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朗贝尔注78对文学名声的殿堂做了一个极其精妙的描述:“文学的殿堂里栖居着一群伟大的死人,他们生前在这里并没有一席之地;而这殿堂里那极少数的几个活人,却几乎是一死就被排挤出来了。”顺便说一句,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给他树立丰碑,就等于是在宣告,我们不放心后人来评价他。
倘若有人非常幸运,在有生之年获得了名副其实的声望,但这在他年老之前也是很难发生的—虽然艺术家和音乐家不受这个规则的限制,但是对哲学家而言,则几乎没有例外。那些名人肖像画就可以证实这一点—大多数名人只有在其作品已经获得声誉之后,才会被画肖像,而且通常会被描绘成头发花白的老者,哲学家尤其如此。从幸福主义者的立场来看,这倒不失为一个恰当的安排—同时拥有名声和青春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人生苦短,不可浪掷虚度,应该物尽其用地好好享受生活的馈赠。青春本身就已足够宝贵,代表了自给自足自乐。当人生的喜悦和乐趣,随着年华渐老而褪去时,恰似秋天的叶子从树上凋落,名声之树则开始像冬青树一样适时发芽长叶了。名声就像是必须要花上一整个夏季的时间生长成熟,才能在冬天享受到的丰美果实。当我们老了,把自己全部的青春力量贡献给了著作,而这些著作将永葆年轻,不会随着我们一起衰老,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能宽慰我们的呢?
让我们来看一下因不同的精神追求而得来的不同类型的名声。
我认为从广义上来说,智力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形成理论,也就是能够对特定类型的资料进行重新组合。这些资料可能内容性质差异很大,但越是在日常生活中广为人知,通过整理构建取得成就而赢得的名声,其影响力就会更大,传播也会更广。
比如说,如果这些资料内容涉及数字或线条,或科学的专门学科,就像物理学、动物学、植物学、解剖学,或古代作家们的散佚之作、难以辨认的碑文,或是历史上的未解之谜,那么通过对这些资料进行整理、考据或是重组一类的工作,得来的名声,只会在同一研究领域中流传,不会扩散到广大民众中去。从事某项专业研究的人数通常很少,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已经解甲归田,过着闲散的生活,而且还常常同行相妒,对于那些在这个学科研究小圈子里声名卓著的人心存嫉妒。
但是,如果从事的研究众人皆知,比如说涉及的是人类思想或人类心灵的基本特征,或是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运转着的伟大的自然力,或人们耳熟能详的自然法则的一般规律,那么通过研究整合这一类的资料以扩大人们对事物的了解,这样的工作获得的名声则迟早都会传遍整个文明世界。因为如果论据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理论通常也就通俗易懂。名声的大小取决于需要克服的困难大小。越是众人熟知的内容,要形成新颖且真实的理论就会越难—要想从老生常谈中谈出新意,可谓难上加难。
如果从事的研究相当艰深,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去做的,必须要费一番精力和苦力才能有所突破,那么这样的研究内容几乎都可以经过新的组合并形成新的理论。如果具备透彻的理解力和精准的判断力—这倒并不需要很高的智力水平—人们便可以幸运地找到既新颖且真实的理论。但是通过这种途径赢得的名声传播范围不大,与人们对这类型资料的了解和熟悉程度相一致。解决这一类的难题,无疑需要完成大量的研究工作—哪怕只是为了掌握已有的知识资料就已经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了。如果我们研究的是本身就明白晓畅、无须费心的资料,那么要赢得举世瞩目的名声相对费力少些,但这将会要求更多的天赋和才能—不管是从内在的价值,还是从受到的评价来看,一味苦干和拥有天才的素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注78 达朗贝尔(1717—1783):法国著名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天文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