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和文学史告诉我们这样一条规则,人类思想的最高成就,通常都不是在一开始就被欣然接受的,直到它们得到了优秀者的注意,通过那些人的影响力获得一定的地位,然后再凭借作者给予作品本身的力量维持自己的地位,这才摆脱了默默无闻。
人们能够真正了解并欣赏的,只是那些和自己的本性相呼应的东西。无聊的人会喜欢无聊的东西,平庸的人只能欣赏俗套,思想复杂的人会对混乱模糊感兴趣,没有头脑的人则会被愚蠢的东西吸引。每个人都会喜欢吸引自己的作品,因为在作品中完全体现了他的性格特点。这是一个真理,和记忆力惊人的埃庇卡摩斯注70一样古老。他说:
如果有人孤芳自赏,还沾沾自喜,
你可千万不要吃惊;
就像对于狗来说,世上最好的动物就是狗;
牛对牛也是这样,
驴子对驴子,猪对猪,
以此类推,莫不如是。
最强壮的手臂也很难把羽毛般轻的东西甩出很远,并一举击中目标,因为如果不是按照其自身特点来加速,轻物很难接收外力,更何况是强劲的力量,它只会轻飘飘地落地。伟大而高尚的思想,甚至天才的杰作,如果只有贫弱、荒诞的头脑来欣赏,那可真是惨!各个时代的智者们都曾为此悲叹。
耶稣说:“对着傻子讲故事,就像对着一个在打瞌睡的人说话一样。故事讲完了,他还来问‘你说的是什么呀’。”注71哈姆雷特说:“机智妙语在傻子的耳朵里睡觉。”注72歌德也有类似观点:“笨蛋的耳朵嘲笑着最智慧的语言。如果人们太愚蠢,我们也没必要感到泄气—朝沼泽里扔石子,是不会激起涟漪的。”
利希滕贝格问:“当一个脑袋和一本书相互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这声空响难道总是出自书本吗?”他还说,“作品本身就像一面镜子—若是一头蠢驴在照镜子,你就别指望能照出一个圣徒来。”
我们应当好好记住老盖勒特注73那些优美而感人的挽歌:“最好的礼物找到最少的欣赏者,大多数人错把坏的当成好的。”—这样的恶事司空见惯,简直就像瘟疫,无药可救,防不胜防。盖勒特又说了:“人们要如何避免这种不幸呢?虽然艰难万分,但我看也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愚人们必须要变得有智慧—而这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他们从不知道生命的价值,他们只是用肉眼来看事物,从来不用心,一味赞赏微不足道的琐屑小事,因为他们就不曾懂得过什么才是好的。”
人们思想水平低下,再加上“嫉妒”这一道德上的劣根性,既无法辨别好坏,更谈不上赏识那些存在着的美好事物或优秀人物。一个人一旦获得了声名,就从众人中脱颖而出,高于众人,而别人的位置因此也就相应地被降低了。所有显著的价值都是以其他人一文不值为代价,被衬托出来的。正如歌德在《西东合集》中所言,“赞美一个人就是贬低另一个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卓越”是以何种形式存在,但凡是优秀的东西,一露面就会遭到人数众多的平庸之辈群起攻之;他们会联合起来抵抗“卓越”,甚至尽其所能打压它,这些人的口号就是“打倒卓越”。更有甚者,那些取得了一些成就,并因此而享有一定盛名的人,常常不愿看到后起之秀声名鹊起,因为别人的成功会掩盖他自己的光彩。因此,歌德说:“如果我们不得不依靠别人的青睐而活,那还不如不活。人们只想炫耀自己有多重要,根本不关心他人是否存在。”
注70 埃庇卡摩斯(前540-前450):希腊喜剧剧作家、哲学家,对西西里、多里安的戏剧影响很大。
注71 《圣经后典·德训篇》,第二十二章第八节。—原注
注72 《哈姆雷特》,第四幕第二场。—原注
注73 盖勒特(1715—1769):德国启蒙运动作家、诗人,在贫穷但却极为虔诚的牧师家庭中长大。曾在莱比锡大学学习,1745年在该校任不拿薪金的讲师,1751年任教授。他的作品和人品都很受人赞赏,以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集》而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