他后来所说:“奇思妙想和发明有如尼亚加拉瀑布一般在我的脑海中流泻。”
Kenneth Swezey, “Nikola Tesla,” Science, May 16, 1958.
“Tesla’s Split-Phase Patents,” Electrical Review, March 22, 1899.
Nikola Tesla to Electrical World, 1914, Kenneth Swezey Papers.
Henry G. Proust, A Life of George Westinghouse (New York: Scribner’s, 1926).
Nikola Tesla, “Death of Westinghouse,” Electrical World, March 21, 1914.
Ibid.
Tesla, My Inventions.
Nikola Tesla, “1899 Experiments,”194.
O’Neill, Prodigal Genius, 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