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茶室,低矮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两个人。
柳子琪与项庭峰。两人的谈判已经到了关键时候。
这是柳子琪第一次出现在项庭峰面前。项庭峰原先并不十分信任面前的年轻姑娘,但是禁不住这年轻姑娘背后有资本背书。
再说,项庭峰现在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谈判的焦点在于,柳子琪要求项庭峰拿出真金白银,与她合资收购盛装;但是项庭峰却不愿意拿出钱来。
项庭锋努力抬高自己的价码:“如果您对我有什么不信任,我可以给你看总部那边给我所有的授权文件,《盛装》整个的出售权都在我这里——”
柳子琪眼神像刀子,毫不客气打断项庭峰的话:“项先生,我是个生意人,不是文化人,我对授权不授权的,说实话,不懂,也不信,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既然要一起做生意,就是要搭伙,既然搭伙,大家都得有诚意——从小我爸就教我,生意场上看一个人有没有诚意特别简单,就看他愿不愿意真金白银的掏钱——不愿意掏钱的诚意,都是耍流氓。”
柳子琪慢慢拿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项庭锋。
项庭锋被看得多少有点尴尬,端起茶杯,喝茶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柳子琪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放下茶杯,继续进攻:“项先生,按你说的,你们总部现在出手《盛装》的心理价位是2000万——我不去质疑你说的这个数字,我出1500万,你出500万,咱们一起把杂志收了,占股的比例就按出资的比例来,回头我们把《盛装》转手卖出去,不管赚还是赔,我们都按这个比例来承担盈利或者亏损,这很公平吧?”
项庭锋放下茶杯,干笑了几声,并没回答。
柳子琪再进一步,气势逼人:“你总不至于一分钱都不想掏吧?空手套白狼,这可不像是您这种身份的人会做的事。”
项庭锋已经退无可退:“那当然不至于——”
柳子琪逼问了一句:“——那就是没问题了?”
项庭锋说话有些磕绊:“你的这个提议,当然是合理的——”
柳子琪一言定音:“——那就按这个比例办,收购《盛装》需要一个文化公司的壳子,我自己有公司——你也可以注册一家公司,但需要再开一个我们双方都可以监管的账户,账户建好,我们就尽快签订合同、往账户里打钱,钱到位,收购就正式开始。”
柳子琪举起茶杯,一脸笑意。
柳子琪:“以茶代酒,为了我们即将开始的合作,干杯!”
柳子琪笑容灿烂,项庭峰笑容夹带着一些苦涩。
柳子琪笑得更灿烂了。
同样布局和结构的茶室包厢,同样的榻榻米风格,同样的茶具。
严凯、陈开怡所在的包厢,和项庭锋、柳子琪所在的包厢,就隔着一条过道走廊。
严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现在是他在明,我们在暗。今天我特意安排下这个局,就是想让你知道,当初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在操控局势,让别人做他的棋子——对付喜欢操盘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也做回棋子。”
陈开怡皱眉:“我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你现在的行为——我是不喜欢的。”
严凯脸上浮起微笑:“那‘新《盛装》’呢?你会喜欢吗?”
陈开怡愣了一下:“新《盛装》?”
严凯轻声解释:“我父亲在失去记忆前和我说——‘权力的来源很重要’,原来我以为他是想告诉我,做事情需要靠自己,不能指望用他的办法和资源去解决问题;但后来我一直琢磨,我觉得他可能更想说的是《盛装》的权力来源问题。”
严凯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抬起头看着陈开怡,才继续说话:“《盛装》是一家法资企业,哪怕杂志社从上到下都是中国人,但从本质上,这本杂志的权力还是来自法国总部董事局的那帮人,从你和乔治相互制衡,到后来你和项庭锋、肖红雪三个人彼此制衡分分合合,从根源上看,是公司权力分配的问题导致的。”
陈开怡就问:“你是想彻底抛开原来的《盛装》,做一本新的杂志?”
严凯放下茶杯:“我不信你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当然,做一本新杂志意味着大量烧钱,你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持;你舍不得《盛装》这个品牌,毕竟这是乔治和你,还有那么多人,费尽心血才做出来的作品;你也会担心被外人指责你权力欲或者虚荣心膨胀,而影响了你在行业里的纯粹名声——这三大阻力,不知道我有没有想错?”
陈开怡端着茶杯,看着严凯:“才半个多月不见,严凯,你的——变化——很大啊。”
严凯继续说话:“资金的问题,我都可以解决,新杂志成立后,你是主编,我做出版人,但我绝不会干涉任何内容层面的事情。”
陈开怡沉默了一下,说话:“从朋友的角度上,我很为你高兴,你终于和你父亲和解,接手了你们家的生意,你成长了,不再回避你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乔治如果还活着,肯定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和骄傲,但是从工作的角度上,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投资一本新的杂志。”
严凯解释:“你们众筹的进度,我每天都在关注,10天过去了,大致你们能筹到的数字基本就到这了,不会再有大幅度的提升,截止到我和你见面之前的数字,是579万,再加上你卖房子的钱——就算你能搞定总部那帮人,用你所有的钱,百分之百地收购了《盛装》,以后怎么办?杂志运营的钱从哪来?如果接下来再亏损,你拿什么钱去补亏损的窟窿?你拿什么去扛未来的风险?”
陈开怡看着严凯:“还有吗?”
严凯声音低沉而有力:“《盛装》当然是一个我们都非常有感情的品牌,但比起大费周折去收购,创造一本新刊,又有什么不好呢?你可以完全按照你的心意去做一本新的杂志,你只管内容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我向你承诺,就算这本杂志一直亏损,亏损5年、10年——都没关系,我都会是你最坚定的后盾!”
陈开怡打断了严凯的话:“这就是问题所在。”
严凯不明白:“什么问题?”
陈开怡微笑说话,她的语气柔软而坚定:“你心里其实已经认定了,《盛装》未来面临的命运就是不断亏损、老化、不合时宜、退出市场,你像养一只金丝雀那样,弄一本时尚杂志,养起来——当然,我知道,你养得起,你也完全没有任何骄纵跋扈的心态,你是诚心诚意想帮我,但是,这不是我愿意接受的事情。”
严凯声音里略带急躁了:“我记得乔治死的那天,你跟我说,这些年你反复看过好几遍《泰坦尼克号》,那个时候你就知道,《盛装》就像那艘船一样,不管看上去多么庞大、华美,但终将沉没,而无非在船上的人,最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有人选择弃船逃生、有人选择以死殉葬、有人选择随波逐流听天由命、有人选择最后时刻拉起小提琴,优雅面对死亡——我想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选择等待。”陈开怡端起茶杯,深深闻了闻茶香,喝了一小口,放下茶杯,“这茶真香。我对茶其实不大懂,有一年初春去杭州,朋友带我去逛茶山,那天刚下过小雨,整座山云雾缭绕,很多采茶的人弯着腰在摘茶叶,那景象非常美,像水墨画。那些摘茶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也不知道自己摘下的那些茶叶,最后被冲泡出来会是什么味道,她们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她们其实是构成茶香的一部分——并且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和您刚才说的‘等待’,有什么关系吗?”
陈开怡解释:“严凯,我们都是过程,我们不是结果。种茶是过程、摘茶叶是过程、冲泡也是过程,最后的茶香被人闻到才是结果;我们做杂志是过程,选择做什么内容是过程,众筹坚持扛下去是过程,不去依靠你家的财富去做金丝雀也是过程,最后传达到读者的心里,让她们去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自己——那是结果。我选择等待,是因为我们还在路上,那个结果还没出现——《盛装》的价值并不是你现在所想象的那样,就像那艘沉船,通过一部电影,又形成了新的价值,而那个价值是能够穿越时光,一直一直流传下去的——这才是我们做一本杂志的意义所在。”
严凯有些不服:“不去收购《盛装》,做一本新的杂志,难道就不能产生同样的意义吗?”
陈开怡微笑:“《盛装》凝聚了上百年的历史,这种时间感,是一本新刊——不管你烧多少钱,都没办法做到的,更何况,《盛装》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还没输,这个时候我不会贸然去开始一个新的故事。谢谢你请我喝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严凯开了门,柳子琪进门,站在门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陈开怡。
严凯就为两人介绍:“柳子琪,我未婚妻。子琪,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陈开怡主编。”
柳子琪小步上前:“开怡主编,久仰大名——”
客套之后,柳子琪就直奔主题:“事情已经敲定了。直到今天,项庭峰还骗我说《盛装》的出售权在他手里。我就等他五百万打入账户,然后将他造假的事情公诸于众。一定让这个伪君子身败名裂。”
陈开怡苦笑:“再然后呢?把他逼到绝境,等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天台,再看着他跳下去?!这就是你最后想看到的场景?这就算是给乔治真正的报仇了?”
严凯呼吸急促了:“难道不应该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柳子琪说:“鲁斌斌说了,他甚至还想设计你,让你死——只要你死了,《盛装》的众筹才会显得更悲壮!价格才能抬到最高!对于这样的人,开怡姐,你还要手下留情吗?”
陈开怡凝视着面前两个人:“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对与错。当我们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手段去惩罚错误的人的时候,却不知道,有些手段,会令我们也陷入深渊。所以,”她顿了顿,说话:“我会尽快去巴黎,这次如果不把《盛装》收购的事情谈妥,我绝不回来。于现在的局面而言,这恐怕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几个人默然不语。
陈开怡走向门口,回头,说:“只有这样,才能救我们——所有的人。”
夜色清凉。
并不宽阔、悠长的巷子,路灯温暖明亮。
巷子拐角,一间咖啡馆,咖啡馆外有几个露天的座位。
项庭锋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面前放着一杯拿铁咖啡,一口也没喝过。
项庭锋的手指慢慢叩击桌面,心事重重,眼睛好像在看着前方——但其实什么也没看,完全是在放空。
一阵笑声传来。
项庭锋自然而然地看过去,巷子对面,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生正微微屈着双腿,女生离他三四米的距离,冲他跑去,一跃而起,扑在他的后背上,男生直起身子,背着女生继续往前跑——两人都在笑。
项庭锋看着他们从咖啡馆前跑过,一直跑到拐角,转弯不见了——项庭锋的嘴角不自知地笑了起来,回过神来,觉得脸上有点湿湿的,用手指一擦——才发现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几滴眼泪,只有几滴,但确实是眼泪。
项庭锋觉得有些尴尬,赶紧拿起桌上纸巾,把眼角擦干净,再抬头——肖红雪站在他面前。他有些慌乱地解释:“刚才眼睛里进了点东西。——坐,坐啊。喝点什么?——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见面了呢。”
肖红雪坐下:“不喝了,找你有事。”顿了顿,说:“你收手吧。趁最坏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项庭峰露出不明白的神色。
肖红雪看着面前的男人,微微叹气:“陈开怡找我说了很多事儿。鲁斌斌已经说了,你对人撒了谎,你手上根本没有总部给你的出售权。她希望我能来劝你。”
项庭锋脸色瞬间苍白,愣神了片刻之后,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圣母?是白莲花?”
肖红雪非常严肃地看着项庭锋的眼睛:“你诚实地告诉我一件事。”
深深吸了一口气,肖红雪才将下面一句话问出口:“你是不是真的想过,让陈开怡——死?”
项庭峰低下头,沉默了。
四周的空气又黏又稠,肖红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身后的人来人往车声笑声都成了渺远的背景,面前只有这个男人那阴晴不定的脸庞。
项庭锋终于说话:“是的,我想过。如果她在这个时候死了,她就是永远的传奇和英雄,她就是真正的图腾!《盛装》的价值能高到冲破我们的想象!而且,死亡对她来说,也是最伟大的归宿——但她不是乔治,她太顽强了,顽强到好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垮她——所以我想不出任何办法,能让她自己去死。”
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听他亲自承认又是一回事。肖红雪声音颤抖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度过这样的人生?你怎么能把自己生活的支点,寄托在另一个人的死亡上呢?——那可是一个人的生命啊!”
项庭锋抬起头来,看着肖红雪:“人性的卑劣——我可以在你面前承认我有卑劣的那一面,以前我信奉过能高于我生命的东西,比如理想、比如对你的爱情,但我的理想随着纸媒的没落而在现实中彻底湮没,我对你的爱情,也早已经被击碎,我为你所做的任何一切,你都不能理解那就是爱情本身——我不是在为自己的卑劣而辩解,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事实就是,我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支点!我什么都没了,而且我深深明白,就算我把《盛装》卖掉,不管是赚了一千万还是两千万、三千万,我都什么都没了!”
肖红雪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不重新选择呢?”
项庭锋叫起来:“我有得选吗?你给过我机会,我拒绝了!我没得选了——当你逼我做那个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没得选了。如果要选,我选时间可以回头,我选当我们走过那个巷子拐角,能像电影里一样,穿越时光,重新回到三年前、五年前,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回到那个世界还年轻的时候!——可是,我能选吗?我什么也选不了,我只能继续这么活下去,像所有失败者一样的活下去,等待着命运的奇迹再次光临我身上——可那怎么可能呢?我在媒体圈摸爬滚打了20年!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能重新开始的20年?”
两人陷入久久的沉默。
咖啡馆里传出来的音乐声持续着。
许久,肖红雪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着项庭锋,眼眶有些红。
肖红雪:“你说的我都听懂了。我只想说,你如果不能理解爱,你就永远不会拥有爱。你好好保重。”
肖红雪站起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项庭锋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背影不断远去,终于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眼泪漫出了眼眶,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项庭锋拉着行李箱,在机场休息厅内慢慢走着,猛然之间停住了脚步——目光所及之处,陈开怡就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本杂志,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杯咖啡。
项庭锋看着她,陈开怡似乎察觉到有什么异样,抬头,看到了项庭锋。
两人四目相对。
项庭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而后坐到她对面。陈开怡放下手上的杂志,静静端坐着,看着项庭锋。项庭锋把手上的登机牌放到小桌上:“我们——同一班飞机,去巴黎。”
陈开怡沉默,端起面前的咖啡。在这个地方遇到项庭峰,不在她预料之中。
虽然让肖红雪去劝说项庭峰收手,但是不代表着陈开怡愿意原谅项庭峰。
项庭锋明显感觉到了陈开怡对自己的厌恶。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陈开怡啊,陈开怡……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样的?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是一种人,为了这本杂志,我们都输掉了所有。”
陈开怡喝着咖啡,没看项庭锋,声音却很清晰:“不是一种人。”
项庭锋解释:“我们是从同样的地方来的,带着同样的时代烙印,有过同样的信念——甚至是信仰,只不过,我幻灭了;而你,还在继续自我欺骗,假装时代还没改变,假装你的坚持还有意义。”
陈开怡放下咖啡,站起,准备去提沙发旁边的行李箱。项庭锋站起,摁住她的行李箱。
项庭锋:“离登机还有点时间,我希望就算分别,也不要是这样分开。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
陈开怡无奈,慢慢坐回到沙发上:“你想说什么,说吧,但不要再怀旧,在我看来,不管你怎么谈论过去,都像是对过去的羞辱。”
项庭锋松开她的行李箱,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和西服领口,微笑着坐回沙发上:“这次去巴黎,我会向董事会递交辞呈,我会远离《盛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和这本杂志有任何关系。”
陈开怡沉默好久,才点点头:“挺好。”
项庭锋:“也当是对这次你帮我,我能做出的谢意吧——用肖红雪的话说,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让一切停止,是对自己最大的救赎——虽然我不觉得救赎对我个人而言,还有什么意义,但我确实太累了。”
等了一会,项庭峰又问了一个问题:“开怡,你觉得,乔治——会原谅我吗?”
陈开怡抬起眼睛,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项庭锋神情慢慢黯淡:“我想——不会。开怡,认识你十多年了,谢谢你,也谢谢乔治、你和我,曾经有过那么多闪光的日子。”
陈开怡看着面前颓丧的中年男人:“如果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更准确的说,是我有几句话想和曾经那个项庭锋说,因为,那个老项,是乔治和我最好的朋友。”
“你说。”
陈开怡郑重说话:“《盛装》不是我个人的私产,也不应该是一个被资本完全挟持的企业和产品,它的存在是为了记录和推动社会文明的每一次进步,也是为了去反复传达那些最基本但最重要的常识——只要女性还被男性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被物化、被凌辱和被损害;只要那些针对女性的暴力、伤害、贩卖依然存在却没有受到应有的足够的惩罚;只要在社会的主流观念中,还对女性存在着污名、羞辱、歧视和偏见;只要还有男性依仗权力和财富,去操控、虐待、强暴女性甚至是幼女,却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只要女性还没有完全获取当代公民应有的全部正当权益,在我看来,时代就没有发生真正的改变,而我的坚持就依然还有意义,并且,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宁死不退。”
陈开怡说完这番话,站起,拿过行李箱,对着项庭锋最后微微点了点头:“再见。”
三个月后。
机场。
又一架飞机落地了,抵达的乘客,陆续从里面走出。接机的人群,簇拥在出口,朝里张望。
李娜踮起脚尖,睁大眼睛看着前面,手里举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
蔡菲!欢迎回家!哈哈哈!
是的,蔡菲回来了。
两分钟后,蔡菲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终于出现在李娜的视线里——穿着一袭风衣,头发盘起来了,还戴着黑框眼镜,很有点英伦范儿。
李娜从人群里挤出去,冲着蔡菲飞跑而去,一个大大的熊抱。
“——我知道你要回来,你真不知道我都开心成什么样了,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昨晚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睛快到天亮,我又怕自己会睡过去,赶紧上闹钟,上了三个闹钟,就怕错过来机场接你,对了,我把咱家做了一个非常彻底的大扫除,床单被褥被套全都换新的了——”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现在工作还好吗?”
“哪个工作?”
蔡菲有些心疼地看着李娜:“你又开始做兼职了?”
“那倒不是,就算帮忙吧,当然主要还是跟着昕姐做公众号,我现在出去采访可有面子了。”
“是吗?”
李娜自信而得意:“我只跟你说啊,跟别人说肯定会被笑话,现在出去采访,我可是有专车的人,别人见到我都喊我——李娜老师。你知道薇薇安吗,那个时尚网红。她对我可尊敬了……”
“薇薇安?好像还挺红的。”
“本来也不会去采访她啦,是鲁帽子找到赵昕姐,死皮白赖非要让我们去给那个薇薇安做个专访。”
“啊,他女朋友?”
“不是,是他公司新签的艺人——你不知道啊,鲁帽子和秦敏姐合伙开了个经纪公司,签了很多模特,还有时尚博主,现在正在开发网红经纪,要全面进军直播圈。”
蔡菲真的有些惊讶了:“看来我在英国这段时间,真的错过了不少八卦,那你兼职是做什么?”
李娜嘿嘿笑:“还是老颓那啊,最近才开始干的。我给餐厅的员工做工作服穿着培训,告诉他们怎样让工作服也能搭配出时尚感。”
蔡菲忍不住夸赞:“你可真行,还开始给别人做培训了。”
李娜:“我以前也做过服务员,我比较理解服务员的心态,她们经常会很不自信,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和老颓说,我帮她们做培训最重要的是让她们自信起来,让她们慢慢感受到自己的美,让她们知道,身为女人,自信就是美,我们所做的一切,也不管我们处于什么样的工作岗位,我们所做的任何努力,都不是为了取悦任何别的人,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呢?”
蔡菲笑:“我这次回来是来办入职的,也是兼职,等我伦敦那边的学业都结束后,再转全职。”
李娜好奇:“什么工作啊?”
蔡菲笑:“跟你做同事啊。”
李娜眼睛发亮:“真的?太好了!”
明天,《盛装》就要重启了。
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两人从机场到家中,从下午说到深夜——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了。
三个月前,陈开怡变卖了自己的房产,在网络上公开发起众筹,加上其他渠道得到的一些帮助,最后筹得2109万的资金,并通过和原《盛装》总部的反复磋商与斡旋,最后以1200万的最终价格收购《盛装》99%的股权,为昂里榭留下了象征性的1%股权。
赵昕与李娜谷欢雪莉陈然创办了“不怕胖传媒”,以网络为依托,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
鲁斌斌与秦敏创办了“帽子戏法”,事业也是蒸蒸日上。
严凯接手了父亲的事业,与柳子琪一起成立了“永志资本”,致力于为有梦想的人提供资金。他们投资了“不怕胖传媒”,占股12%;投资了“帽子戏法”,占股是36%。
两个月前,严凯找到了陈开怡,提出成立“盛装联盟”。严凯认为传统媒体和新媒体是可以取长补短的,全媒体融合是未来的趋势。组建一个媒体联盟,有助于《盛装》抵抗未来的风险。陈开怡接受了永志资本的投资,于是就有了明天的《盛装》重启仪式。
顺路说一句,手里有闲钱的肖红雪,一直跟着严凯。严凯投资什么,她也投资什么。
一直谈到了凌晨,两人才有了朦胧的睡意。不过在睡着之间,蔡菲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只是还有一样,你在不怕胖过得好好的,我一直关注着你们的公众号——你很适合做新媒体。现在离开‘二手时尚’,回到‘盛装’,将来不会后悔吗?”
李娜闭着眼睛说话:“蔡菲,你知道我喜欢跑步——在操场跑圈,一圈一圈,没有终点,也没有变化,看上去特别无聊,但只有跑的人知道,她一直在克服和挑战的东西是什么。”
李娜声音柔软而坚定:“我想要陪着陈开怡,到前面去看看。”
天空蔚蓝,阳光充沛。
大厦门口,长长的红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10米开外的地方。大厦门边放着一个大背景板,背景板上写着——“盛装重启再塑未来暨“盛装联盟”战略合作签约仪式”。
背景板的下方,并排着几个LOGO:永志资本、红鼎基金、盛装帽子戏法、不怕胖传媒。
《盛装》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
连走廊过道上都站着记者,长枪短炮,如同森林。
主持台后,玛丽说话:“受陈开怡主编之托,我代表《盛装》宣布两件事,第一,《盛装》之所以能顺利重启,是受益于网络上的众筹,在45天的众筹时间内,《盛装》一共收到了来自37082位读者、网友的7959657.89元,这是我们在经历最艰难时光时收到的最重要的支持,也是我们能够坚持下去最重要的力量和底气,《盛装》在经历近4个月的停刊改组后,会发布一期特别的创刊号,以回馈那些帮助过我们的每一位读者和网友;第二,一直停摆的‘时尚盛典’从今日开始,正式重新启动,我将担任本届盛典的总策划,这次盛典的主题今日正式公开——”
玛丽站定,侧身往后看。
多媒体屏幕上展现出“时尚盛典”的主题——37082 致敬个体与美同行
掌声响了起来。
玛丽眼睛里泛着泪光:“——今年盛典和特别创刊号共用同一个主题,大家也看到了,37082,是帮助过《盛装》的人数,我们会将这个数字植入到整个盛典的秀里——我们邀请到12位来自不同国家的杰出时装设计师,他们会以各自的设计风格将这组数字和最后的时装呈现相融合,请大家拭目以待;其次,就是‘致敬个体与美同行’,这也是我们特别创刊号的核心主旨。我们坚信,每一个个体也许平凡,也许普通,也许孤独,但只要汇聚——为同一种信念而汇集、为同一种理想而相聚,势必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并终将深刻的改变我们所处的世界与时代;《盛装》一直信奉的核心价值观是‘抵达美捍卫美’,开怡经常会和我说,美即正义——任何正义都需要捍卫,捍卫是行动而不是口号,是越来越多的人付诸于越来越具体的行为,‘捍卫’才是具体可被我们感知到的态度和决心——所谓‘与美同行’,不光是我们一同相互陪伴、踏上行程,更是要一同为共同的理念而行动!《盛装》经历过一段至暗时刻,终于在无数人的帮助下,涅槃重生,并试图重塑未来,我们希望能通过即将面世的新刊、通过正在紧密筹备的盛典,向更多的人传递这样的信心和决心——相信个体,付诸行动,我们所坚持的地方,就是未来将抵达的地方。——谢谢大家。”
大屏幕上掠过一组平行的画面,是一个又一个人的笑脸——
乔治、李娜、蔡菲、鲁斌斌、秦敏、肖红雪、赵昕、陈然、俞京京、陈默、谷欢、雪莉、杜霞、玛丽、罗翰、潘希伟、林亚楠、邓雯……
坐在下面的位置上,李娜努力鼓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朦胧的泪眼中,李娜看见很多人都泪流满面——
陈开怡。肖红雪。严凯。鲁斌斌。秦敏。赵昕。陈默。……
《盛装》的面试专用办公室里。
空旷的房间里,两把椅子,一把是空的,对面那一把,坐着陈开怡。李娜坐到空椅子上,和陈开怡面对面看着。
陈开怡翻看李娜的简历——只有一张A4纸,很快就看完了,抬头看李娜。
李娜:“主编您好,我叫李娜,刚满22岁,想来应聘专题编辑的职位。”
陈开怡:“为什么再次来应聘《盛装》?为什么认为自己适合做专题编辑?”
李娜:“请给我多一些的时间,我想跟您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会有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