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到老人背对入口坐在那望着窗外，迟疑了片刻。为了不惊吓老人，他正考虑要不要出声时，老人转过头瞄了他一眼。男人下意识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老人微微一笑，视线又转回玻璃窗。她是不希望有人打扰吗？就在男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老人先开口：
“不好意思，我只有柳橙汁，体检装置建议我停止摄取咖啡因了。”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只见老人把手中的柳橙汁袋举起。
“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抱歉，体检装置也建议我摄取低糖饮食。”
男人面带微笑拒绝老人的好意。老人耸了肩膀说：
“我的私人太空船里也有无糖果汁，不过味道有点难形容。”
虽然老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却略显慌张。她还有私人太空船？男人皱着眉头，看往她手指的方向，要想从外部进入候车室必须经过她指的那条通路，只见通路的尽头亮着显示太空船处于对接状态的绿灯。看来刚才看到那艘简陋的太空船就是她的。说是太空船，但它的体积也未免太小了，而且看上去似乎只能往返于地球与这颗卫星的轨道。与其说是太空船，倒不如说更像接驳小艇。
男人陷入沉思时，老人又把视线转向了玻璃窗。咕噜噜，吸干柳橙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老人摇了摇手中喝光的果汁袋，然后把空袋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老人坐在窗户旁边，她的身后是一排四人座的长椅，金属的扶手把松软的皮制长椅分隔出四个座位。男人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充分再现古老车站的候车室。他曾见过一张很久以前的小火车站的照片，于是心想如果是去过的人，一定能在这里找寻到某种复古的感觉。
男人转过头，又看到了什么东西，只见墙上用通用的文字写着“为太空旅行者提供的营运时间表”，但下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从三、四个商标可以看出，这是一处多家公司共用的太空站，大厅的角落处设有接待柜台，窗口透明的玻璃内侧还站着一个机器人。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机器人还在运作，头部的显示幕闪着光，反覆播放着通知。
候车室一侧的墙壁从地面到天花板都是透明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人工卫星正在以各自的速度沿着轨道运转，还可以看到如同背景一样的又圆又蓝的地球。男人默默地走到望着地球的老人身旁坐下来，老人似乎毫无察觉。男人不敢轻易开口，因为他担心直接进入正题会让尝试对话失败。他想起了前辈给的建议，尝试对话要从聆听对方的故事开始，于是开口问道：
“请问，您……”
“叫我安娜。”
“啊，好的，安娜您打算去哪里？”
老人的视线固定在窗外，回答道：
“斯伦伯尼亚行星系。”
“那里应该很远吧。”
“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老人从怀里取出一张旧车票。虽然车票的边角褶皱但保管得很好，看来还算平整。老人把车票递到男人面前，只见上面标着可以选择随时出发的时间和目的地。斯伦伯尼亚行星系，第三行星。
“听说远航的太空船都会从这里出发。当然，短程运行的太空船似乎更多。这里成了像我这样的人唯一的希望。”
“看来这里还有飞往斯伦伯尼亚的太空船啊。”
男人以爽朗的语气附和道。安娜瞇起眼睛，皱着鼻梁问道：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看起来不像乘客，是员工吗？”
听到安娜这样问，男人打了个冷颤。
“这么讲有点难为情。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个站点。”
“身为员工怎么会第一次来呢？”
“我只是个约聘工。光是地球轨道上就有数不清的人造卫星，但公司懒得一一管理，所以都推给了卫星管理企业。我们要跑很多不同的轨道，所以很难掌握确切的情况。虽然我今天在这里，但可能下个礼拜就到别的地方。啊，到时候您也应该离开这里了吧？”
男人回答的时候，两颗大型的人造卫星从他们旁边一闪而过。
“太空站真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进入宇宙拓荒时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地球仍旧非常拥挤。”
男人观察老人的眼色，但老人没有任何回应。
他原本是想诱导老人说些话，结果反倒自己一直在讲话。男人又瞄了一眼静静望向窗外的老人，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包包里，但随后又恍然大悟般立刻收回了手。他希望老人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因为像这样突然掏出终端机，只会引起老人的反感。
“去斯伦伯尼亚的太空船什么时候出发呢？”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也不清楚。我的工作只是负责检查基础设备而已。”
男人指了指柜台窗口的机器人。大厅干干净净的，看来它的自动清洁功能运作正常。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来修理它的呢。”
老人指了指什么。男人又吓了一跳，怎么刚才没看见呢？原来玻璃窗前还有一具机器人。它和柜台窗口的机器人相似，但头部的显示幕却闪烁不定，嘴巴张阖得十分缓慢，没有半点声音，彷佛就要奄奄一息。
“啊，原来这里还有一具机器人。当然要修理了。”
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带来的包包放在稍远的椅子上，然后朝斜靠玻璃窗的机器人走过去。事实上，除了给家用型机器人更换电池，他对修理机器人一窍不通，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机器人背后的充电线冗长得在圆形的大厅绕了一圈，一直拖到了玻璃窗另一侧的配线箱。
“不好修啊。”
男人满头大汗。他很想让机器人暂时清醒过来，但这跟家用型机器人的内部配线不同。他不确定安娜是否正看着自己，一边拆下零件，一边问道：
“您去斯伦伯尼亚有什么事吗？”
“我丈夫和儿子住在第三行星。”
“你们分隔得这么远啊。”
斯伦伯尼亚行星系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男人之前背过主要行星系和行星的特性，但现在几乎都忘了。安娜开口说道：
“第三行星是一个资源丰富，居住环境舒适的星球。人类最初开发是为了获取稀有资源，但后来发现环境宜人，所以很多人移居过去。我丈夫和儿子也想到与地球不同的地方生活，于是加入了移居的队伍。”
“啊……那里是利克达特的产地吧？”
男人听到稀有资源，这才回想起来。如今，这种名为利克达特的矿物已经不常使用了。
“原来你知道啊。过去有段时间曾经可以利用这种矿物制造轨道电梯，闹得沸沸扬扬。载人太空船首次前往斯伦伯尼亚的时候，相关的报导铺天盖地，可现在我们还不是在使用老式的太空船。真是受够了每次肺部遭受挤压的感觉。”
安娜看了一眼窗外的太空船。男人不知道轨道电梯是哪个时期的事。既然不知道，那最好尽快转移话题。
“很多新技术不都是这样？话说回来，您当时为什么没跟家人一起去呢？”
“你的问题还真多。”
男人暂时停下转动螺丝起子的手。
“别紧张，年轻人的特征不正是好奇心强嘛。”
男人不擅长诱导别人讲话，他始终担心自己会惹老人不高兴。
但有别于他的担心，安娜并没有在意，反倒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你知道深冻结技术吗？”
“嗯，当然知道。”
男人如实回答道。
“那不是冷冻睡眠技术中的一种吗？”
深冻结技术为人体冷冻睡眠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但目前冷冻睡眠技术并没有得到普及应用，只有医疗领域使用过几次。
“没错，准确来说冷冻睡眠技术使用的是贝塔防冻剂和奈米机器人。我早前做过深冻结技术的研究，说该研究的核心技术是我开发出来的也不为过。当然，通常大家只记得技术，很少有人会知道学者的名字。在当时，我可是颇有影响力的研究员，那项技术可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豪成果。”
男人看着安娜并点了点头，但眼前这位憔悴的老人很难教人相信她曾经是一位知名学者。
“宇宙拓荒时代的序幕就此拉开，随着曲速引擎步入商业化，许多行星的开拓取得了成功，联邦政府也进入了扩展宇宙时期。当时大家都梦想着移居到其他的星球开始新的生活，我的丈夫和儿子也不例外。”
男人对广泛应用曲速引擎时期的事略知一二。当人类成功登陆月球和火星，并向太阳系以外的地方成功发送无人探测船以后，曲速引擎成了真正意义上宇宙拓荒的重大契机。
即使太空船尚无法达到光速，但利用曲速引擎在移动中的太空船周围制造出曲速气泡，便可以使太空船以比光速更快的速度抵达另一个银河系。接下来，宇宙的开拓便从距离地球较近的恒星系中资源丰富，或与地球环境相似的行星展开了。
“深冻结是人类宇宙拓荒步入下一个阶段所需的必要性技术，因为不管如何利用曲速引擎缩减星际之间的距离，太空船从地球出发，抵达另一颗恒星仍需要很长的时间。虽然抵达近距离的恒星系只需数光年，但那里并没有多少对人类有用的行星。要想抵达稍远的地方，则需要数百到数万光年，即使利用曲速引擎，也需要几年的时间。坚持飞行几年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窗外是宇宙一望无际的黑暗，外加太空船里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多少人能在这种环境下清醒地抵达目的地呢？再说醒着的人需要吃饭、上厕所，因此需要运送大量的物资。出于这些考量，所以才需要先进的人体冷冻睡眠技术。这样一来，就可以让更多的人在睡梦中前往宇宙的各个地方了。”
“那您负责其中哪些研究呢？就算是冷冻睡眠，也会细分很多内容吧……”
男人下意识地察觉到自己对安娜的故事产生兴趣。安娜笑了笑。
“看来你也多少听说过这件事。冷冻睡眠分为三个阶段，首先要以零下一百九十六度低温速冻人体，然后在同样温度下维持数年的稳定状态，最后在确保人体不受损伤的情况下解冻人体。当时，人们觉得冷冻睡眠是一种不完善且不安全的技术，因为三个阶段都有可能导致人体永久性受损。其中最教人头疼的问题是，用什么来取代人的体液。冷冻睡眠过程中出现的人体损伤大多与体液的特性有关，人体中所占比例最多的水在结冰时体积会膨胀，细胞和组织会因此受到损伤。而融化时，体积发生变化的话，也会破坏身体的各种组织，所以必须解决这些问题。”
男人点了点头。
“我研究的是一种称之为‘Anti-Freezer’的有机物质混合溶液。这是一种可以取代血液和体液的防冻液，但必须先去除其中对人体有害的毒性，再使其符合冻结和解冻的条件，而且还要找出适当的调配比来活化奈米机器人和人工酶。研制这种防冻剂是为了在解冻过程中减少细胞的损伤，所以必须考虑周全。虽然研发维持低温状态或用其他液体化合物取代体液的技术相对较快，但冷冻睡眠技术的最终难关始终是要找到对人体无害的防冻剂。当时使用的防冻剂并不能彻底预防细胞损伤，所以每个人一生仅限使用两次冷冻睡眠技术。”
“原来如此。那最后开发成功了吗？”
“你觉得呢？”
面对安娜的反问，男人放下修理机器人的工具，眨了眨眼。安娜咧嘴一笑。
“请听我娓娓道来。总之，为了研发‘Anti-Freezer’我没有离开地球。虽然部分出于学者的好奇心，但当时……我总认为自己可以为人类的未来做出某种贡献吧。宇宙拓荒的下一个阶段必然需要深冻结，况且医界也有这方面的需求，那段时期每天都有医治疾病的新方法问世，所以人们报以希望，认为无论多致命的疾病，只要冻结患者，待十年后醒来，就可以找到医治的方法了。那时，我们彷佛迎来了人类智慧的黄金时代。”
聊起过去，安娜的眼中闪烁着光芒。男人在心里揣测着她提到的时期是什么时候。
“当我的丈夫和儿子决定前往斯伦伯尼亚时，我以为研究工作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事实上，也的确看到了尽头：不断有新的论文发表，商用化也近在眼前了。我决定让丈夫和儿子先去，等研究结束后立刻去找他们。我们喜欢地球上的生活，但也很期待前往其他的星球展开新的生活。斯伦伯尼亚是一个以美景而着名的地方，而且第二代拓荒者也早在那里安家落户，可见生活并不艰难。我心想既然已经答应让丈夫和儿子先去，那不如教他们提早过去适应新环境，但我当时并没想到研究会拖延到这般地步。”
安娜的语气瞬间变得低沉。男人咽了下口水，等待安娜继续讲下去。安娜耸耸肩膀，接着说道：
“我最近也在想，假如回到当初，就算知道会如此，我能放弃所做的一切，前往斯伦伯尼亚吗？即使苦恼，也很难得出答案。当然了，这都是毫无意义的想像。”
“如果换作是我，也很难放弃的。”
“你也这么觉得？”
安娜笑了笑。
“总之，未来近在眼前。我深信只要一步，只要再迈出一步，人类就可以利用深冻结在沉睡状态下前往更远的星球，人类很快就可以掌握宇宙了。交织的好奇心和决心让我充满热情，我们的研究也接近了尾声，但人生始终难以预测……”
安娜讲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男人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也许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被称为宇宙拓荒时代的第二次革命。”
“嗯……也许。”
男人再次陷入沉思。
“人们发现了高次元虫洞隧道。”
安娜面带微笑，但那笑容略带着苦涩。
“没错。”
虽然曲速引擎打开了宇宙拓荒时代的全盛时期，但却未能给人类提供无限的速度。前往其他银河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但人类的寿命却只有一百多年的周期，而且能够活跃活动的时期仅有几十年而已。人们之所以提出深冻结技术作为唯一对策和解决方案，完全是为了缩短人类有限时间与无限宇宙之间的间隔。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人提出星际航行技术或许存在着其他的可能性，其中一个例子就是“虫洞”理论。人们把宇宙比喻成一颗苹果，指出就像虫子挖的洞一样，宇宙的各个地方也存在空间互连的高次元虫洞。最初人们觉得这种利用高次元虫洞短时间穿行宇宙的想法很滑稽，因为即使在非常小的范围成功观测到这种虫洞，但在宏观的宇宙中利用它穿行宇宙似乎不太可能，且当时已经出现曲速引擎这一优秀的航行技术，所以虫洞并没有受到更多人的瞩目。
但随后一次偶然事件，虫洞再次引起了关注。一艘航行中的太空探测船突然失去信号，不管怎么追踪它的航路，始终没有找寻到下落，但后来却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可以说是宇宙的另一端发现这艘探测船。一个物理学研究小组坚持不懈地对消失的信号进行追踪，最后发现，当时探测船以研究为目的发射的特殊轴子微粒射线激发了虫洞。后续研究改变了宇宙拓荒模式，人们推翻了因虫洞本身的不稳定性，进而无法与像太空船一样的巨大物体相互作用的定论，并且根据探测船失踪的案例，陆续发表能够使虫洞稳定化的技术。
宇宙中存在着数不尽的虫洞，人类只需利用这种虫洞隧道就可以了。
“宇宙拓荒时代的第一阶段就此落幕，紧接着揭开第二幕。”
男人稍稍皱起眉头。
“那您做的研究因为虫洞的发现而被搁置了吗？”
“啊，没有。就结论而言，我们的研究项目取得了成功。”
安娜露出笑容，她觉得男人的反应很有趣。说的也是，即使宇宙航行不需要深冻结技术，但其他领域仍有这种需求，因此研究不可能被轻易搁置。男人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了。
“当然，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事实上，外界对我们研究的关注度明显比过去减少许多了。深冻结之所以能得到充足的研究经费，是因为这项技术在当时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它是宇宙拓荒最后的一线希望。但随着虫洞隧道的发现，星际航行技术的主轴彻底转移了。”
在男人出生的年代，很难想像这种如此突如其来的技术革命，甚至没有人知道是安娜那一代人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才有了今天的技术成果。安娜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男人身边的机器人。男人早把修理机器人一事抛在脑后，不知何时起他聚精会神地聆听起安娜的故事。就在他犹豫是否继续修理光亮渐暗的机器人时，安娜泰然自若地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完成研究，因为医界仍需要这项技术。宇宙拓荒的先驱们按照他们的方式开创了新时代，我们则按照自己的步调完成了研究，但中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安娜的声音突然有些低沉。
“由于联邦政府和大众的关注焦点迅速转移，隔天我们的研究经费便被大幅度缩减。虽然还不至于无法完成研究，但我们没有条件再聘请技术人员了。人手缩减，工作量自然比平时增加，这也导致完成项目的日程又往后延迟。当然，研究并没有因此搁置不前。正如前面所提到的，研究已经进入了尾声，但想到长期呕心沥血搞的研究就这样结束了，多少还是觉得很可惜。虽然日程一再延误，但我不觉得伤心，因为不管怎样，尽头就在咫尺了。等一切结束以后，我就可以离开地球，前往斯伦伯尼亚与家人团聚共度余生了。”
讲到这里，安娜停顿了一下。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男人从安娜面无表情的脸上感受到了错综复杂的情绪。
“新的一年开始了。几个月后，我们在当时最大规模的学术会议上发表了这项研究成果。虽然我们失去了‘宇宙拓荒时代唯一希望’这一宏伟的头衔，但我们的研究仍受到最高的关注。我原本的打算是等会议结束，签订完商用化合约以后，再利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来打理地球上的生活。我终于等到了学术会议，你能想像我当时有多紧张吗？我做过众多学术发表的演讲，但从来没有像前一晚那样紧张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就要迎来发表成果的瞬间了。这可是历经十年苦心研究的成果，我会亲口宣布人类成功研发了完美的冷冻睡眠技术。那天晚上，我对着镜子练习演讲和做表情。但就在这时，行政秘书打来了电话。”
“电话？”
安娜沉默了片刻。等她再次开口的时候，眉目之间掠过了一丝伤感。
“秘书心急如焚地告诉我，明天是飞往斯伦伯尼亚的太空船最后一次出航……他还说，虽然知道明天是学术会议发表日，但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我这件事。”
男人皱着眉头问：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停止运行呢？根据联邦法，这些已经开拓的行星通常会与地球保持长期的交流啊？”
“看来你并不熟悉遥远宇宙的概念。”
男人闭着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惊慌。
“所谓的遥远宇宙……”
安娜望向窗外。
“我刚才提到宇宙拓荒模式随着发现虫洞而发生改变了吗？”
“您说了。”
“突如其来的技术转换超乎了人们的想像。虫洞比现有的曲速引擎更快、更安全、更经济，由于曲速引擎需要在太空船周围持续制造出临时、局部区域的曲速气泡，所以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而且也非常耗时，但虫洞只要进入隧道就可以运行。花费一样的资金，利用曲速引擎最多只能把太空船送至一个地方，但利用虫洞的话，至少能通往五个地方。”
据男人所知，就像安娜说的那样，现在已经没有装载曲速引擎的太空船了。
“但问题是……新的航行技术只能利用宇宙现有的虫洞隧道，根本无法创造出新的。这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在找到稳定虫洞的方法以后，人们又发现了很多现有的虫洞。宇宙旅行的历史也因此而改写了。但斯伦伯尼亚的问题就在于此，曾经斯伦伯尼亚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宇宙，但自从利用了虫洞以后，斯伦伯尼亚瞬间成了‘遥远宇宙’。因为没有虫洞通往那里，不仅没有通往斯伦伯尼亚恒星系的虫洞，就连通往附近的虫洞也没有。在能够将最长的航程缩减为一个月的新拓荒时代，仅利用现存的虫洞便可以通往很多的星球了，所以谁又会愿意去一个必须沉睡上数年才能抵达的地方呢？”
听到这里，男人这才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很少听闻于斯伦伯尼亚的事。虽然他学过关于所有行星系和主要行星的知识，但列表中的斯伦伯尼亚只是一个拥有大量资源的星球而已。
“这是联邦政府精打细算后做出的决定。斯伦伯尼亚的人口已经足以创建一个独立的行星国家，因此再也没有营运太空船的必要，更没有经济性和能源利益。然而我……因为埋头搞研究，所以一点都不知道联邦政府已出于这些考量把很多行星列入了‘遥远宇宙’的消息。这太教人无语了。”
安娜的表情十分淡定。
“那天晚上我在饭店的房间里能做什么呢？明天还有几千人等着我发表研究成果，况且我没有做任何移民的准备。”
安娜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男人足以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感。
“当然，我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下，所以决定等学术会议结束以后，立刻出发赶往太空站。我还把演讲的时间稍微提前了，打算早点结束。”
“那成功了吗？”
“没有成功。会议结束后，我被记者团团包围。虽然我解释说没有时间回答问题，但最后还是耽误了时间。”
“……”
“如果把我的这段经历写成小说或拍成电影的话，肯定很有戏剧性。不管怎样，结论都是相同的，我失败了。”
男人彻底放弃了修理机器人，机器人头上一闪一闪昏暗的光亮就此熄灭了。安娜的目光投向了停止运转的机器人。
“有很多跟我处境相同的人就这样留在地球上。我们因故未能离开地球，就这样跟家人或爱人生死离别了，但宇宙联邦政府却对我们视而不见。技术的转变让数十颗行星眨眼之间沦落成了‘遥远宇宙’的星球，因此把为数不多的人送往这些行星成了一件既没有经济效益又很可笑的事。可是联邦政府直到几年前都还在使用这种没有经济效益的方法啊。”
男人点了点头，他跟随老人的视线看到大厅的天花板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为等待的人而存在的宇宙太空站。”
“一个民间团体出面要帮助我们，但却很难招募到乘务员。如果是在以前，会觉得这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既能领取高薪又能往返于地球与行星之间。但在虫洞出现的情况下，谁又愿意浪费那么长的时间往返一趟呢？冷冻睡眠技术刚刚完成，很多人都梦想着能与家人团聚。”
“应该没有出发的太空船了吧？”
“是啊。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有几个月一班，甚至几年一班……载着那些人前往遥远宇宙的太空船从这里出发。”
安娜指了指地面。
“等了好久，如今终于轮到我了。”
“那您……”
男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一直都在这里等待飞往斯伦伯尼亚行星系的太空船？”
“就是这样。”
安娜微微一笑。
但这怎么可能呢？男人把从心底涌现的疑问又咽了下去。
“我现在知道您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去斯伦伯尼亚了。”
男人用手敲了一下椅子，安娜望向他。男人感到口干舌燥，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
“但……当初根本没有约定好这件事，也没有人告诉您去斯伦伯尼亚的太空船会从这里出发，那张车票上不是也没有写具体的日期和时间吗？”
“上面写着随时可以出发。”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讲好何时会出发的意思啊！”
男人不停地摸着脖颈。但安娜半瞇着眼睛望向了别处，然后用平静的口气说：
“就算你觉得我这样很蠢，也没关系。但我能做的事，就只有等在这里而已了。”
“安娜，妳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娜表情严肃，但还是带着一丝微笑。
“妳不可能不知道一百年前这个地方就已经关闭了。”
男人像是等待已久般地说出这句话。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再也没有耐心听老人讲下去，又或者是觉得此时讲出这句话最为合适。但安娜的表情却没有因此发生任何的变化。
片刻的沉默过后，安娜耸了一下肩膀。
“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吗？”
“安娜！”
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推算了一下，妳已经超过一百七十岁了吧？妳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期间到底往返过几次这里啊？”
“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看来你不是员工，你是宇宙的老糊涂吧。”
安娜泰然自若的反应让男人一下子泄了气。男人苦笑着问：
“妳是在开玩笑吧？”
男人觉得安娜是在取笑自己，说不定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安娜始终面带着微笑。
“我只活了醒着的这些年而已。”
男人环顾四周，这个虽然破旧但仍留有人迹的太空站里，只有还在运作的机器人、废弃且干净的椅子和照明设备。
“为了等待，我只能多睡觉。但为了确认等待的结果，偶尔也需要醒过来。”
这时，男人才从安娜身上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有机物质的味道。起初他觉得那只是老人的体味，但现在看来那或许是高科技的，不，应该是很久以前古老技术的残留物。男人镇定了一下情绪，说道：
“我必须郑重地告诉妳，现在这个轨道上已经没有关闭的太空站可以使用的空间了。我的工作是负责报废和回收宇宙中的残骸，这里五年前就已经过了报废时限。每次我们尝试报废，但都因为妳，搞得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之前公司派了三名员工过来，但听说连这附近都无法靠近。这次我能进来，说明妳的心境在某种程度上也发生改变了吧？虽然不知道妳有何打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安娜一脸从容。男人咬紧嘴唇。
“我们公司说会负责安排妳的晚年生活。因为没有在时限内报废这个太空站，所以每年联邦政府征收的罚款都在增加。难道妳打算在那个发臭的冷冻睡眠机器里再等上一、两百年吗？根本没有前往斯伦伯尼亚的太空船了。拜托妳就接受我们的提议吧。”
老人闭上了双眼，她这是连听都不想听的态度。
“我诚恳地拜托妳。但如果妳一直这么不配合的话，那我只能强制性地把妳带走。”
听到男人这番话，安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男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安娜从怀里取出了等离子炮。男人惊愕不已，但眼下必须保持镇静。
“我知道妳不可能杀我。”
“你那么肯定？”
安娜的嘴角轻轻上扬，等离子炮对准了男人。男人的背后冒出了冷汗，他本来以为安娜是一个精神正常的老人，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死的，拜托妳把它放下。至少妳知道我现在身上没有任何的武器。”
安娜放下了等离子炮。
“好吧。”
男人吓得快要爆炸的心脏这才勉强地镇定了下来。虽然早预料到占领这个太空站长达百年的老人是个怪才，但没想到竟是一个如此激进的人。
“我没打算开枪，这东西早就故障了。”
安娜边说边把等离子炮丢在了地上。
“我可不会修这东西。”
男人一脸紧张，很担心等离子炮会走火。安娜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
“真是个胆小的年轻人。”
“因为我还有很多日子好活啊！”
男人没好气地顶撞了安娜。安娜又坐回到椅子上，现在她连站着都觉得很吃力了。男人松了一口气，问道：
“安娜，妳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不是都说了，我要在这里等待。”
安娜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宇宙。
“总有一天，我可以去斯伦伯尼亚。只要我等在这里，就有一线希望，就能等到太空船从这里出发的那一天。说不定有一天还会发现通往斯伦伯尼亚附近的虫洞……对你而言，流逝的时间不过是留不住的、可贵的机会成本，但对像我这样的老人可就不是了。”
“现在没有前往斯伦伯尼亚行星系的太空船了，以后也不会有的，这里很久以前就关闭了。如果斯伦伯尼亚附近存在虫洞的话，那也肯定早就被发现了。再说了，就算现在发现了，可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妳反覆冻结和解冻的这一百年里，居住在斯伦伯尼亚的家人也早就结束了生命之旅。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活一百五十年以上。拜托，妳就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男人没好气地边说边看了一眼手表，因为公司指示必须在两个小时内把人带出来。在不影响轨道上其他卫星的情况下，选择适当的时机报废并回收残骸绝非一件易事。眼看时间所剩无几，男人只能用武力逼迫安娜放弃了。
“你说的没错，我深爱的家人都已经离开了。”
安娜以像是回答早餐吃了什么的口吻说道。
“但我还是想去看看那颗一度可能成为我故乡的星球，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希望可以葬在丈夫的身边。”
“葬在一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我真是不能理解妳执着的这些事。”
“看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执着这些事啊。我比你年长一百岁，就当这全是代沟好了。”
真是教人抓狂。男人在心里发起了牢骚。
“妳研究过说服脾气倔强的老人的方法吗？”
“据我所知，没有那种方法。”
“好吧，那我只能向公司请求支援了。到时候我们强制性地把妳带走，妳可不要生气喔。”
在男人看来，这种对话再讲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
安娜对转过身的男人说：
“我刚才提到深冻结是完美的冷冻睡眠技术了吗？”
“嗯……有说过。”
男人叹了口气，把头又转向了老人。
“但那并不完美。我睡下再醒来，重复了一百多次以后，这才发现了问题。”
安娜望着窗外，只见其他轨道上的太空站一闪而过，正准备出发的太空船与之对接在一起。
“你能想像每次冻结后再醒来的时候，脑细胞哗啦啦死掉的那种感觉吗？我现在就有那种感觉……”
“……”
“冻结不是没有代价的不朽。为了确认自己还活着，必须要在某个瞬间睁开眼睛。每当这时，我都有一种透支寿命的感觉。”
“那妳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妳明明可以安度晚年的啊？”
“就像你脑袋里想的那样，因为我是个疯婆子。”
安娜露出调皮的笑容。男人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现在已经无法判断状况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处在冻结状态中，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我在寒冷的地方做的一场梦呢？我深爱的家人真的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吗？失去了他们，我在这一百年里反覆沉睡和苏醒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每次都没有死掉呢？为什么会醒过来呢？过了多少时间？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是不是还有与他们团聚的机会？为什么我在沉睡的时候，没有人来叫醒我？为什么我还等在这里呢……”
安娜淡淡一笑。
“你想想看，就连看似完美的深冻结都存在瑕疵，甚至连研究这项技术的我在没有亲身经历之前都不知道存在着问题，而且我们至今都没有达到光速，但是人类却以为自己征服了整个宇宙。宇宙允许我们活动的空间只有利用虫洞可以抵达的一小部分而已，假如突然出现的虫洞像废除的曲速引擎一样消失了呢？到时候，我们是不是要把更多的人类遗弃在宇宙之外呢？”
“安娜！”
“从前的分离不是这样的意义。那时我们至少身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但现在我们却身处不同的宇宙。数十年间，对我的遭遇感同身受的人们来探望过我，大家安慰我说，至少你们身处同一个宇宙。可是，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进的话，那所谓的身处同一个宇宙的概念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我们如何宇宙拓荒，如何扩张人类的外延，但如果每次都出现被遗弃的人……”
“妳这样拖延时间也无济于事。”
“难道我们不是在一点一滴地增加宇宙中孤独的总和吗？”
男人沉默不语，短暂的寂静流淌而过。
安娜接着说：
“让我离开这里吧。”
“妳的意思是，愿意跟我一起返回地球？”
“我要搭自己的太空船去斯伦伯尼亚。”
“妳开玩笑吧？这根本不可能。”
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难道妳要搭外面的那艘去吗？这完全是自杀行为。那么小的太空船能去哪里？妳的太空船最多只能往返于地球和卫星之间，根本无法抵达斯伦伯尼亚，况且联邦法律严格禁止未经许可的航行和探测行为。如果放妳离开，我会受到处罚的。不要这样，妳……就跟我回地球吧。”
“我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安娜的态度很坚决，但她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了。
“你就让我踏上最后这段旅途吧。”
男人左右为难。虽然公司指示必须把老人带回地球，但听了安娜的故事以后，他的确对安娜的遭遇产生了怜悯之情。
安娜绝不可能抵达斯伦伯尼亚，因为她的太空船是一艘无法制造曲速气泡的旧式太空船。更何况，就算她能以光速前进也需要几万年的时间才能抵达斯伦伯尼亚行星系。
但比这更重要的是，男人没有任何权限。近期联邦政府正在严格管控宇宙垃圾的问题，由于轨道上的宇宙垃圾已经达到饱和状态，因此不熟练的飞行员很容易因为一时的判断失误发生撞击事故。如果任由老人未经许可地航行，只怕她会与散落各处的垃圾发生撞击，或是损坏正常运作的人造卫星。按照安娜自己讲的那样，她只是研究深冻结技术的学者，并不是驾驶太空船的专业飞行员。
“对不起。”
男人避开安娜的视线说道。
“我也是按照上级的指示履行公事。”
男人的道歉是出自真心的，因为安娜的故事打动了他，但他的确束手无策。
本来以为安娜会继续抵抗，但出乎意料的是，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也没办法了，那就出发回地球吧。”
或许是男人不再强硬的态度让老人改变了主意。他觉得很对不起安娜，于是转过身，再也没多说什么了。
安娜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太空站就要消失了，真是可惜啊。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公司还要求男人带回太空站的飞行记录器，飞行记录器应该在主机操纵室。男人看了一眼窗外与太空站对接着的太空船，那是他来时搭的太空船，旁边那艘又小又破的则是安娜的太空船。他打算和安娜一起搭公司的那艘带有自动运行装置的太空船返回地球。
“请稍等一下。我们很快就出发。”
男人经过走廊，朝主机操纵室走去。他心想，老人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一定产生了感情，不如给她一点时间与太空站道别吧。男人来到主机操纵室，看到长久以来维护管理良好的设备，不禁再次发出感叹。即使太空站有自动维护功能，但如果没有工程师管理的话，也很难维持到这种程度。看来老人除了学术研究以外，对其他领域也十分精通。
男人在显示幕上输入安全码后，飞行记录器的具体位置显示了出来，原来飞行记录器在驾驶室。只要分析飞行记录器里的内容，就可以知道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一来，就没有必要审问那个可怜的老人了。
男人去驾驶室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他必须把安娜的太空船设定成自动运行模式才能使其返回地球，然后做好解除对接的准备工作。男人朝隔壁的驾驶室走去，只要越过一扇门便是可以把宇宙尽收眼底的狭小驾驶室了。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响，太空站摇晃了起来，地面出现了震动。男人沿着震动迅速转过头，只见窗外安娜的太空船正在准备出发。
“该死的！”
安娜正试图解除对接。疏忽大意是男人的错吗？安娜准备出发的方向似乎不是地球。男人立刻按下驾驶室的按钮，尝试阻止她离开太空站，但可怕的噪音依旧没有停止。
稍后，男人感受到了一阵足以掀翻整个太空站的剧烈震动。
“安娜！”
男人明知道她听不到，但还是大声呼喊着。安娜已经离开了太空站，飞向了遥远的宇宙。
男人在慌忙之中确认了飞行记录器的位置，当下发生的一切都会被拍摄下来。他心想，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一定会被怀疑是自己擅自作主放走了安娜。男人伸手寻找着驾驶室里的简易武器，只要按下按钮，装载在太空站的防御等离子炮便会发射出去。
这时，驾驶太空船的安娜转过头看向太空站，与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按下按钮发射了等离子炮，但等离子炮偏离了目标，击中了附近的垃圾表面，小碎片脱落下来，等离子炮射线随即在半空中消散。男人的视线追赶着安娜，安娜望着瞄准自己的男人和等离子炮击中垃圾时出现的爆炸。
安娜冲着男人微微一笑。
男人看到安娜破旧的太空船在巨大的卫星之间来回移动，躲闪着垃圾碎片。如果稍有不慎撞到碎片的话，她的太空船便会支离破碎。那艘老式的太空船上除了年过已久的加速器和小型燃料桶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的装置了。不管安娜再怎么加速，也无法以光速前进。即使她飞行得再久，也无法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但安娜的背影看上去却充满了确信。
安娜很快进入了没有碎片的空间，妨碍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她渐渐加快速度，远离了地球。男人收回了放在按钮上的手，恍然间他想起了安娜说过的那句话：
“我很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
远处的星星看似静止了一般，只有一艘小型、古老的太空船穿过了那静止的空间。
说不定有一天，安娜真的可以抵达斯伦伯尼亚。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
男人目送着老人踏上最后一段旅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