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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宣和二年,水泊梁山,忠义堂。 此时炎威已过,正值凉秋,也因重阳节快到了,梁山泊的首领宋江嘱咐其兄弟宋清张罗筵席,会同山头的众位头目喝酒赏菊。另外,又命手下喽啰发帖通知山下各处的兄弟们,不论远近,都要招回山寨中赴宴。 这日晚间,梁山泊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灯烛辉煌。忽听得一声号铳,忠义堂两边的鼓乐师便奏起乐来,各自筛锣擂鼓,热闹不凡。山寨内人客川流不息,宴席上牛羊肉积如山,珍馐美馔,不计其数。好汉们各依次坐,饱饫烹宰,行令饮酒,好不快活。自那年大聚义以来,梁山泊很久没有办过这样气派的宴会了。 笑语喧哗声中,却有一人眉头紧锁,闷闷不乐。这人似秀才打扮,戴着一顶抹眉头巾,右手轻摇羽扇。若按座次算,他排行第三,正是水泊梁山的军师吴用。他忧心忡忡地瞧了一眼上座,发现头领早已离席,去了后间休息。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心悸。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他伸出左掌,屈起三指,定了掌诀的起点,用拇指开始掐算。一圈下来,拇指掐在了无名指的上节。 ——为何偏偏出的是这一卦? 这一卦算下“赤口”,主口舌,说明事态不和,将有争执。 “军师哥哥,怎么愁眉不展,是不是有心事?”一个黑脸粗汉开口问他,“今天本是大伙儿高兴的日子,为何如此消沉?” 吴用笑道:“铁牛,休要多嘴。今日众位兄弟赏菊饮酒,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接着转对另一人道,“对了,乐和兄弟,我手上有一首《满江红・喜遇重阳》的词,乃是宋江哥哥昨日大醉时,乘着酒兴作的,我以为很好。不如来给大伙儿唱一唱,助助兴?” 说罢叫左右取来纸笔,一挥而就,再交与乐和。那乐和接令,单唱这首词,道是: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正唱到“降诏早招安”,只听得“啪啦”一声,粗瓷爆裂的声音在众人耳边乍然响起。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一个头陀装扮的壮硕汉子,立在那儿,手中是半片碎碗,双目瞪着吴用,口中怒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们的心!”他话音未落,四周便纷纷响起了应和的声音。 吴用听了这话,把眉一横,冷言道:“武松兄弟,你也是个晓事的人,宋江哥哥主张招安,是要改邪归正,为国家臣子,如何便冷了众人的心?” 眼下梁山泊的形势分成主战与主和两派,吴用如何不知? 一些好汉虽不愿朝廷的招降,何奈宋江却不顾阻挠,一心归顺。山寨有一部分头目,原本便是朝廷的将领,于归降之事很是热心。可绝大部分好汉,都是杀人越货的朝廷命犯,更有甚者,如八十万禁军头领林冲,与那高太尉有着不共戴天的杀妻之仇、夺官之恨,这些人如何肯招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朝廷? 吴用的难题,就是如何平衡这两派人的意见。而宋江则不愿意面对这些情况,这烫手的山芋,全权丢给军师负责处理。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方才询问吴用的黑脸粗汉蓦地起身,猛起一脚,“哐啷”一声巨响,就把眼前那张厚实的桌子,硬生生踹成两半。 桌上杯盏酒肉洒了满地,登时一片狼藉,现场热络的氛围也降至冰点。 “铁牛说得对!招什么鸟安,咱们在梁山吃香喝辣,何必去受朝廷的鸟气!” “便是去了,那些个当官的,怕也不会正眼瞧俺一眼!” “我不去!” “宋江哥哥要当皇帝,我举双手赞成,可要去皇帝老儿那儿当个小官,我反对!” “俺们上梁山是为了做好汉,不是为了做狗官!” 黑脸粗汉一闹,众好汉也七嘴八舌起来,如同炸开了锅。 见吴用不语,武松又跨前一步,质问道:“倘使真的招安了,做了朝廷的马前卒,就等于自断双臂,没了反抗的能力。我武松也是在阳谷县县衙做过都头的人,那日西门庆、潘金莲设计杀我大哥,我也曾告官。可这污浊的官场,没有一个好人,反而把我诬陷,若非我有一身打虎的本领,如何报得了仇?再者,如今梁山泊好不容易有了这般光景,连败朝廷军队多次,哥哥们何以出此下策?” 这时,武松身边又站起一个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的胖大和尚,朗声道:“只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 “鲁智深,胡言乱语什么!这里可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对面也站起一人,正是李家庄的庄主李应,也是梁山泊本部的副指挥使。 那鲁智深冷哼一声,讥讽道:“梁山泊自是比不了祝扈李三庄联防,想出卖便出卖。”他这句话戳中了李应的痛处,李应如何不怒?嘴里咒骂不绝,同时站起身来,从背后取出一奇形飞刀,就要和鲁智深厮打。 “来来来,洒家还怕你不成!”鲁智深说着,便抬起肌肉层叠如岩石般的手臂,朝着李应门面,便是一记直拳挥去! 李应也转动五指,掌下银光闪动,眼见那奇形飞刀便要发射出去。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口儿,忽地从鲁李二人中间,蹿出一个人影,一手搭上鲁智深的直拳,另一只手则去拨开李应的手掌,身法奇快,瞬间移步冲刺的速度几乎让在场的大部分人瞧不清楚。 鲁智深的直拳被这人一带,偏斜了准头,轰然击中身旁的木桌,劲之所至,厚板炸裂,木屑纷飞,扬起一阵粉尘。比之刚才李逵的那一脚,加倍霸道。与此同时,李应也因被拍中手掌,腕力无法传达到飞刀,忙退后几步收住招式。 众人定眼观瞧,这人是个略带病容的白净汉子,正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在一招之内逼开两大天罡高手对决,林冲并不沾沾自喜,而是朝鲁智深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休要再多言。 “我道是谁,原来是林教头。”李应冷冷道,“不愧为八十万禁军教头,功夫果然俊得很呢!只是功夫再高,也留不住高太尉的人啊!”他说的这事,便是前些日子隶属梁山泊的“解水卫・鲛人突击队”大破高俅率领的朝廷水师,活捉高俅,却又将他放回东京的事。林冲与高俅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释放高俅这件事,宋江却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为此,林冲曾气得一度要离开梁山,多亏鲁智深和几位兄弟劝解,才将此事暂且按下。眼下李应重提旧事,无疑是揭林冲的疮疤。 鲁智深和武松见李应还拿言语羞辱林冲,正待发作,却被林冲单手拦住,冲他们摇头,双目中流露出忧虑之色。鲁智深知道林冲的为人,和谁起了冲突,大多选择隐忍。但林冲既然已经出手阻拦,自己也不好当众和李应撕破脸皮,心下愤恨,无处发泄,只能低吼一声,抬起一脚踏碎了身旁的交椅。 方才两方动武,吴用已怒气渐增,眼下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呵斥道:“你们闹够了没有!都是自家兄弟,这样成何体统!今日也就罢了,下次如有再犯,无论何人,都交给本部戢军处惩治!到时,休怪吴某不念兄弟之情!”转而又道,“武松兄弟,且听我一句。当今皇帝至圣至明,只是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有日云开见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有何不美?因此宋江哥哥只愿早早招安,别无他意。” 听了吴用的话,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该喝酒的,继续喝酒,有些心中不畅的好汉,便意兴阑珊地回了本寨。 就在筵席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名小卒忽然走到吴用耳边,轻声说道:“报告军师,戴院长吩咐,人已经带来了,在‘狴犴房’押着,交给了蔡氏兄弟。”吴用听罢,心中微微一动,慌忙起身,快步离去,也顾不得向各位兄弟一一告辞。 这个谜团,已困扰了他好些日子,他早已等不及了。 由于常年不见天日,虽有火烛,但眼前又窄又长的甬道,还是显得十分昏暗。 吴用有好久没有来这戢军处的狴犴房了。不过和一年前差别不大,空气还是这么浑浊潮湿,墙上依然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斑斑血迹。牢房中,随处可见奄奄一息的囚犯。吴用当然不喜欢这儿,恐怕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这里。这座梁山泊用来关押重刑犯的监狱狴犴房,时刻都充盈着死亡的气息。 领着吴用穿过甬道的,是一名眉浓眼大的汉子,只是装扮有些古怪。他喜欢披着茜红衫,敞着胸口,在鬓旁插上一支红花,所以见了他的人,都唤他叫 一枝花・蔡庆 。归顺梁山之前,蔡庆曾和哥哥蔡福在大名府两院中押狱,目前正是狴犴房的头领之一。 吴用跟着蔡庆,越往内走,惨叫声越是激烈。 “你确定他说的,都是实话?”吴用故意加快脚步,和蔡庆并肩而行。 “放心,如假包换!”蔡庆答得倒是干净利落。他瞧吴用有些疑虑,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军师,待会儿军师瞧了他的样子,便知我所说不假。” 吴用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他跟着蔡庆兜兜转转,又在走道尽头推开了一扇木门,接着逐级而下,走入了一间地下室。 刚进地下室,耳边便传来了极其悲鸣的惨叫声! 蔡庆抬起下巴,朝前方努了努嘴,说道:“军师,就在前面。” 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多步,吴用这才看清那个单人间的黑牢中正在发生什么。一个身材羸弱、骨瘦如柴的青年和尚,上身被扒得精光,捆绑在一根木架上。他面前站着的,却是与他反差极大的健硕大汉。那大汉穿着一件单衣,背朝吴用,挥舞着那条壮硕得不合比例的臂膀,用藤条不住地抽打着那青年和尚,鞭鞭见血。那青年和尚的哀号,在这间石室里回荡不止。 用刑的汉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把手中的藤条垂在身旁,转过头来。 这汉子名唤蔡福,是蔡庆的兄长,同在大名府当差,因双臂粗壮,奇力无穷,人称“铁臂膊”。在梁山,专管杀人行刑。 “军师,您终于来了。”蔡福见了吴用,忙唱了个大喏,“我已经替军师教训过这秃驴了,不怕他不肯说实话。军师有什么,尽管问便是。” 吴用先“嗯”了一声,才道:“蔡福,你和蔡庆去外边等着。我这儿有些话,要和这位小师父单独说。” 蔡福本以为吴用会夸赞他几句,谁知竟这么不冷不冷,于是朝蔡庆使了个脸色,二人悻悻而去。 吴用没心思理会他们的想法,待他们一走,就径直走到和尚跟前,开口问道:“他,真的在你们寺里?” “别打……别打了……小僧什么……什么都说……”和尚脸色全是血污,精神崩溃,明显快支撑不住了。 吴用把头凑近小和尚的耳朵,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这个人,是不是在你们寺里?”这一次,吴用加重了语气。 青年和尚听了这个名字,浑身如遭电击,犹豫着该不该回答。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便覆水难收。而自己虽能苟且于世,自己所在的寺庙,则要遭遇灭顶之灾。 “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只不过,方才那两位蔡氏兄弟,手段可多得很。”吴用羽扇轻摇,做出一副闲散的样子,在和尚身边来回踱步。 “施主莫要恐吓小……小僧……” “恐吓?”吴用摇头道,“在下是读书人,为何要恐吓于你?不知小师父,有没有听说过‘上高楼’‘压布袋’这些手段?” “小僧不知。”青年和尚嘴唇打着哆嗦,说话语音都走调了。 “你要是不知,也没有关系,我来讲给你听。‘压布袋’么,顾名思义,便是取二百斤的泥沙,用布袋装满,压在脸上。小师父,你说这人是死,还是不死?” “二百斤……自然是死路一条……” “至于那‘上高楼’,却是好受一点儿。将人双脚吊起,头顶朝下,这么吊上个十天半个月,虽不会死,恐怕活着,也没什么滋味。” 吴用用眼角偷偷瞥了和尚一眼,只见他双目呆滞,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用继续道:“不过,以上这些,还比不得‘讨绝单’来得痛快……” “他在寺内。”不等吴用把话说完,那青年和尚似乎放弃内心的挣扎,低声说道,“方丈不允许寺内的人透露出去。不然要受杖责,驱逐出寺……” 话未说尽,青年和尚就呜呜哭了起来。 尽管作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吴用亲耳听见这个确凿消息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千万不能让宋江哥哥知道这件事。 吴用下定决心,便回身上楼,出了地下室。 蔡福、蔡庆兄弟正在门外守着,见军师匆匆出来,愁容满面,忙上前询问其故。谁知还未说话,就教吴用好一顿呵斥。离开狴犴房之前,吴用还让蔡庆跑一趟莲台寺,命戴院长立刻去见他,说有要事相商,不得有误。 说罢,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待军师走远,蔡庆才对蔡福说道:“大哥,你说军师这人,整天神神秘秘的,有话也不好好说。真不明白他想些什么。” 其实,梁山泊上下,绝不止蔡庆一个人这样想。四处征讨天下山寨,召集英雄好汉,收为己用,这倒还能理解,但这次提出招安,甘为朝廷鹰犬,又是唱的哪出?只听说过吃了败仗投降的,还没见过打了胜仗,还自求招安的。 蔡福白了他弟弟一眼:“若军师的心思,都让你知道,他的位子就给你坐了。瞧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去莲台寺办事,迟了,怕又要挨军师的骂。” 这两兄弟边说着话,边朝山寨走去。 离开狴犴房时,蔡氏兄弟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转角的暗处,低身伏着一个人。这汉子肤色黝黑,脸上有一块朱砂记,还留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他蹲在墙角已经很久,像是耐心地等待着时机,随时准备行动。 他趁着蔡氏兄弟离开,而狱卒尚未到岗的空隙,以极其灵敏的身法,闪进了关押和尚的地下室中。在狴犴房,没有人注意到他。 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公众号:书知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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