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顿正在尝试变革。
“白人民主预选”结束后,雷拜换了一个理发师。那场选举开始的三周前,给他刮脸的那个理发师问他:“你打算选谁?”
“达尔蒙。”雷拜说。“你同情黑鬼?”
坐在椅子上的雷拜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这个理发师竟然对他这么粗鲁。“不。”他说。如果不是失了态,他本可以说:“我既不同情黑仔,也不同情白人。”他曾对雅各布斯说过这样的话。雅各布斯是个哲人,而且,为了向你表达自由派在迪尔顿是多么痛苦,雅各布斯——一个受过他那种教育的人,会咕哝道:“这样不好。”
“为什么?”雷拜直率地问。他知道自己能辩倒雅各布斯。
雅各布斯说:“不说了。”他有课。雷拜注意到,他一想和雅各布斯辩论,雅各布斯就时常有课。
“我既不同情黑仔,也不同情白人。”雷拜原本可以这样对理发师说。
霍克(Hawk)原意为鹰。理发师用hunnert表示百,hunnert是hundred(百)在部分乡间的误读误拼。理发师说话常不断句,次序颠倒,为保留特色,在不影响理解的情况下,译文直译。原指女子长而大的罩衣,这里指同情黑人的白人。理发师从泡沫中划出一条清晰的小路,然后用刮脸刀指着雷拜。“我跟你讲,”他说,“现在只有两边,白的和黑的。谁都能从这场竞选中看出这一点来。你知道霍克是怎么说的?他说百五十
年前,他们互相追捕,你吃我,我吃你——用宝石扔鸟——用牙剥马皮。在亚特兰大,有个黑鬼走进一家白人理发店,说:‘给咱剪个头。’他们把他扔了出去但这还算轻的
。为什么,听着,上个月,马尔福德的三个黑鬣狗枪击了一个白人,抢走人家屋里一半的财产,他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在他们县的监狱里,吃得就像美国总统——把他们锁起来干苦活他们会弄脏自己;再不然就是一些该死的黑鬼同情者看见他们搬石头会伤心。为什么,我告诉你,等我们搞定那些老哈妈
,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而且我们要选个人把这些黑鬼弄到他们该待的地方。嘿。”
“乔治,你听到了吗?”理发师对正在水槽周围擦地板的那个有色男孩喊道。
“一清二楚。”乔治说。
该雷拜说点什么了,但他说不出什么恰当的话。他想说些乔治能理解的话。他很惊讶,乔治也被带进谈话中来了。他想起雅各布斯说他曾在一所黑仔学院作了一周的讲座。他不能说黑鬼——黑仔——有色——黑色。雅各布斯说,他每晚回家后都要对着后窗大喊“黑鬼黑鬼黑鬼”。雷拜想知道乔治的倾向。乔治看起来是个挺干净的男孩。
“如果有黑鬼走到我的店里来,说要剪头发什么的,我会好好给他剪一剪头发的。”理发师在牙齿间弄出一阵声响。
“你是老哈妈吧?”他问。
“我投达尔蒙的票,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思的话。”雷拜说。
“你听过霍克讲话吗?”
“我有过这样的荣幸。”雷拜说。“你听过他的最后一次讲话没有?”
“没有,我知道他的每场演讲内容都一样。”雷拜坦率地说。
“是吗?”理发师说,“呵,最后一场演讲真是太精彩了!那是老霍克说给那些老哈妈听的。”
霍克森是霍克的全称。“许多人,”雷拜说,“觉得霍克森是个煽动家。”他不知道乔治是否明白煽动家这个词的含义。他应该说:“说谎政客。”
“煽动家!”理发师拍着膝盖大叫,“霍克就是这么说的!”他吼道,“真是一击必中!‘那些人,’霍克说,‘那些老哈妈说我是个煽动家。’然后他回击了,但比较客气:‘大家说,我是个煽动家吗?’然后他们就喊:‘不啊,霍克,你怎么会是煽动家呢!’然后他自己喊道:‘噢,对,我是煽动家,我是本州最他妈好的一个煽动家!’你该听听那些人的叫喊声!嘿!”
“好一场表演,”雷拜说,“但也只能是……”
一首英文童谣,原文化用了“来吹号角吧。羊在草地上,牛在玉米地里”这几句歌词。“老哈妈,”理发师咕哝道,“你被他们骗得晕头转向了。让我来告诉你点儿事……”他复述霍克森在独立日的演讲。又是一场精彩的演讲,以诗歌结尾。达尔蒙是谁?霍克问道。是啊,达尔蒙是谁?人群吼叫道。为什么他们还不知道,他是一个“蓝色男孩”,吹着号角。是啊。婴儿在草地里,而黑鬼在玉米地里。伙计!你早该听听这首诗。没有哪个老哈妈听到这首诗还能不发抖。
雷拜想,如果理发师能读一点……
听着,他不需要读任何玩意儿。他需要做的就是思考。这些天来,这些不思考的人的麻烦就在这里,他们不使用自己的常识。我现在为什么不思考?我的常识在哪里?
我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看法?雷拜愤怒地想。
“没门儿,先生,”理发师说,“说漂亮话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好处。漂亮话不能代替思考。”
“思考!”雷拜叫道,“你觉得自己在思考?”
“听着,”理发师说,“你知道霍克在蒂尔福德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吗?在蒂尔福德,霍克对他们说,他希望黑鬼们能老实待在他们的地方,如果不想待在那个地方,他有地方安置他们。你怎么看?”
雷拜搞不懂这和思考有什么关系。
理发师觉得这和思考很有关系。他还思考了其他许多事情,并告诉了雷拜。他说,雷拜应该听听霍克森在“穆林橡树”、贝德福德和齐克威尔的演讲。
雷拜坐回到椅子上,提醒理发师他是来刮脸的。
理发师又开始给他刮脸。他说,雷拜应该去听在斯巴达斯威尔的那场演讲。“没有一个老哈妈敢留下来,而且所有‘蓝色男孩’的号角都哑了。霍克认为,”他说,“是时候压制……”
“我有个约会,”雷拜说,“我赶时间。”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这连篇废话呢?
在那天余下来的时间里,那场愚蠢的对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晚上躺在床上后,细节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脑海。让他厌恶的是,他正在重历那场对话,说出了他本来会说的话——如果他有机会准备一下。他想知道雅各布斯会如何处理这场对话。雅各布斯有办法让别人觉得,他知道的比雷拜认为他知道的多。在同行中,这不算一个坏把戏。雷拜经常分析这个小把戏以自娱自乐。雅各布斯应该可以足够冷静地应付理发师。想象着雅各布斯会如何行事,雷拜又开始重新过一遍对话。最后,他又以自己的身份再次过了一遍对话。
他再次去理发店时,已经忘了那场争论。理发师好像也已经忘了,说了一会儿天气就不再说话。雷拜寻思着晚饭要吃什么。噢。今天是星期二。星期二,他妻子做罐头肉。把罐头肉拿出来,和奶酪一起烤,一片肉,一片奶酪,最后呈条纹状。为什么我们每周二都得吃这东西?你如果不喜欢,就得——
“你还是老哈妈?”
雷拜的头猛地一动。“什么?”
“你还支持达尔蒙?”
“是的。”雷拜说道,开始寻找储备在大脑里的材料。
“唉,听着,你们这些教书先生,你知道,似乎,嗯——”理发师困惑了。雷拜看得出来,理发师对自己没有上次那样自信了。不过,理发师似乎在找话强调自己的一个新论点。“要是听到霍克关于教师薪水的话,你们这帮人也许就会选他了。感觉你现在已经决定选他了。有什么理由不选?你不想多拿点钱?”
“多拿点钱?”雷拜笑了,“你知不知道,一个腐败的执政者使我损失的钱,要比他能给我的多?”他发现自己终于和理发师在同一水平上了。“我不选他,是因为他讨厌很多种人,”他说,“他花掉我的钱,是达尔蒙能花掉的两倍。”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理发师说,“如果是为了做好事,我不会攥着钱不放。为了质量,我可以随时掏腰包。”
“我说的不是这个!”雷拜说道,“不是……”
“霍克承诺的提薪计划根本不适用于他这样的教员。”有人在房间后部说道。一个带着经理式自信的胖男人走近雷拜。“他是大学教师,对吧?”
“是啊,”理发师说,“他是大学老师,他得不到霍克的加薪。话说回来,如果达尔蒙当选了,他也捞不着一美分。”
“啊,他还是能得到点东西的。所有学校都支持达尔蒙。
他们等着领好处——免费的笔记本或新课桌什么的呢。这就是游戏规则。”
“教育好了,”雷拜气急败坏地说,“每个人都能受益。”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听过这种话了。”理发师说。
“你看,”那个胖男人解释道,“你不能完全不在乎学校。这就是他们的论调——让每个人都受益。”
理发师大笑。
“如果你曾想过……”雷拜开口了。
“也许应该在门口给你弄张新桌子,”那个胖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觉得呢,乔?”他用手肘碰了碰理发师。
雷拜想把脚抬到胖男人的下巴下面。“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理智?”他含混道。
“听着,”胖男人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但有一点你还没意识到:我们这里出问题了。如果在你的教室后排有几张黑面孔看着你,你会感觉如何?”
雷拜眼前一阵黑暗,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击倒在地。乔治进来洗水槽。“只要他们愿意学,我就愿意教——不管黑白。”雷拜说。他想知道乔治有没有抬头。
“好吧,”理发师接口道,“但不要混在一块,嗯?乔治,你想去白人学校念书吗?”他叫嚷道。
过去剪发要在脖子上扑点粉,防止碎发扎人。“不想那么干,”乔治说,“我们需要点粉。盒子里就剩这点了。”他把那点粉拍进水槽里。
“那就去弄一点来。”理发师说。
“是时候了,”那个经理继续说,“就像霍克森说的,是时候进行坚决、果决的压制了。”他也背诵起霍克森在独立日的演讲。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流行的男装。上衣宽肩,长度及膝,裤子高腰窄口。雷拜想把他推到水槽里。天热,到处都是苍蝇,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一个胖子说话。透过着色玻璃窗,他可以看见法院广场——凉爽的蓝绿色。他打心眼里希望理发师能快一些。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广场上,他觉得自己就在那里。他能辨清那些树,空气缓缓流动。几个男人溜达上法院人行道。雷拜看得更仔细了,他觉得自己认出了雅各布斯。但雅各布斯傍晚有课。不过,确实是雅各布斯。看着像。如果是他,他在跟谁说话?布莱克利?可能是布莱克利。他眯起眼睛。三个穿着佐特套装的有色男孩在人行道上闲逛。其中一个倒在路上,雷拜只能看到他的头,另外两个躺在他身上,倚靠着理发店,严重阻挡了雷拜的视线。他们为什么不他妈的到别的地方驻扎?雷拜愤恨地想。“快一点,”他对理发师说,“我有个约会。”
“你急什么呢?”胖男人说,“你最好待在这里,替‘蓝色男孩’辩护。”
“你知道,你还从来没对我们说你为什么要选他呢。”理发师轻笑着,拿开雷拜脖子四周的围布。
原文有意把government(政府)拼成govermint。“是啊,”胖男人说,“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别谈什么好真府了。”
“我有约会,”雷拜说,“我得走了。”
“你就是知道达尔蒙那么可怜,也没办法替他说一句好话。”胖男人咆哮道。
“听着,”雷拜说,“我下周还会再来,到时你要多少选达尔蒙的理由,我就给你多少——比你给我的那些选霍克森的理由更有说服力。”
“我倒想听听,”理发师说,“因为我跟你讲,你说什么都没用。”
“好啊,咱们到时见分晓。”雷拜说。
“记住啊,”胖男人挑衅道,“你不能说什么好真府。”
“我不会说一句你们听不懂的话。”雷拜含混道。然后,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因为他表现出了愤怒。胖子和理发师都龇着牙笑了。“我周二来找你。”说完,雷拜就走了。他厌恶自己说了会对他们讲出理由来。必须想出理由来——系统的理由。他无法像他们那样立刻打开大脑。他渴望自己能那样。他渴望“老哈妈”这个诨名能不那么准确。他渴望达尔蒙会吐烟草汁。必须想出理由来——摆脱麻烦,省下时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想不出理由来?动动脑筋,我能把那个理发店里的所有人都说得无地自容。
他到家时,已经有了论点提纲的开头部分。不能用任何废词、大词——这并非易事,他知道。
他即刻就干了起来。他弄到晚饭时分,得了四句话——又全部划掉。吃饭中途,他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改了一句。晚饭后,他又划掉修改后的句子。
“你怎么了?”妻子感到奇怪。
“没事,”雷拜说,“没事。只是有工作要做。”
“我不是想妨碍你。”她说。
妻子出去后,他继续工作,把桌子下面的横档都踢松了。十一点时,他已经写了一页。第二天上午,思路顺畅多了,他在中午前完成文章。他觉得够直言不讳的了。开头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些人把另一些人选到权力位置上”,结尾是“不经斟酌就使用想法的人无异于逆风而行”。他觉得最后一句非常有力。他觉得整篇文字已经足够有力。
下午,他带着文章转悠到雅各布斯的办公室。布莱克利在那里,但后来走了。雷拜把文章读给雅各布斯听。
“嗯,”雅各布斯说,“你想干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雷拜朗读时,雅各布斯在记录纸上不停地草草写下数字。
雷拜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忙。“保护我自己不受理发师们的攻击,”他说,“你从来没想过和理发师辩论吗?”
“我从不参与辩论。”雅各布斯说。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种无知,”雷拜解释道,“从未经历过。”
雅各布斯哼了哼。“哦,是啊,我没经历过。”他说。“怎么了?”
“我从不参与辩论。”
“但我知道自己是对的。”雷拜坚持道。“我从不参与辩论。”
“好吧,我会辩论,”雷拜说,“我要以他们说错话的速度说出正确的话。这是个速度问题。明白吗?”他继续道,“这不是什么启蒙任务,我这是为自己辩护。”
“我明白,”雅各布斯说,“我希望你能做到。”
“我已经做到了!你读一读文章。在这儿。”雷拜不知道该称雅各布斯的那副神情为呆滞还是专注。
“好了,就到纸上为止。不要因为和理发师辩论而破坏你的观点。”
“我一定要辩论。”雷拜说。雅各布斯耸耸肩。
雷拜原打算和他详细谈论文章。“嗯,再见。”他说。“好的。”雅各布斯说。
雷拜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他读了文章。
他周二下午要去见理发师,在那之前,他很紧张,觉得可以在妻子身上试验这篇文章作为练习。他还不知道妻子也支持霍克森。他一提到选举,妻子就会强调说:“不要以为教个书就代表什么都知道。”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吗?或许我不应该喊她过来。他想知道通过随口说出来,他的观点听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样。不长,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或许她会因为被叫了而不高兴。但是,她也有可能会被我的话感染,可能。他叫了她。
她说好的,但你必须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反正我手上一有事情,就必须走开去做别的事情。
他说,他不能等到天黑——还有四十五分钟理发店就要关门了——麻烦你快点好吗?
她擦着手走进来。她说,好啦,好啦,我在这儿了,不是吗?说吧。
他看着妻子头顶的上方,开始轻松而又随意地说了。他那玩弄辞藻的声音听起来不错。他不知道是这些词本身还是他的语调让辞藻听起来是这样的。他在一句话的中间停下来,朝妻子看了一眼,目的是从她的表情中得到点线索。妻子的头微微转向她椅子旁边的桌子——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杂志。他停下时,妻子站起来。“很棒。”说完,她就回厨房了。雷拜离开家去理发店。
他慢慢地走着,想着自己将要在理发店说的那些话。他不时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商店橱窗。“布洛克饲料公司”展示了一款家鸡自动宰杀器——机器上方是“让胆小的人也能杀家禽”的标语。雷拜想知道是不是有很多胆小的人用过这东西。快到理发店时,透过门洞,雷拜隐约看见那个带着经理式自信的男人正坐在角落里看报纸。雷拜走进理发店,把帽子挂起来。
“你好啊,”理发师说,“今天是全年最热的一天!”
“是够热的。”雷拜说。
“狩猎季节马上就要结束了。”理发师随口说道。
雷拜想说:好了,让我们开始吧。他打算在他们谈话时插入自己的论点。那个胖男人还没注意到他。
“你应该看看我那条狗前几天是怎么吓唬鹌鹑的,”雷拜坐到椅子上时,理发师又说道,“鹌鹑第一次散开时我们打中了四只,第二次散开时我们又打中两只。真不赖。”
“永远都不要打鹌鹑。”雷拜声音嘶哑地说。
“什么事也比不上带个黑鬼、带条狗、带把枪去赶鹌鹑惬意,”理发师说,“你如果没打过鹌鹑,那真是白活了。”
雷拜清了清喉咙,理发师则继续做他的事。坐在角落里的胖男人把报纸翻到下一页。他们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干吗?雷拜想道,他们不可能忘了。他等着,听着苍蝇发出的噪声和后面几个男人含混不清的谈话声。胖男人又翻了一页报纸。雷拜听到乔治正在用扫帚在理发店里的某处地面上慢吞吞地划拉,停下,再划拉,再……“你,呃,还是霍克森的人?”雷拜问理发师。
“是啊!”理发师笑道,“是的!你知道,我已经忘了。你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选达尔蒙。嘿,罗伊!”他冲胖男人喊道,“到这边来。我们来听听我们为什么应该选‘蓝色男孩’。”
罗伊哼了一声,又翻了一页报纸。“等一下,让我看完这篇。”他含混道。
“乔,你那边坐的是谁啊?”理发店后部有个男人喊道,“一个好真府男孩?”
“是啊,”理发师说,“他要做演讲呢。”
“那种话我已经听得够多的了。”那个男人说。
“你没听雷拜说过啊,”理发师说,“雷拜人不错。他不知道选举是怎么回事,但人不错。”
雷拜脸红了。有两个男人慢悠悠地走到前面来。“不是演讲,”雷拜说,“我只是想和你们讨论讨论——理智地讨论。”
“罗伊,到这边来。”理发师喊道。
“你这是要干吗?”雷拜含混道。然后他突然说:“既然叫了其他人,为什么不把你的小工乔治也叫上。你不敢让他听吗?”
理发师默默地看了雷拜一秒钟。雷拜觉得自己太无拘无束了。
“他能听到,”理发师说,“他在后面能听到。”
“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会感兴趣。”雷拜说。
“他能听到,”理发师重复道,“他能听见他听见的话,他能听见很多话。他能听见你说的话,还有没说的话。”
罗伊一边叠报纸一边朝这边走过来。“你好啊,孩子,”他把一只手放在雷拜的头上,说道,“开始演讲吧。”
雷拜觉得自己正在一张网中挣扎。他们带着笑意的红脸膛笼罩着他。他听见那些话从自己的嘴里跑出来——“嗯,我是这样认为的,一些人选……”他感觉这些话就像货车一样从他的嘴里开了出来,丁零当啷,连环相撞,戛然停住,滑开,相连着倒退,震动不已,骤然停止时和开始时一样猛烈。结束了。雷拜有些不高兴,竟然结束得如此之快。一时间,他们似乎都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没有人说话。
然后,理发师突然叫唤道:“你们有谁要选‘蓝色男孩’啊?!”
有人转身窃笑。还有个人弯下了腰。
“我,”罗伊说,“我要现在就一路跑过去,那样明早就成第一个给‘蓝色男孩’投票的人了。”
“听着!”雷拜叫嚷道,“我并不想……”
“乔治,”理发师喊道,“你听见演讲了吗?”
“听到了,先生。”乔治说。
“乔治,你打算选谁啊?”
“我并不想……”雷拜喊道。
“我不知道他们让不让我选,”乔治说,“让的话,我打算选霍克森先生。”
“听着!”雷拜叫喊道,“你们以为我这是为了改变你们那榆木脑袋吗?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用双手抓住理发师的肩膀,使劲摇晃,“你们以为我打算影响你们那该死的、傻子一般的无知状态吗?”
理发师晃了晃肩膀,甩开雷拜的双手。“别激动,”他说,“我们都觉得这次演讲非常精彩。我一直就是这么说的——你要思考,你要……”雷拜打他时,他踉跄地往后逃,然后跌坐在第二张椅子的脚踏上。“我们觉得这次演讲非常精彩。”他说完了,从容地看着雷拜那张苍白的、一边还涂着泡沫的脸。雷拜从上面瞪着他。“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脖子处的血液在皮肤下汹涌奔流。雷拜转身推开周围的人,快速朝门口冲去。外面,太阳把一切都悬浮在热量的水潭中,在几近奔跑着拐第一个弯之前,泡沫已经融化,滴入他的衣领,并顺着理发师的围布,流到他的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