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名声不一样的是,荣誉一般会得到人们的赞赏,而不会受到嫉妒的猛攻。每个人都拥有荣誉,除非被证实了荣誉已受损。但是不与嫉妒进行一番恶斗,就不能赢得名声,而且这场恶斗的评判们本身就绝非公正。每个人都乐意与人分享荣誉,但名声只能独享—有越多的人追求,它就越高不可攀。
想要通过作品获取名气的难度,与可能会阅读这部作品的人数呈反比。比起写供人消遣娱乐作品的作者来,学术著作的作者想要成名,难度大多了。而想通过撰写哲学类作品成名就更难了,因为哲学类作品能够提供给人们的教益尚且不明,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甚至是无用的,所以哲学著作主要吸引的读者群以同行居多。
既然成名如此困难,很显然,那些艰难行进着的人们,如果不是出自内心的热爱,也不是在追求探索中得到莫大乐趣,而是基于野心的刺激,那么就绝少甚至绝不可能为人类留下不朽之作。那些追求真善美的人们,为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必须竭力避免假丑恶,并敢于抵制和推翻大众强加的观点,敢于藐视大众的评判,这样一来即使他们不想成名,也依然会名声大噪。这也就是所谓“名声回避那些追寻它的人,反而追寻那些回避它的人”,有人努力迎合同时代人们的口味,也有人敢于挑战权威。
尽管成名很困难,但一旦建立了声望,要保持却很容易—不像每个人都有资格享有的荣誉,虽然无须去赢得,只要保证不失去就可以,但问题来了!一次卑劣的行为就可以让荣誉毁于一旦。而声望,只要名副其实,就不可磨灭,因为一个人赖以成名的功绩或是作品已经存在,始终如一,即便日后他并没有再做任何配得上这名声的事情,已经取得的声望依然存在。如果名声消逝了或在人死之前就已被遗忘,只能说明它本身就是虚假的,换句话说,这样的名气是没有价值的,“有名”不过是短期内对一个人的作品过度推崇导致的后果。要么就像黑格尔享受过的那种名气,利希滕贝格对它的形容是:“被一群吹捧他的在校大学生们大肆宣扬,然后在空洞的头脑中产生了虚假的共鸣—他那荒诞不经的语言结构,犹如一个精致的鸟巢,里面的鸟儿早就飞走了;敲开那不出意外早已破败了的结构之门,就会发现其中空空如也!连一丝能让过客驻足的思想痕迹都没有,这样所谓的大名鼎鼎只会令后人发噱。”
名气代表一个人与众不同。在其他人成名的瞬间,这个人的名气就消失了,没那么有名了,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名气是相对的,只具备相对的价值。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有其价值,或说是其自身直接拥有的,才具有绝对的价值。拥有伟大的心灵或伟大的头脑,而不仅仅是名声,才是值得的,才是通往幸福的关键。一个人应当推崇的不是名气本身,而是那些能够让你出名的东西—这才是实在的,名气不过是偶然随之而来的,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证明了自己获得的高度评价没有错。正如光线本身是不可见的,除非有别的物体来反射它。同样的,一个人的卓越之处只有当他名声在外时才具有无可争议的价值。但是名声并不能全然代表一个人所具有的价值—即使拥有名声,也并不意味着真的就是名副其实,莱辛注74说得好:“有些人空负盛名,有些人却有实无名。”
仰仗别人的看法来确定自我的生存价值,实在很可怜。如果一个英雄或是天才被全世界的掌声包围着,他的价值只在于他的名气,只在于别人对他的肯定,这样的人生该是多么悲凉!每个人都是依据自己的本性而存在,主要是从自身的角度为自己而活—你是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任何人都与此无关。因此,如果自身本性不具备价值,那么这个人也就欠缺价值。他人如何看待我们的存在是次要的,是衍生出来的枝节,受制于偶然,只能间接地影响我们。再说了,大众的头脑多么空洞浅薄啊,怎么能把我们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幻想之中呢?别人说你幸福,你就真的幸福了吗?那是不可能的。
注74 莱辛(1729—1781):德国戏剧家、戏剧理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