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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车而徒

舍车而徒




戏 答

某报编者有征,题曰“我为什么要写作”。

如种之茁如泉之淋曰鼓在暮曰钟在晨志言惟烈道载惟暾作而不述鸩而不酲羁麟绝笔尼父此惛哀麟沛笔小子此悃前叩名山后礼其人得枝挂角渡河留馨更蒙追质君其问诸水滨。

这样的回答,自然是闹着玩,事情哪里会如此狼狈不堪。

某种演奏家

饱经沧桑而体健神清的人读书最乐,他读,犹如主演协奏曲,尘世的森罗万象成为他的乐队。

双重无知

先天性的“无知”者,有机会到世界各处走走,看看,听听,结果多了一层后天性的“无知”。

子厚颂

唐朝那么多的文士,俊杰廉悍的柳宗元尤难为怀——他有现代性,这容易解。难解的倒是为什么柳宗元有现代性,为什么独独他有现代性。

先知无俦论

先有了些信徒,继之出了个叛徒,而后来了批暴徒,这时信徒逃避他,叛徒赚卖他,暴徒擒拿他。

暴徒分占他的衣物,叛徒领得一笔赏金,信徒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寂寞的是,在生时,没有一个朋友。

更寂寞的是,被理解的,都不可能是伟人。

受问若惊

如果被人问:

“当今文坛哪几个人物是第一流?”别以为人家在请教你,这岂非明明认定你不是第一流,至多二流吧,最可能的是认为你根本不入流。

艺术不可论

有这样一个记者,问这样一个画家:

“艺术是为了什么?”

这样一个画家答这样一个记者:

“为了和平。”

我好久,好多年没有如此大的大笑了。

后来,我以极温静极忠厚的语调,电告一位朋友,他笑得掉在地上,不是身体是话筒掉在地上,笑声还听得到,他拾起话筒:

“如果是你,碰上了这样一个记者呢?”

“不会的。”

“碰上了,也提这个问题?”

“我回答:艺术是为了使人不致提出这种问题来。”

大能的限度

也许上帝的大能,限度如下:

它可以造成一位耳聋的作曲家,而造不成一个耳聋的音乐评论家。

无心之谀

不存心诈骗而使别人大受欺凌,这种事是有的,至少在中国文学的史迹和现状上,屡见,不鲜。

(这个说法,像是在为谁辩护开脱,甚至像是在姑息恭维谁了)

被遗忘的机械师

老话题,老是老,话也够多,题还是题。

我似乎成不了无神论者,如果要持无神论,也不会像尼采那样地敌视上帝,将自身置于上帝的对面(相峙,即是承认其存在),有时候,尼采的心态是欲取代上帝,但又知道神是乏味的,怎样才是有味的神呢,酒神,一个艺术的比喻,我们只能苟安于比喻。而“无神论”“有神论”的“神”都是不许比喻的。

“神”的诞生极早。“人”说要有“神”,就有了“神”。一个机械师,千辛万苦地制造一部机器,然后跪下来:“感谢上帝,使我有了它。”然后大家都跪下来,感谢上帝,倒把那机械师忘个干净。

反卡夫卡

一九二二年的日记中,他暗示道:

“恶并不存在;一跨过门槛,就全是善。”

这等于说:善并不存在,一跨过门槛,就全是恶。

中国的人

中国人哪,在没有功没有利的状况下,也要急急乎功近近乎利。

都 笑

商品广告上的男女都在笑。

烟笑、酒笑、冰箱笑、汽车笑,音乐厅门前的海报,提琴家笑、钢琴家笑,指挥,笑。

难于想像上个世纪欧洲的音乐会的海报,贝多芬、肖邦、勃拉姆斯,笑。

司汤达说:“真的爱是不笑的。”——二十世纪末是不爱了。

两种文化

听命于主子而阿谀奉承的文化是婢文化。调笑大众,俏成俏散的文化是妓文化。妓文化认为婢文化没出息,但看到鞭痕听到惨叫,觉得蛮刺激,有点儿同情似的,然而究竟很遥远。

婢文化起先认为妓文化到底不正经,后来想想越想越感到自己苦,人家,随便怎样,人家总是吃得好穿得好呀。

所以,婢文化的取向是妓文化,而妓文化,没有取向,霉烂而死。

你往何处去

古埃及、波斯、印度、玛雅的文化都是向后瞻的(原始、世界之初、神,神是原始之原始),这些古文化,定型,完成,不发展,几乎就是个终点——后来果然没有蕃衍出什么来。

古希腊的文化是向前瞻的,有说整个欧罗巴的文化是从雅典神庙中出来。

后瞻,无限。前瞻,无限。崇神者向后瞻,爱人者向前瞻,渐渐显出爱人的(人本位的)才是文化,而崇神的(神本位的)是蛮荒的陈迹。

受诅咒之国

争权夺利,世界都这样,中国尤其这样,中国人在无权无利的时候也争权夺利。损人是为利己,在中国,不利己也要损人。

一直感到中国是受了极毒极毒的诅咒的国家,最近看到香港也有人提出这个说法。为什么会受诅咒,谁作了诅咒,答案是没有的,但真有这样的感觉——感觉到了最后的感觉。

更 冤

斯瓦希里语的谚言:“一只烂椰子臭了整棵树。”树上还有一只硕大清芬的椰子,比整棵树更冤。

童子与长老

那些“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者是靠不住的,还是“自为长老,出语乃惊其童子”者牢靠得多。

中国的浮士德

浮士德精神,套用中国的说法是“君子以自强不息”,那种自强是内向的,弄到后来斗不过外界的强物强势,就又有个说法,“成则济世,败则独善”,谓之应顺天命。有的固然竭力拼搏过,到底败北,独善了,那自然没话可说。但中国的自强者往往先设计好“独善”的退路,然后尝试去济世,稍一接触,便断定不成,退回来,觉得委屈万分,于是独善起来特别有滋味。中国没有浪子,中国的浪子还没离家已经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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