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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从平原又驼来了一批黑茶,方瑞义还捎带一个大纸箱子,但大纸箱子运茶人送去给了井宗秀。花生给陆菊人说:方瑞义会来事,咱啥啥都没有?可到了第二天,蚯蚓拿来了一个包袱,说是井旅长给的,包袱里是三个纸盒,纸盒上印着泾河牌水晶饼。花生说:水晶饼,怎么叫水晶饼?打开一盒,里边是六个糕点,皮白如雪,当下给陆菊人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脆而不焦,油而不腻,里边包的都是冰糖和玫瑰,特别特别可口。

花生说:平原到底是大地方,做这么好的糕点!陆菊人说:方瑞义不给咱们,咱们不是也吃到了吗?谢谢你!花生说:谢我?陆菊人说:我让他生气了,这是送你的。花生说:呀,他八成觉得让你生气了又给你回话的,我才是沾你的光哩。吃完了一个水晶饼,陆菊人说:你放着慢慢吃。

花生说:咋能给我吃,剩下的都给剩剩吧。陆菊人想了想,说:这一盒你再吃一个,剩下的给剩剩,另两盒,一盒给宽展师,一盒一会就给陈先生送去,好久也没去他那儿了。花生说:也行。就又取出一个水晶饼从中间掰开,一半给了陆菊人,陆菊人吃着,有一粒冰糖掉下来,正好落在桌子缝里,抠不出,她一手猛地一拍桌子,冰糠粒跳出来老高,早一手忙在下边接了,舌头就往手心舔了去。充生说:瞧这仔细的!陆菊人就咯咯笑,说:好东西么。花生说:姐,我看出来了,你这心老偏着宽展师父和陈先生。陆菊人说:给人家一盒饼就是偏心啦?花生说:这多长时间了,你一闲下来,不是去庙里就是去安仁堂呢。陆菊人说:是不是,去了心里踏实么。花生说:咋就踏实了?陆菊人说:我也说不清。又说:太阳月亮发光,这草呀树呀就都向着太阳月亮哩么。花生说:哦,那他呢?陆菊人说:谁?

花生说:他呀!他都往你这儿朝哩。陆菊人说:你这鬼心思!我给他我找媳妇他能不见我?!我可给你说,你要专了心爱他哩,你爱他了你也就发光,他被你的光照上了他就离不开你。花生却羞怯起来,说:这我不会。

陆菊人说:那你不爱他?花生说:不是。陆菊人说:我也不是让你去给他骚情,爱他其实是爱你自己,把我这话记住。

两人收拾了一番头脚,包了一盒水晶饼,就出门从西背街向南头走。快到安仁堂时,要经过一个涝池,一伙孩子在那里热闹着。说是涝池,是以前这一片还是空地,镇上人都在这里取土打胡基,久而久之就成低洼地,下雨聚了水成了涝池,现在水干了,成了大土坑,孩子们就喜欢把条凳翻过来,坐上去了,从坑坡往下滑,快活得大呼小叫。陆菊人就发现了剩剩也在那里,剩剩没有条凳,向另一个孩子借,人家不借,他又想和人家一块坐上条凳,人家还不允,他就生气了,抓住人家的脚把鞋脱了,一扔,扔到了坑外草丛里。陆菊人赶紧叫剩剩,剩剩像土蛆一样跑过来,陆菊人就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你咋像你爹一样不讲理!去,把鞋给人家捡了送去!剩剩是去捡了鞋给了人家,却嘴噘脸吊,两道鼻涕流下来。陆菊人说:把鼻涕擦了!剩剩吭哧一声把鼻涕吸了进去,气得陆菊人又要打,花生笑着过去捏住剩剩的鼻子说:擤擤!把擤出的鼻涕甩出去,又拍打着身上的土,说:一会回去给你好吃的,笑一笑。拉了剩剩一块去安仁堂,陆菊人说:这地方闲着,将来咱在这儿盖茶作坊。花生说:坑这大的咋盖?陆菊人说:填么。花生说:那太费事了吧。

刚到安仁堂,剩剩高兴地叫:马!马!果然那婆罗树下有一匹马。陆菊人看了一下花生,以为是井宗秀在安仁堂,而院子里就出来了剃头匠几个人,接着也出来了陈先生。陈先生被人扶坐在了马上,有个背着褡裢的人拉着缰绳要走,陆菊人忙过去,这才看清那马并不是井宗秀的马,她说:陈先生,你这是要出诊吗?陈先生说:我去三合县凤镇几天。陆菊人说:去那么远!你把这个带上。就把装水晶饼的包袱塞进他怀里。陈先生说:啥东西?陆菊人说:路上吃。陈先生说:你爹的药还能吃几天,等我回来再给他配些丸药。马扑沓扑沓走了,陆菊人问剃头匠:陈先生咋去三合县凤镇?剃头匠说:刚给我看完病,三合县那人就来了,说他们那儿有了霍乱,死的人多,打听到陈先生医术高,就请了他去。陆菊人说:霍乱?三合县的凤镇有了霍乱?一时紧张起来,说:那你也不拦拦他,就让去了?

剃头匠说:陈先生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意了,我能劝下?陆菊人就拉了花生、剩剩往回走。花生问:啥是霍乱?陆菊人说:是病。我听我爹说过,他小时候县北一带有了霍乱,病一来人浑身发烧,上吐下泻,昏迷不醒个三两天就死了,而且这病传染,有的村是一家一家死,去抬棺埋人的人,抬着抬着自己也倒下去死了。花生吓得说:啊陈先生就去了……陆菊人说:他去救人,但愿他没事。咱上庙里得给他立个延生牌哩。

半个月后,陈先生回来了,还是坐着那匹马回来的。他瘦得皮包骨头,头发都花白,镇上人问起三合县凤镇霍乱的事,以及他是怎样救治病人的,他却绝口不提。而陈先坐马回到镇上的时候,蚯蚓首先看到了,他把这事告诉了夜线子,夜线子就去了十八碌碡桥。当晚,夜线子拉回来了马给井宗秀,井宗秀见马也是黑马,腿上的毛竞是白的,很是喜欢,问从哪儿弄来的,夜线子说他在黑河晚上碰着一个人拉了这马,掏钱买回来的。井宗秀说不是抢的吧?夜线子说咱能是抢的,我掏了五个大洋哩,预备旅总不能只有一匹马,以后遇到好马再还要多买些。这马就和原来的马饲养在了一起,井宗秀轮换骑着。

麦收八十三场雨,年前八月没下雨,十月雨仅湿了地皮,到了春上三月天继续旱着,地上的麦子都是长到尺半就结穗,穗小得像苍蝇头。年岁不好,逃荒要饭的就多了,进镇来的哪个县的人都有,最多的是三合县的,问起三合县凤镇不是有霍乱吗,他们说是有霍乱,但他们不是凤镇人,远个八十里,没收下粮食又害伯传染,就跑出来了。这些人恓惶,却也太烦,见谁都阿伯阿婶地叫着讨要,缠得你无法走开。所有饭店门口更是蹲满了拿着破碗的,见着谁进去拿了或端了面条出来,猛不防就抢了去,被抢的人在后边骂着,他们一边跑一边啃馍,撵上了馍已经进肚。汤面条太热,他们伸手抓了几条往嘴里塞,烧了心,嗷嗷地叫着,却呸呸地往碗里唾,撵的人也就不撵了,说:吃吧吃吧,吃完了把碗放在地上。

镇上好多人埋怨北城门口站岗的不该让这些要饭的进来,站岗的说这是井旅长让进来的,人家能到涡镇来,是人家眼里觉得涡镇富裕呀,客满酒不干么,谁都不来了,那涡镇也就成了蚊子不下蛋的地方了。

人一多,老魏头肯定要辛苦,他晚上再不能睡,整夜在街巷里转悠。

一个晚上,风呼呼地刮,他到了东北城墙角,想着这段城墙中曾经压过两个保安,心里就瘆得慌,偏又见那墙角根卧着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又摸头发,又呸唾沫,还拿了火镰撇出火花,那人还没有动,才认定不是鬼,近去拿脚踢,说:要饭的吧,别人都去庙院里睡,你睡在这儿?那人不动弹。他又说:嗨,你本事大,在风里还睡得沉呀?!拿锣槌去戳,那人抬了头,说:我发烧,怕是霍乱了,就没去庙里,离他们远些。老魏头一听,要摸那人额颅就不敢摸了,急忙跑去敲安仁堂的门。陈先生披衣出来,问了情况,说了句:怕啥就有啥了。老魏头说:啥是啥?陈先生说:他还能走不?能走,让他赶紧到我这儿来。老魏头说:我会不会被他染上了?陈先生说:还没确诊他是不是,即便是,你又没接触,没事的。你给我把井旅长叫来。老魏头说:这三更半夜的,我能进去城隍院?陈先生说:那你去叫剩剩他娘,让她拿两麻袋盐来。再找两三个有力气的,把锨带上,要挖个坑的。老魏头说:埋他呀?!陈先生说:话这多的?快去!老魏头沿街敲两户人家的窗子,叫喊着起来起来,屋里的男人不甜烦说睡得正香的你叫喊喀哩,他说陈先生叫你的你不去?把镁拿上去安仁堂!屋里人还在问啥事,他已经跑远了。敲开了茶行的门,陆菊人和花生正好在茶行里盘点账本,知道了情况,却拿不出两麻袋盐来,要紧急拿这么多盐,只能去找井宗秀,让井宗秀给盐行的人说,陆菊人来不及梳洗,取了个帕帕把头一裹,也给花生裹了头,两人就去了城隍院。在城隍院站岗的不让进,陆菊人大声地喊:井旅长!井旅长!偏巧杜鲁成起来上厕所,听见叫声就敲井宗秀的房间门,两人出来问是啥事,陆菊人说了老魏头的话,井宗秀说:出大事啦。四个人就去盐行敲门,掮了两麻袋盐往安仁堂跑去。安仁堂里,先去的三个人都拿了锨,陈先生就指挥着在院子里挖坑,坑大小能躺下一个人,挖到一尺多深,正捶实坑底,老魏头领着病人来了。

老魏头二返身去了城墙东北角,他把锣槌隔墙扔到了白河去,找了个木棍一头自已握了另一头让病人握着,拉着来见陈先生。刚到安仁堂门外婆罗树下,那人说他要屙,老魏头说:你往哪儿屙,就在裤裆里屙!他进院要陈先生去树下看,陈先生说:让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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