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横枪发生无差别伤人事件
一名学生重伤
2日深夜,横枪警署收到匿名人士报警,横枪市啄木町的废弃公寓地下有一名男性伤者,警员迅速到达现场对该男子实施保护。该男子为一名现居市内的学生(22)。据调查,该男子在回家途中被人控制,曾遭受数小时的暴行。该男子伤势严重,但无生命危险,完全恢复需要八个月。犯人未暴露面容,警署呼吁广大知情人士——
“久等啦。”
我的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我抬起头。
古朴的法式门窗前,站着一个穿便装的女生。
麻花针织衫搭阔腿裤,虽然都是春天的衣物,但全身都是冷色系,让人看上去感觉很冷。阳光洒落、树影斑驳,我不禁想到已经融化的冰淇淋。
“早上好,煞风景。”
我像平常那样跟她打招呼后,才发现现在已经过中午了。煞风景一坐到椅子上,就用天生的弹珠似的眼睛环视Delta蛋糕店店内。
“我之前还真不知道公园前有这么一家店。”
“咱们平时也没有机会来这边。”
虽然我们来过公园好多次。次数真的多到数不清。
“加藤木同学是怎么知道这家店呢?”
“听二班的宗方说的。宗方是听他妹妹说的。据说在水薙女高很火。最有名的是草莓蛋糕,夹层都是草莓果粒……”
“我要热咖啡。加藤木同学呢?”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可我肚子还没饿呢。”
她还是吃那么少。
“这么说来今天我也没食欲……”
“是吗?为什么啊?”
煞风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昨天刚发生那种事,没食欲不是很正常吗?我开口想说明,觉得可能也是徒劳,就放弃了。我伸手拿过菜单,想着总之先点个什么。
这时展示柜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要四个自制蛋奶布丁,外带。”我看过去,是个短发女生正在买甜品。
“你最近常来买这个啊。”
“不知道怎么喜欢上它啦。”
在收银台聊了几句,她接过纸袋,开心地走出店门。她中性的打扮、冷酷的外表与布丁形成的反差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期间煞风景正好把店员叫来,我不禁开口道:“啊,那请给我冰茶和……自制蛋奶布丁。”
总之跟蛋糕相比,布丁更不占肚子吧。
我们都没有说话,喝着冰水润喉。冰块碰撞的声音就像风铃声。我解开手机锁,打开刚才看的网站文章。将手机屏幕朝前递给煞风景。心中想着,之前我也这样做过。
“不过一件小事,已经上新闻了呢。”
“是啊。”
“你好像都无所谓。”
“无所谓。”煞风景快速扫过文章,马上把手机还给我,“比我想象的还短。”
“什么短?”
“我们花了十个多月的时间,他只要花八个月的时间,不划算。”她胳膊肘拄在桌子上用手撑着下巴,毫无声调变化地说:“再给他加两三个月就好了。”
“我倒觉得够了。”
“加藤木同学你太善良了。”
“我不是善良,是胆小。”
店员把我们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煞风景把牛奶加到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中,我则吃了一口布丁。以一种没由来的内疚心情,去品尝融化在舌尖上的甘甜。
“我顺道去了叶井家。”
煞风景搅动着咖啡匙。她很少迟到,原来是因为这个。
“叶井,说什么了?”
“说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啊。”
我觉得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好多种意思。可确实,若是被问到现在的心情,我自己也会回答“松了一口气”吧。
挂着绘画的店内充满春天的气息。沉稳的说话声,刀叉的轻响,咖啡和鲜奶油的隐约香气。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睡好吗?”
“昨天熬夜了。”回去后我一直没睡着。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今后也能随便睡懒觉了。不用赶首班车了。”
一早去公园四处查看,夜里偷溜出去,假装成学生潜入大学,去每条小巷调查行人数量,故意去都内的家居店买东西。我们能回到与这些麻烦事无缘的生活中了。
“是啊。”煞风景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原本就是个难懂的家伙,今天更感觉读不懂她的感情。
“煞风景,你呢?心情如何?”
“就是那种边看电影片尾字幕,边犹豫要不要离席退场的心情。”
“要是我啊,早就退场啦。”
“你不还是前影研成员吗?”
“我一般都会看到结尾啦——可这次又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电影。”
“我觉得愉快的场景也算有吧。那个好吃吗?”
她突然指着我的布丁说。
“嗯。挺好吃的。”
“给我尝一口。”
我把勺子和布丁递过去。煞风景毫不客气,剩下的将近一半都被她一下子挖起来送入口中。然后说了一句“一般嘛”。
“……咱们俩爱好不同啊。”
“可能吧。”
她卷弄着黑发的发梢,视线转向窗外。
她把布丁和勺子还给我。我喝光了冰咖啡,把残留在容器底部的布丁全部挖出来,塞满一大口。有点苦的焦糖味道很强烈。然后我盯着勺子尖。
记得第一次跟她说话时,她跟我分享啫喱饮料我还很吃惊呢……不知为何,现在我对这个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迎客的门铃响起。三个女生进店,开心地聊着天,在我们旁边坐下。
“这里,这里就是草间学姐说的那家店。”
“哇好棒,椅子也没坏。”
“你评价棒的标准也太低了。”
“不好了真田,菜单上没有照片啊。”
“这种店都没有照片的,这样才感觉时尚嘛。”
“啊啊,也没有甜瓜汽水。”
“你在这里还想喝那种东西吗?”
“乳酪蛋糕要八百日元?真贵啊,还是之前的家庭餐厅比较好……”
“这种话不要这么大声说啦。”
两人随心所欲地说话,另一个人句句吐槽。真像个母亲,我不禁想。四下看看,店里的座位开始渐渐坐满。
“人开始多了。”
“很受欢迎呢。”煞风景喝光咖啡,站起身,“去看看情况吧。”
“看什么?”
“公寓。那边肯定也围了许多人吧?”
“倒也可以……不会有危险吧?”
“危险?为什么?”
煞风景又表示怀疑。其实虽然我表达了担心,但心里并没有多么担心。煞风景很靠谱,不会留下破绽,这点我比任何人清楚。
我很希望她这种才能今后能用在其他地方。
可出乎意料的,公寓那边并没有人。这栋公寓原本就计划废弃,所以没有住户,但没想到别说媒体,附近的人都没有来围观。或许他们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事不关己。可是想想这也正常。去年五月,听到发生在同学身上的案件传闻时,我们也只是觉得,啊,这样啊,仅此而已。
据说这里以前是饮品厂的员工住宅,墙上还保留着褪色的商标,娱乐设备已经生锈,墙壁上都是裂纹,柏油路的缝隙中杂草丛生。太阳底下的这栋公寓,不知为何比在晚上还要瘆人。
出事的地下室入口在小型管理楼里,围着一圈警示线。只有一名警官站岗,他似乎觉得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对我们毫不在意。我们也无视他的存在,从他身边走过,就像是在寂静无声的小区内悠闲地散步。
走到停车场旁边,突然听见“呐呜”的一声。
铁皮屋檐下,蜷着一只茶色胖猫。
“哦,在呢在呢。”我说。这只猫好像在这处公寓住下了,我们来踩点时看到过它好几次。
煞风景蹲下来伸出手,可猫却华丽地无视她,向我走近。我忍受着煞风景的冷眼,轻轻抚摸猫头。
“对不起啊,吵到你了。”
猫又“呐呜”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没关系唷”。
这时建筑物的一角传来了脚步声。出现的是一名有些新宿风的茶色头发的女生。她戴着口罩,拿着一个塑料袋。猫离开我,朝她脚边跑去。她掀开一盒猫罐头喂它。我还以为肯定是只野猫,原来是被养在这里的。
我跟她对视,互相点了下头。她向管理楼那边看去,开口问:“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好像是。听说有个男人被袭击了。”
“真的啊。杀人案?”
“不是,好像还没到被杀死的程度。”
“算半死吧。”
煞风景插嘴道。
女生好像毫不在意。“好可怕哦,外郎。”她对猫说道。猫的名字原来叫外郎。
“为什么被袭击了啊?”
女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耸耸肩说:“谁知道呢?或许他大大招惹了别人吧?”
煞风景一脸事不关己地抬头看向没有人的阳台。
下一站,山雀町,山雀町经停。
带鼻音的广播在车内响起。横枪线的各站经停电车今天依然空空荡荡的。晾晒在外面忘记收回去的衣物,堆积的啤酒箱,舞蹈培训班的手写招牌,我和煞风景出神地望着这些从车窗划过又逝去的无聊景色。
距离首次在首班车上和煞风景相遇已将近一年了。我还记得那时的尴尬,为了撑时间而努力找话题。如今却不会害怕那种沉默了,这很不可思议。我已经习惯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度过沉默的时光了。
“啊,伊鸟同学。”电车经停山雀町站时,煞风景嘟囔道。
下行站台也正在停车,一个矮个子男生正走下来,是同班的伊鸟。他正在和一位乐队打扮的长发男生边走边交谈,那个男生应该是学长吧。伊鸟的头上戴着一个黑色老鼠耳朵的发箍。长发男生的手中是一个印满星星的手提袋。
“是从迪士尼回来吧?”
“像是呢。”煞风景目送二人在出站口消失,说道,“下次我也想去游乐园。”
“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也松了口气吧。”
车门关闭,电车启动。我想象她出发去迪士尼乐园的样子。戴着米老鼠耳朵,攥着气球的绳子,却面无表情的煞风景。好像很可爱……我觉得那应该是一幅很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比起迪士尼,我更喜欢太阳乐园啊。人也少。”
“那咱们就去太阳乐园吧。”
“咱们,我也要去吗?”
“我才没那么闲要一个人去游乐园。”
“没那么闲的人才不会每天都赶首班车吧。”
“那是形势所迫。而且也结束了啊。”
从车窗可以看到河边一排樱树。花瓣铺满土地形成的绒毯被人们肆意踩踏,就像雨天的鞋柜般被弄脏。
“马上就要放春假了呢。”
“是啊。”
“加藤木同学已经不会再乘首班车了吧?”
“也没那个必要了。”
“我新学期也要去乘首班车。因为已经习惯早起了。”
“这样啊。那……”
我刚想继续说下去,突然意识到。
已经不必赶首班车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已经不必一早去公园四处查看,不必夜里偷溜出去,不必假装成学生潜入大学,不必去每条小巷调查行人数量,不必特意去都内的家居店买东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和煞风景的交集已经断开。
我们原本也不是那么亲近的关系。只是勉强能认出面孔、关系生疏的同学。然后某天早上我们恰巧遇见,我只和她聊了二十分钟,就不知为何想要帮助她了。那个忙已经帮完,已经没有再在一起的理由了。
应该是没有了,虽然没有——
干燥的舌头上不知为何又有了焦糖的味道。胃像被攥紧,我产生了饥饿感。我偷偷向邻座的煞风景看去。刚遇见她时,我们中间隔了两个人的位置,如今我们却并肩而坐,距离如此之近。她的侧脸依旧缺乏感情,就像被搬空的公寓那般煞风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可,只有现在。
我感觉可以读到她的想法。
“……明明没事还要坐首班车,上课前的时间用来干什么啊?”
“去公园的休息室学习备考什么的。早上注意力更容易集中。”
“啊,那好像也不错。”我挠了挠并不痒的鼻头说,“那我也一起吧。”
我小声加了这句。煞风景什么也没说。而此时车内广播响起,乘务员用鼻音告知乘客“下一站,鹑谷,鹑谷。”电车马上就要到达离我家最近的车站了。
朝霞般的橙色日光照在并肩而坐的我俩身上。
“这么说来。煞风景,你的全名是什么啊?”
“那加藤木同学你的全名呢?”
我不经意地问她,却马上被她反问。
对峙般的几秒沉默过后,我觉得很可笑,扑哧一声轻笑出声。
身边也马上传来了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