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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吻别

51 吻别

亨利去敲邻居的门,房子的主人是玛乔莉·库克,早在亨利和吉尔搬到这个街区之前很久,她就生活在这里。房中没人应答。亨利连一个邻居也没有看见,整条街上似乎空无一人,对面的房屋也已经被烧毁。

他正要转身离开,邻居家的门突然打开。“亨利。”里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好,玛乔莉。”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玛乔莉站在纱门之后,穿着一件褪色的家居服,握着门把手,似乎那是能帮她免灾的屏障。“我以为你们都去世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别告诉我只有你活下来。”

“我不知道,”亨利说,“吉尔过世了,有人把她埋在后院,我不知道是谁。孩子们都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希望你能给我点儿信息呢。他们来找过你吗?你看见他们没有?你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吗?”

“我帮不了你。”玛乔莉简短地说。

亨利认识她已经十五年,可她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玛乔莉,汽车不见了。被人偷走了吗?某个朋友带走了我的孩子?”

“即使是那样我也不清楚啊,”她的脸上写满了悲痛,“太可怕了,亨利,”她脱口而出,“我只是藏了起来,抱歉,我应该做个好人,可我害怕,到现在都没有原谅自己。这是上帝的旨意。”

亨利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转身离开。

“有过一声枪响。”她在亨利身后喊道,“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社区还有别的家庭,有些人带着孩子,可是应门回答亨利的没有一个见过海伦和特迪。他在海报写上孩子们的名字,寻求有关他们的消息,还提供了自己的地址,然后把它们钉在电话亭其他类似的海报中间。这样的海报到处都是。

他步行来到德卡尔布大街的消防队,查看社区死亡或失踪人口的名单。他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死亡栏中,他把那条涂掉,填上了吉尔的名字。孩子不在名单上。

他确定有人带走了孩子,并期盼带走孩子的人是朋友。他们会去哪儿呢?

“他们可能在体育场,”一名消防员说,“那里建立了孤儿临时避难所。家庭都安置在会议中心。”

亨利的萨博班旅行车还停在机场,等待他从短暂的日内瓦之旅回来。所以他找到埃尔南德斯太太的福特汽车钥匙,开车来到勇士队的体育场。一根柱子上贴着手写的标志:登记处,一个箭头指向一垒门。亨利停了一会儿才进入看台,他想:这就是我遇见吉尔的地方,三杀出局,她拥抱了我,改变了我的人生。

体育场被改造成儿童难民营,外野[1]整齐地排列着白色的帐篷,大量儿童被挡在飓风围栏后边。一个身高马大的中年妇女正用望远镜观察他们,听到亨利过来后她抬起了头。

“我找孩子。”亨利说。

“哦,我们有三百一十二个孩子,”她说,“你找几个?”

“两个。”

“去挑一下,然后签署声名。”

“你没明白,我在找我自己的孩子。”

女人叹了口气。“姓名?”她问。

“海伦·帕森斯和西奥多·帕森斯,西奥多有可能写成特迪。”

她看着名单:“唉,姓名没有按字母顺序排列,我们不得不手工记录。”她舔了一下手指,接连翻了两页,做出给她添了麻烦的样子。

“我能下去自己看看吗?”

“你得有人陪同。”女人显得不情愿,然后说,“唉,好吧。”她起身缓步走下台阶,走向主队队员休息区门口。他们走进场地,穿过投手区,进入外野草地。挡住孩子们的围栏有三四米高。

“为了减少问题,我们根据性别和年龄划分他们,所以你的孩子如果在这里,他俩就不会待在一起。”

“像一座监狱。”亨利说。

“嗯,你可能不了解,孤儿帮派给我们带来颇多麻烦。不是说这些孩子本身是个问题,可绝望会导致恶劣的行为。在这里他们至少有吃的,有健康的环境,有地方遮风挡雨。假如有麻烦我们也能处理。我只想说,别急于下结论。”

亨利走在男孩儿营地的围栏旁,喊着特迪的名字,然后又去女孩儿那边呼叫海伦。孩子们充满期待地盯着他,似乎他还有可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一个女孩儿听到叫声后应答,可她不是亨利的海伦,亨利走开时,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也是孤儿,亨利想说,也和你们一样。

在会议中心的情况也是同样,凄惨的家庭靠微不足道的援助生活,亨利从大片的宿舍中穿过,经过一箱箱捐赠的食物和衣物,几乎没怎么引起他们的好奇。穿着迪士尼道具服装的演员列队经过时,一名魔术师正在给孩子们变纸牌戏法。联邦应急管理局的职员坐在一张牌桌旁,面对着长长一排异常疲倦的房屋申请者。可海伦和特迪不在那里,哪里都找不到他们。


海伦和特迪的学校遭到抢劫,校门开着,亨利步入走廊,窥视着空空的教室。仿佛一场龙卷风在整座学校肆虐,吹翻了课桌,把书本扬得到处都是,有人还曾在特迪的二年级教室中间大便。

亨利听见一阵有节奏的声音,突然辨认出是篮球发出的。他循声来到体育馆,里边都是孩子。他没有看见海伦和特迪,不过聚在这里的二三十个孩子也许有人知道他们俩在哪儿。几个孩子是青少年,大多数都更年幼,和海伦、特迪差不多年龄。他们已经用毯子和铺盖搭出了住处。年长些的男孩子们正在投篮。

孩子们此刻已经发现他的到来,体育馆里一片安静。亨利扭头寻找成年人,可是一个都没有,不过确实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海伦的一个同学。“劳拉?”他说。

女孩来到亨利跟前,她和海伦是足球队的队友。她在亨利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抱住他。另有几个孩子围拢过来。

“你的家长怎么样了?”亨利问劳拉。

她开始哭泣。

“所有人都死了。”一个大龄男孩儿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你们为什么不在体育场和其他的孤儿们在一起?”亨利问。

“那是监狱。”另一个孩子说。

“我们对那里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劳拉说。

“我们过得还行,自力更生。”大龄男孩儿指着腰带上别着的一把刀说。

他们都不知道海伦和特迪在哪儿。亨利离开时,大龄男孩斗胆跟他要钱,亨利倾囊所赠。“这是啥?假钞?”男孩问。

“不,这是沙特阿拉伯货币,我只有这些。”

男孩把钱扔在地上:“太扯了吧!”


亨利下午处理了家中的尸体,埋葬了埃尔南德斯太太和她的猫。他把海伦房间的男人尸体埋在玩具屋后,这样他就再也不用看到。他家后院已然成了墓地。当天余下的时间他收拾了屋子,除此之外心里装不下别的事情,他像个苦行僧,一间屋接一间屋地清洁整理,想要恢复再也不可能恢复的生活秩序。

他一边收拾垃圾,一边寻找线索。吉尔的手机还在手包里,甚至还有些电量,但是低得电池图标已经变红。她最后的电话是两周前打给她妹妹玛吉的。亨利尝试呼叫玛吉,可是根本没有反应。他不想让自己对此过度解读。

他站在卧室更换床单,这时,房子仿佛呻吟着恢复了知觉,他明白是来电了。收音机开始发出声响,但是只有噪声,没有广播。吉尔收听的电台是WABE,她一定是听着节目去世的。亨利好奇现在的生活是否已经向着正常的方向掉头——还是说眼下只是回光返照?只要让灯点亮,他就荒谬地觉得感激。

晚上他换上洗干净的衣服,走去小五星区。开门的商店有几家,甚至他和吉尔常带孩子们去的墨西哥饭店也在营业。有了电力后,生活恢复得快得惊人,他甚至能从自动取款机取些现金。坐在人行道上的一张桌子旁,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上路的汽车还是很少。人们的脸上充满喜悦,亨利明白他们的心思:最糟的时候已经过去,我们回来了,我们历经苦难,现在一切都会没事,我们还活着。

亨利也愿意那样相信,可他清楚他们要面对什么。流感从来不会只来一波就罢休。他一边吃番茄干酪沙拉,一边喝墨西哥啤酒,这样安宁祥和的时刻不会长久,只是个残酷的间歇。

明天他将回到疾控中心的实验室,几个星期没有联系,谁知道那里是什么状态。他必须得找到自己的孩子,可是除了疾控中心他还能去哪儿呢?他们会去什么地方?他们和好人在一起吗?有没有遇到麻烦?

这么多未解之谜等待着他,可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告别。他又点了一杯灰皮诺葡萄酒——上次他们来时吉尔喝过——放在桌对面吉尔应该落座的位置。离开之前,他喝了一口葡萄酒,仿佛是在吻别。到家时,房子里还是空无一人,让他忧心忡忡。

[1]外野是棒球球场中,位于内野后方的一大片草地,简称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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