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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十月革命岛

55 十月革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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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的黎明前,在北卡罗来纳州新伯尔尼附近特伦特河和纽斯河的交汇之处,亨利带着海伦和特迪坐在公园里一座弹丸之岛上的野餐桌旁,GPS坐标表明他们应该在此等待。看样子今天将是凉爽宜人的美丽一天,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将不再有这个机会享受。尽管孩子们已经脱胎换骨,变得更加坚强,但亨利不希望他们得知消息后感到不安。以后的孩子们都会像这样变得坚强,亨利想。

第二波孔戈里流感正在扫荡全球。医生们正匆忙学习亨利的人痘接种技术来遏制传染。与此同时,实验室构建的病毒粉墨登场,攻击虚弱的易感人群。第一次生物大战已经上演,不同于其他战争,没人能阻止生物战。

天空渐亮,大西洋隔着屏障岛相望,漠然而广阔。在全球变暖造成海面上升前很久就修建的护墙上,海水因为涨潮而飞溅,地理位置与此类似的沿岸社区都在撤离。亨利想象着世界上的大都市,一座接一座像亚特兰蒂斯一样沉入海中。

特迪沿着水边行走,开始打起水漂儿。

“看见那些云没有?”太阳升起时亨利对海伦说,“它们叫层积云,通常预示着大暴风雨将要来临。”

海伦欣赏着云彩,它们呈朱红色条纹状。“真漂亮。”海伦说。

“记住今天。”亨利说。海伦点点头,但没有问为什么。

特迪正要投出下一块石头,河里翻腾起来。他后撤一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浮上河面,是美国海军佐治亚号核潜艇。

狄克逊船长出现在舰桥,一群海军陆战队员划着小艇向岸边赶来。亨利告诉过孩子们只能在背包带少量换洗衣服。他自己拎了一个褪色的皮箱,里边装着高中时的单簧管。

“额外的船员?”狄克逊说。

“他们相当能干。”亨利说。

“那也许能填补空缺,我们缺少人手,这是一趟完全自愿的任务。”

潜艇向着大西洋驶过潮汐河流时,狄克逊让孩子们站在舰桥。等他们航行到大陆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潜艇也应该潜入海下了。

墨菲正在药房等待,亨利用墨菲这个名字把她介绍给孩子们认识,但她却对孩子们说:“你们可以叫我萨拉。”


佐治亚号向北航行,绕过拉布拉多,沿一条途经巴芬湾的浅水航线进入北极圈。它潜伏在冰层之下,距离西伯利亚的海岸三百二十公里。狄克逊船长上次来北极冰盖之下还是两年前,如今北极冰层的破碎程度令他震惊,大片的开放水域被称为冰间湖,潜艇可以在那里升到潜望镜深度,接收简单的脉冲编码信息。如今消息都来自国家空中指挥中心,这意味着生物战爆发期间,总统和其他政府要员都在末日空中指挥所进行指挥。

佐治亚号是装备海军陆战队载具(SDV)的两艘俄亥俄级潜艇之一,该载具是一种深潜舱,能协助一队突击队员远离母舰开展秘密行动。以电池为动力的载具小巧安静,几乎无法检测到。

亨利见到陪同他执行任务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我们扮演的不是勇士,而是历史学家,”他告诉他们,“有一天人们会问,‘这是谁干的?’我们会取得证据,历史会根据我们的发现做出评判。”

海军陆战队的领队是身材健壮的库克西上尉,他毫不遮掩地担心亨利不具备与他们一同前往的能力。“我们为此接受训练。”他说,但是没提他们都有橄榄球员一样的身体。

“只有我知道要找什么。”亨利简短地说。没人可以阻止他参加这项任务。

队员们进入载具之前,亨利去和孩子们谈了谈。特迪的腿抖个不停,他非常担心的时候就会这样。“海水冰冷,”他说,“我担心你会冻坏。”

“他们有特殊的服装,”亨利说,“我会及时回来吃晚餐,然后我们一直待在水下,等待战争结束。我们会安全的。”

海伦什么都没说,可是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她拥抱了亨利,然后拉住特迪的手。

墨菲轻声说:“我会照顾他们。”

亨利和十一名海军陆战队员进入封闭间,他已经很久没使用过潜水设备,上一次还是在热带的巴哈马群岛,当时甚至不需要穿潜水服。在这些冰冷的水域,潜水员需要干式潜水服——一件复杂得多的装备。亨利按照库克西上尉给他示范的步骤穿戴,潜水员们已经在穿着夹棉的连体衣和厚羊毛袜。库克西教他如何打开上身的双拉链。拉链从肩膀延伸到肚脐,又回到另一侧肩膀,和尸体解剖的切口位置一样。亨利钻进衣服,把手伸进衣袖,用力把手指插进潜水服本身的氯丁橡胶手套,把他的大头穿过颈部密封相当费事。库克西帮他背上氧气瓶和调节阀,然后亨利戴上面罩,拉起兜帽的边缘,遮严面罩,这样水就不会渗入。他感觉自己被装进一个气球,但还是向库克西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大家拿着脚蹼爬进运载潜水员的两间船舱。正副驾驶员在载具前部就位。然后左舷开启,北极的海水涌入开放的舱室——尽管他们穿着具有隔离层的干式潜水服,但还是感到冰冷刺骨。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整个舱室被注满海水,库门打开,两艘载具在人工操纵下离开潜艇进入海洋。它们悬浮在水中,像两只初生的鲸鱼,佐治亚号停在它们下方,像一艘沉没的大帆船。

然后载具开始移动,这么深的地方也存在生命:层层海带随波晃动,海藻像浮冰底面的苔藓一样悬浮,鱼鳍残缺的小鱼像蛇一样在水中穿梭,一只海象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匆匆逃走。亨利思考自然的丰裕,以及人类此时此刻在如何对待自然。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达指定的渗透区域,驾驶员发信号给其他潜水员,然后他们都停了下来。海军陆战队员一个接一个地游出舱室,亨利排在最后一个上浮,从一群鳕鱼中游过。当他从水中冒头,两名海军陆战队员从腋下拉住他,把他提到狭窄多石的海岸上。

摘下面罩,亨利看见远处有低矮的冰川山脉。在海岸和山脉之间,退却的冰原露出下方贫瘠的苔原。这里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亨利想,难怪苏联选择这里。他的地图表明生物武器工厂在内陆方向一点六公里远的地方,位于一座冰丘的后边。海军陆战队员花了一点儿时间准备武器,然后便开始奔向目标。

虽然下午刚刚过半,但极地的太阳低垂,秋季的暮光照耀着他们,走在泥泞的苔原,他们的脚步发出一种拔出泥沼的声音。亨利拖慢了大家,库克西向他的队员打手势,让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分散接近工厂。等他们来到冰丘,亨利和库克西爬到高处,跪在山顶的后方。库克西用野外望远镜观察,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亨利。

工厂半掩在雪堆之下,三根高耸的烟囱里没冒出任何东西。附近有一条古老的铁路,电线杆紧挨着它分布,但是上面已经没有了电线。

库克西挥手示意队伍前进。

他们来到入口处,像谷仓一样的大门敞开着。里边实验室的残余还在原位,都是些曾经可能装过炭疽细菌或天花病毒的保温箱和大桶,也许细菌和病毒还在里边。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没有在这里制造孔戈里病毒,这座实验室已经被抛弃数十年,也许可以追溯到苏联解体。

库克西看着亨利:“我们来这儿的任务完成了吗,医生?”

亨利走出破旧的建筑,走进北极暗淡的天光。库克西示意队员返回。“你们继续,”亨利说,“我还有东西要看一下,你们也可以在这里等我。”

“你不能独自行动,医生,”库克西说,“你说的地方有多远?”

“恐怕得再走一点六公里。”

“我们要找什么?”

“死去的北极熊。”

在泥泞的苔原上步行,他们又用掉了一个小时的宝贵时光。亨利追寻着GPS上指示北极熊停止移动的地点。它们会紧密地围绕在一起,尽管冻土融化,但在这种气候下,它们应该保存得相当完好。除了北极熊本身,这里的捕食者也不多。

起初亨利没有看见它们,它们的白色皮毛近似片片雪迹,不过等他发现了一头,整个种群也就跃入了眼帘。它们倒在地上,被死亡掏空了身体。

“老天,那究竟是什么?”一名海军陆战队员指向一截木头似的东西。

一堆积雪之下,亨利看见一个大家伙从融化的冰里露出来。那不是一截木头,而是一根象牙。

亨利用地图掸了掸雪,一张巨大的脸呈现在眼前,北极熊已经扯碎了它毛茸茸的躯干。

“这是一只猛犸,”亨利说,“别碰它,它被孔戈里病毒污染了。”

海军陆战队员向后退去,全世界只有他们了解到了真相。

“那么医生,我们该如何讲述历史?”库克西问。

亨利抬起头,看见最后一群白鹤已经启程飞往南方。

“我们会说,这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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