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从来不是自然死亡的。爱情的死亡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如何补充养料……人需要勇气，才能让自己去到以前从未到过的地方……去测试自己的极限……去突破障碍。总有一天，紧闭在花蕾里的恐惧会比绽放的恐惧更令人痛苦。
——阿娜伊斯·宁（Anais Nin）
大多数人在内心深处都很愿意尝试固定伴侣关系之外的性爱，可是在爱人面前又表现得保守而寡欲，这种表里不一的虚伪与纠结让我感慨颇多。据我的许多咨询者自己说，婚内性爱缺乏兴奋和欲望，可是婚外的性幻想总是令他们兴奋，比如婚外恋、色情录像、网络性爱、性幻想。对于他们来说，即使这个家庭只有两个人，没有孩子，性爱也在构建家庭的过程中被忽视了。他们麻木了自己的情欲。然后，在固定的夫妻关系中，他们否定了自己的自由，否定了自由的想象力。他们走出家门，想象自己摆脱了婚姻关系的束缚。婚姻关系更能为人带来安全感，而冒险的激情在婚姻关系之外。所以，当媒体经常疯狂传播“有固定伴侣的人往往没有什么性生活”时，我不禁会想，他们的性生活其实可能很丰富，只不过不是和爱人一起。
在一段感情的初始阶段，激情可能发挥着巨大的推动作用，不过，也可能一开始就没有激情。无论以哪种方式，充满活力的激情都会慢慢演变成更稳定、更踏实、更能管理的状态，即成熟的爱情。即使是催化激情的化学物质也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进化人类学家海伦·费舍尔说，科学研究发现，浪漫的荷尔蒙混合物（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苯基乙胺）最多只能维持几年，就连常见的催产素——俗称“拥抱激素”，都要比它们持续的时间长。成熟的爱情果实包括：相伴、深深的尊重、相互扶持、关心，这些激情消失之后的东西被许多人看作是一场公平交易。如果说，原来吸引力和欲望是感情中的核心演员，那么现在它们退到了幕后，为更重要的主角让路：两人共同打造生活。
很明显，在我们对婚姻的想象中欲望是缺席的。当然，配偶之间是可以有性生活的，特别是在现代社会，他们应该享受性爱。性爱仅仅是为了孕育后代的理论已经过时。但爱情和激情是不一样的，恋人之间的激情往往在婚后就终止了。尽管媒体告诉我们，结婚之后可以继续享受无拘无束的性爱，但依然存在着许多反对婚内性爱享乐主义的主张。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因为我们不相信可以在婚后享受激情四射的性爱，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专家建议”？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内心深处，是不是觉得婚后性爱就应该是缺乏激情的？我们是不是觉得，不管婚前的性爱有多么放荡，婚后生活却终究不能容许尽情地释放欲望？
正如我们愿意相信的，如果婚姻是因为爱情，那么婚后性爱则是一个爱的宣言。它一定是有意义的。但是，性爱心理咨询师达格玛·奥康纳（Dagmar O’Connor）说：“有人认为，婚后的性爱一定要‘有意义’，每次我们和爱人爬到床上的时候，必须始终是在表达爱情——最好是终生相守的爱情。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负担！它消除了由其他的情绪和感官刺激的性爱，比如玩闹的性爱、生气的性爱、‘盲目’的性爱，还有‘淘气’的性爱。那种观点缩减了性爱的可能性，毕竟，谁会常常想到‘终生相守的爱情’呢？特别是在晚上11点的时候。”
我们被教导说，婚姻是有关承诺、安全、舒适和家人的；婚姻是很严肃的，要负责任，有目标；婚姻是我们需要的全部，也是我们全部要做的事情。玩乐和它的玩伴（危险、诱惑、顽皮、侵略性）被排斥在婚姻的家园之外，任其自生自灭。
在性爱心理咨询领域中，许多人认为感情初期时浪漫的激情是一种暂时的疯狂，在漫长的感情发展中会逐渐消失。一些医学专业人士把那些渴望性冒险的行为——调情、过度迷恋、与以前的恋人保持联系，或者穿着异性服装等都看作是幼稚的幻想，或是对建立长期稳定感情的恐惧。这些人青睐的爱情模式是亲密合作式的。这种亲密合作式的感情关系有着强大的合作与交流能力，却缺乏性爱激情和趣味性。然而，对培养性欲来说，缺乏激情的友伴关系可不是一个良好的生态。
收到订婚戒指那一天
杰奎琳和菲利普正在试图重新燃起曾经有过的欲望火花。他们结婚10年了，现在他们终于摆脱了养育孩子的压力。今年秋天，他们最小的儿子开始上幼儿园，生活把宁静和秩序还给了他们。而同时，在过去的一年，他们的许多朋友都离婚了。“那些常常和我们出去玩的夫妇们，结婚的时间和我们差不多，但他们放弃了。”菲利普告诉我，“这让我想到我看重的东西，让我直面我婚姻中的致命问题。”
“这个致命问题是什么？”
“性。”他回答说。
“欺骗。”杰奎琳说。
他们相遇时，菲利普觉得杰奎琳喜欢自己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杰奎琳聪明、漂亮、性感。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对我感兴趣。我特别喜欢她，我全身心地爱着她。我们那段时间的性爱非常棒，直到我向她求婚。”他回忆说。
“她答应求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他。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当我们戴上戒指的时候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但现在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是从那时开始发生的变化。组建一个家庭让我很快就没有什么欲望了，但我没有告诉她。相反，我甚至试图让自己相信，什么改变都没有发生。但是，很快我发现我对她没有欲望了。后来，每次她离开我们那个城市，或者整晚不在家的时候，我都会到酒吧鬼混。”
在婚后的8年里，菲利普多次出轨，有一些被杰奎琳发现了，有一些没有。出轨重复发生，哪怕解决一次出轨，下一次还会发生。菲利普对出轨感到羞耻，他厌恶自己，开始忏悔。他觉得他绝对不应该伤害杰奎琳，并发誓一定会改变。有一段时间，他会表现出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扮演一个体贴的好丈夫，杰奎琳会原谅他。之后他又会变得焦躁不安，想办法发泄欲望。在这些年里，他们生下了两个儿子，杰奎琳写完了她的第一部小说，菲利普进入一所大学任职，他们也搬到了纽约。所有这些事情使他们不断推迟处理出轨问题的时间。但是，最近推动他们解决问题的是，杰奎琳觉得菲利普出轨太多次了。
为了了解菲利普的性欲，我试图去了解菲利普的父母。菲利普父母的婚姻关系很复杂，处在“安全”的家庭生活与“危险”的婚外欲望之间，他们的经历在今天看来依然可谓惊世骇俗。菲利普的母亲养育了五个孩子，而他的父亲则有着很多次婚外情。菲利普的父亲并没有努力掩饰自己的出轨，而且，就连菲利普的祖父，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父亲实际上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但也非常自私，他出轨的时候都没有过多考虑我们的感受，至少没有考虑我母亲的感受。”菲利普告诉我，他的母亲对自己丈夫的不忠感到非常痛苦，但她也很实际，她没有忘记自己还要抚养五个孩子。“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这几个孩子谈论过自己的心事，但我们都知道，不仅我们需要她，她也非常依赖我们，我们都是妈妈的精神支柱。”
为了不让母亲失望，菲利普尽可能表现得和父亲截然不同，表现得像个“无性人”。“我有着强烈的道德感，”菲利普懊丧地说，“表面上我很好，是和女孩子去逛街的理想对象，因为她们知道她们可以信任我，我不会占她们便宜，但是内心里，我恨那样的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菲利普偷偷地着迷于色情录像，但内心却对此充满纠结。当他长大成人之后，他也会与女人做爱，会选择和旅行时认识的女人一夜情。“不知怎么的，这些严格的道德规则反而让我更想违反它。”对于菲利普而言，违反世俗道德是刺激他“性福”的关键，在那里，性爱、物化、侵略欲合为一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菲利普觉得自己把欲望发泄到婚姻之外能够保护杰奎琳免受由他的欲望带来的危险。
不用说，杰奎琳为他们的性生活缺乏激情感到非常不安。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吸引力感到非常自信过，却一直被菲利普的吸引力所折服。当菲利普对她的兴趣减少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失去了兴致，并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杰奎琳从小和一个进出精神病院的哥哥一起长大，她习惯了让自己的欲求降到最低限度。她从来都不会要求什么，别人给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菲利普会去婚姻之外寻求别人的肯定，但是杰奎琳对自己的评价完全依赖于她对菲利普的吸引力。杰奎琳评价自己吸引力的方式和许多女人一样，就是把对男人的吸引力作为自己性爱魅力的指标。在一开始，当菲利普为她痴狂的时候，她心花怒放。她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也变得开放、大胆、性感、有欲望。而今天，她延续了小时候的习惯，因为害怕别人的拒绝，所以干脆就不提出自己的要求。而当她鼓足勇气前进一步时，菲利普就感到很有压力，觉得自己必须做出回应，与杰奎琳做爱。“当杰奎琳主动靠近我的时候，我身体都僵硬了。”菲利普坦诚地说。“这又加剧了杰奎琳的不安全感。”我补充道。
可以说，男性的欲望处于两个极端之间：既希望爱人主动提出要求，证明自己的魅力，又不喜欢由爱人主动发起性爱，因为被动的地位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够有男人气概。曾作为母亲的小小保护者，菲利普对自己的力量是怀疑的，对女人主动的厌恶也从童年蔓延到成年。于是，他把杰奎琳的主动接近看作是提要求，而非诱人的邀请。
菲利普为自己不能对妻子有更强一些的欲望而感到内疚。当我请他想象一个关于杰奎琳的性爱画面时，他描述了他们在日落时接吻的画面。他说，现在他很难用一种充满激情和情欲的方式去想象杰奎琳。他坦白地告诉她：“我只是没办法把你看作是一个性感女人，我感觉很糟糕，但这就是事实。”菲利普渴望和杰奎琳在一起时的激情，但是他内心的斗争让他无法对杰奎琳产生欲望。他厌恶自己在神圣的婚姻殿堂里却很难对妻子有欲望。他喜欢把做爱对象物化的性爱，而这让他感到羞耻。在他看来，爱情不是肆意挥洒欲望的地方。
可以将妻子物化吗？
许多前来咨询的人都说自己害怕对长期生活的伴侣表达出过于强烈的性兴奋，不只菲利普一个人会用体面的托词来掩盖对爱人缺乏欲望的事实，你可能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我无法想象他对我说我想听的话。他会觉得自己的妻子着魔了。”“我甚至不愿意去想，更不用说讲出来，在我们相识之前我喜欢怎样的性爱。”“我不能对我的妻子这样做。”总之，他们的婚内性爱被包裹在一个名为“得体”的面纱里。
菲利普告诉我，他喜欢的那些东西杰奎琳不喜欢，我问他：“那些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我觉得他肯定要说一长串东西，结果惊讶地发现，他说的东西都属于基本的性幻想。“我不喜欢那些细节的东西，我喜欢赤裸裸的东西。我喜欢性爱玩具、情趣内衣、色情录像，以及有画面感的对话。也就是说，我喜欢直接而诚实的性爱。”
“结婚之前，这些你和杰奎琳都喜欢吗？”我问。
“是啊。”他耸耸肩。
“现在杰奎琳不喜欢了？或者你觉得她不会喜欢了？我不觉得杰奎琳有很多改变。不过我想知道，在多大程度上你觉得这些事情不能和妻子一起做。你似乎觉得，物化自己的爱人是不应该的。”
“你觉得对妻子做这些是可以的？”他问。
“我想说的是，那不一定是错的。要知道，很多情侣会尝试在性爱中把对方物化，这样会让熟悉的人产生陌生感。人们常常批评这种做法，认为这不是亲密的表现。但是我觉得，这反而是另一种亲密，因为要进行那样的性爱游戏，你必须非常信任对方。”
出于心理和文化上的原因，我们将情欲隔离。任何爱情都包含着对恋人的依赖。依赖是感情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同时，依赖也可能会让人感到空前的焦虑，因为它意味着爱人会对我们有极大的影响力。这是爱的力量，但也让我们缺乏安全感。我们害怕爱人的批评、拒绝，害怕失去爱人，这深深地根植于我们的感情中。性爱的拒绝尤其让人受伤。因此，当面对我们很依赖的爱人，而爱人又对我们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时，我们害怕做出性爱方面的冒险和尝试。我们宁愿束缚自己，与其冒着受伤的风险，还不如让性爱保持在平和、可控，甚至是枯燥的状态。毫无疑问，我们中的一些人只有在情感风险较低的时候——当我们不那么爱，或者更重要的是，当我们不那么害怕失去爱的时候，才会自由地投身于危险与冒险的性爱活动中去。心理咨询师斯蒂芬·米切尔说：“不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变得不浪漫了，而是因为它的风险越来越高了。”
杰奎琳一直在认真地听，这时终于轮到她说话了：“我觉得你们讲了很多关于激烈的欲望的话题，但和我一起的时候他就像一个12岁的男孩儿一样，不像一个男人。我很难对一个男孩产生欲望。他为什么要出轨去追求性爱刺激呢？也许我可以买个假发和他去酒吧。”她开玩笑说。
“这也是一个好主意啊。”我回答说。
与伴侣匿名交谈
菲利普把他的性爱划分为两种，一种是和妻子有感情的性爱，另外一种是和陌生人火辣的性爱，而这阻碍了菲利普和杰奎琳获得更多的婚内性爱快感，他们受到了限制。但菲利普不应承担全部的过错，杰奎琳完全根据菲利普的看法来判断自己的性爱魅力，这也是不明智的。我建议她，一定要把主动权拿回自己手中，不要只依赖菲利普。
“杰奎琳，你上次和男人调情是什么时候？”我问她，“你可以更多地注意其他男人，这样菲利普的看法不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菲利普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能插句话吗？”他说。
“别担心，我不是建议杰奎琳以牙还牙。”我安慰他，“但是，你的妻子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人，如果你无法看到，那让她听听其他人的看法不好吗？”
沿着这个思路，我建议他们分别创建一个新的邮箱，只留给两人之间进行性爱交流，交流他们的想法、记忆、幻想、诱惑。我告诉他们，这种通信不是要交流他们关系中的问题，而是一个游戏和调情的空间。我希望网络能够触发他们的好奇心，带来一种阴谋的感觉，还有一种有益的焦虑感。写比说有诸多优势：你可以尽情地写，有足够的时间想好怎么回应，而且可以写出自己无法口头表达的东西。它给人一种内置的距离感，我希望这有助于他们扫清障碍。
到情人节的时候，杰奎琳开始放松自己，去尝试诱惑的艺术。她顽皮而大胆，这不仅体现在她和菲利普的电子邮件往来中，也体现在她和其他男人的相处中。几个月后，她告诉我：“你催促我关注菲利普之外的男人，从那里获得新的自我评价，这对我非常有帮助。”她开始和她的男性朋友相处，和他们去音乐会和画廊。她变得更娇媚。“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能再次走出来，去和丈夫之外的男人聊天，并且知道他们喜欢我的陪伴，这很有趣。现在，菲利普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不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杰奎琳获得了新的自信，这让菲利普有点紧张，但这是一件好事。杰奎琳写信的风格让他觉得有趣，他惊讶地发现，杰奎琳拥有她自己的一套性爱词汇，这一切使她变得性感。菲利普从平淡的性爱中走出来，他开始以新的眼光看待两人的性爱。在假装匿名的邮件里，菲利普可以把杰奎琳物化，把她变成性爱的对象。“我会对她说一些以前我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说的东西，我觉得她会厌恶，但其实没有。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菲利普承认道，“我意识到我将很多看法强加到她身上，事实上那是我自己的看法，或者是我成长的家庭里的看法。”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你出去鬼混是在照顾我，虽然我知道在你的大脑里，你觉得很有道理。”杰奎琳对菲利普说，“这对我来说不好，但是我理解你。不过，你总是轻易地就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一直为此感到惊讶。就像你是故意这么做，然后跑到妈妈那里接受惩罚。如果你要重演你的家庭剧，我不感兴趣。我会先离开你，你知道的。”然后，杰奎琳告诉我：“当我知道自己有力量离开他时，这反倒帮助我做出了不离开他的决定。我有了更多的自由。现在我可以更大胆地开始一场性爱，我很喜欢这样。我喜欢很多不同的东西，我更喜欢温柔的性爱，但有时候激烈一点也挺好的。”
我对菲利普和杰奎琳的心理咨询服务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几年。现在，菲利普已经不再出轨了，以前他坚信婚姻中不存在激情的性爱，但现在他通过各种方式慢慢转变了看法。现在他既是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也是一个对妻子忠诚的男人，他摆脱了家族里持续了至少三代的婚姻模式。在过去，色情录像是菲利普的一个避风港，在那里欲望能得到即时满足。屏幕上的女人不会反抗，也不需要他付出努力。因此，欲求和得到之间的紧张关系不复存在，菲利普也完全不必去调和爱情中的欲望。慢慢地，菲利普迷失的欲望又回到了家中，他可以和妻子享受更多的性爱。
菲利普和杰奎琳未来面对的挑战是，如何持续地把性注入婚姻，在他们的亲密生活中，去体验小小的越轨、新鲜的刺激，还有浪漫的幻想。著名心理分析师亚当·菲利普斯在《一夫一妻制》这本书中强调了这一点：
“如果说禁忌是令人兴奋的，如果说欲望本质上就是容易越轨的，那么，那些有固定伴侣的人是富有的，他们不得不去找寻他们所短缺的东西，去让自己变得足够贫乏。换句话说，他们得花力气去让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变得有趣。”
你会渴望已经拥有的东西吗？
英国文豪奥斯卡·王尔德写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悲剧，第一种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第二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我们的愿望落空，我们会感到失望。当没有成功加薪、没有被大学录取、试镜被拒绝……我们会感到沮丧。当我们欲望的对象是一个人，她的拒绝让我们感到孤独、自卑，觉得对方不爱自己，甚至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但是，欲望的满足也会带来一种损失，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的同时也消解了我们急切的欲望。我们没有了甜美的渴望、精心安排的追求策略，以及令人兴奋的幻想，所有渴望与追求的活动和能量在得到的那一刻都远去了。试着想想，上一次你特别想要并且得到的东西是什么？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可以享受它，你可能会喜欢它，但你仍然那么渴望它吗？你还记得一开始你是多么渴望它吗？另一位作家盖尔·戈德温则写道：“渴望永远比真正得到更能引发激情。”
人真的很难渴望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吗？收益递减规律告诉我们，频率增加会导致满意度下降。一件产品你用得越多，你的满意度会随着每一次使用而下降。当你第十五次去巴黎的时候，和第一次的感觉肯定是不同的。但幸运的是，这个逻辑并不适用于爱情，因为上述理论是基于我们可以拥有一件物品这个事实，就像我们可以拥有一台数码播放器或一双新的名牌高跟鞋一样。
我的朋友简说：“也许我只是想要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回答她说：“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拥有你的丈夫？”有人会产生对爱情的错觉，认为爱人是自己的所有物。但实际上，他们的独立性是绝对的，我们永远无法掌握爱人的神秘。只要我们开始承认这一点，欲望的持续就变成了可能。所有威胁到现状的事情——婚外情、迷恋、长时间不在家，甚至是夫妻打架，这些都很容易点燃爱侣的欲望，这种现象令人惊讶。要让人重新喜欢一双旧鞋子，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意识到有失去它的危险。
与“收益递减规律”相对的一条规律是，当人持续地投入到一件事情中时，满意度会增加。你做一件事情越多，得到的越好，你就越享受。每周都练习网球的选手会认同这种观点，频率的增加会带来正面影响。对他们来说，自己打球的身姿变得越来越美——练习越多，技能就越高；技能越高，越自信；越自信，就愿意承担更多的风险；风险越高，就越令人兴奋。
当然，所有这些都需要我们付出努力，并遵守规则。它不仅需要一时兴起，还需要耐心和持续的关注。网球选手凭直觉知道，技能的提升很少是线性的，很可能会遇到平台期或者增长放缓的时候，但最终的回报是值得的。
不幸的是，我们常常把努力和劳作联系起来，把规则和痛苦联系起来，其实我们可以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努力。努力可以是创造性的、自我肯定的，它可以激发更多的活力，而不是带着骨子里的疲惫。如果我们想让性生活变得充实，那么我们就需要用这种巧妙的方式来努力。
“自发性”的神话
关于性，许多人都坚定地认为性是即时的融合，非常简单，那种皮肤的接触是完美的。好的性爱应该是简单的、没有压力、无拘无束的，无论你有没有过这种体验。经常伴随这种观点出现的是自发性神话。每当我办公室的男男女女们谈论他们心中令人兴奋的、迫不及待的、真正的性爱时，都会使用“自发性”这个词，就像一句咒语。他们热情地相信，真正性感的性爱应该是一时冲动的。
我们倾向于认为，性源于一种冲动或倾向，这种冲动或倾向是自然的、自发的、天真的。我们讲述着自己完全投入其中的感觉：“我无法抗拒……我的血管里都涌动着那种冲动……比我们两人加在一起还要庞大……我完全投入其中。”我们坚信性爱是自然发生、迅速膨胀的，这使得我们不愿花时间相互“诱惑”，不愿进行前戏。我们认为那太费时间，需要太多的努力；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太刻意了。许多人认为，刻意地追求性爱是有问题的。那会威胁到我们的信念，我们相信，性爱仅仅受魔法和化学激素的影响。因为我们相信性爱必须是自发的，所以我们不愿有意识地去追求性爱、掌控自己的欲望、有意识地表达欲望。性爱是自然发生的，不需要人去索取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充满诱惑的社会，有意识地追求性却被视作是原始而粗鲁的，是令人难堪的，仿佛我们在做一些不得体的事情时被抓到了。
当前来求助的人怀念原来自发的性爱时，我会提醒他们，即使是在一开始，自发性也只是一个神话。你觉得当时“立刻”就发生的事情实际上是因为两人几小时的相处，甚至可能是几天的准备：穿什么衣服，谈什么，在哪家餐厅，听什么音乐……这是有着详细而充满想象力的规划，是它们促成了性爱的“自然”发生。
因此，我希望我的咨询者不要坚持性爱的自发性。自发性是一个神话般的想法，其实在一段感情中，“立刻”就发生的事情是需要前期准备的，我们要通过安排来实现。伴侣之间的性爱是有准备的性爱。“我无法抗拒”需要变成“我不想抗拒”，“我们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拥抱对方”要变成“我想拥抱你”，“我们自然地想做爱”要变成“我们今晚能做爱吗”。我的目标是，帮助人们把性爱视作生活中乐意承认并热情接受的一部分，愿意全身心投入。
性爱需要提前“规划”，接受这个观念是许多婚后人士都需要跨越的一道坎。他们常常把“规划”和“安排”联系起来，而“安排”又和“工作”相关，“工作”又涉及“责任”，通常，性爱心理咨询师需要帮助他们拆分这些概念。
加入主动意向
多米尼克和拉乌尔向我抱怨他们平淡无奇的性生活。在恋情初始的时候，那会拉乌尔还住在迈阿密，距离使他们的性爱不会变成例行公事。他们无比期待周末时间，性爱从来都不乏味。但现在，他们生活在一起，会把空闲时间花费在家务和杂事上。我不禁注意到他们对那些琐事投入了极大的注意力，而对性爱投入的精力极少，二者之间差异显著，就好像性爱遵循着另一套规则一样。
“衣服不会自动洗掉，你知道的。”多米尼克说。
“那性会自己来吗？”我问。
多米尼克假装不明白我所说的性爱中的意向性，“你要我把它放在我的黑莓手机的日程表上？标上星期四晚上十点钟？这样似乎太可悲了。”他说。
“如果你不希望性爱变成你的待办事项表上的一个条目，那就不要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它。”我回答他，“我不是说要安排性爱的时间，我是说，要创建一个留给欲望的空间，而这是需要时间的。在这个预留空间中发生的事情是开放式的，但是这个空间的创建是需要你有主动意向的。正如上周末你给拉乌尔做的意大利菜炖小牛膝，它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多米尼克是一个美食家，上周六，他为拉乌尔做了那一道经典意大利菜。一开始他想做一点儿两个人都会觉得很棒的事情，有很多想法，最后决定做那道菜。他先去买了最好的意大利牛肉，在他最喜欢的粗粮面包店买了面包，然后到一家专门的商店去买巧克力奶油甜馅煎饼卷，最后，他又去买了最好的红酒蒙特普恰诺。准备那一餐他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但餐后两人享受了性爱的极乐。那天的一切都是为享受乐趣做准备。
“是啊，要做大量的工作。”多米尼克承认，“但我喜欢它，所以感觉并不像苦差事。”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性爱是件辛苦的事情呢？你似乎不愿意把投入到烹饪中的主动意向带到你的性爱生活中去。”我直截了当地指出问题的“要害”。
“换作在性爱中，那样似乎很做作。”多米尼克说。
像多米尼克和拉乌尔一样，许多人都排斥刻意为性爱进行准备。他们觉得这样做太费力，在完成最初的追求之后，就没有必要再做那些事情了。“引诱我的爱人？我还需要这样做吗？”这种不情愿往往表达了人们的隐秘期望——希望自己本来的样子被人爱着，不需要额外付出努力，因为自己是特别的。我们的内心都有这样隐秘的想法：“我不想！为什么要这样呢？不管我怎样你都应该爱我！”性心理咨询师玛格丽特·尼克尔斯（Margaret Nichols）指出，如果你增重差不多25公斤，穿着兔子拖鞋和一件脏兮兮的T恤在家里走，他可能依然爱你，但很难会对你产生身体反应。
“人们只有在约会的时候才会有意识地诱惑爱人吗？”我问多米尼克，“你和她生活在一起，这并不意味着你随时可以得到她。这时，性爱需要更多的关注，而不是更少。如果你希望性爱和以前一样，你就必须关注它。并不是每天都要，但是每过一段时间你都会为拉乌尔做一次大餐，不是吗？”
提前规划会引人期待
期待意味着我们希望一件事情发生，它是欲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提前规划性爱有助于期待的产生。
当多米尼克准备炖牛肉时，他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会想象拉乌尔的惊喜和快乐，希望这会使女朋友觉得自己很特别，他还想象着拉乌尔的感激。这些想象构建了期待，人们在期待中想象一件事情的样子，这可以看作是伴侣身体接触之前的另外一种前戏。期待是构建故事情节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爱情小说和肥皂剧中充满了期待的因素。
我相信思念、等待、渴望是产生欲望的基本要素，而这些要素可以通过期待实现，即使是在长期的感情中。
尼尔和萨拉会周六出去，他们经常有计划地做几件事，吃晚餐、听音乐，然后做爱。过去，萨拉一整晚累积下来的期待和欲望会在回家后给临时照看小孩的保姆付钱的那一刻突然消失。“突然之间，我又回到了母亲的身份，一整晚积累的欲望瞬间就消失了。现在，尼尔会付给保姆钱，我会直接走到卧室去。这样我的欲望就不会一回家就消失。”萨拉和尼尔有三个孩子，萨拉每天都要照顾这些孩子，没有什么空闲。她清楚地告诉尼尔，要让她走出母亲的角色很难，但是回到母亲的角色却很容易。“我原来认为这是兴致的问题，但很快发现不是这样的。等待兴致降临是件希望渺茫的事，现在，我喜欢为性爱作规划。这样在家和孩子玩芭比娃娃、检查孩子作业的时候我会满怀期待。”
萨拉期待的不只是性，还包括性的仪式——两个人花一些时间在一起，相亲相爱，暂时卸下现实的枷锁。他们会先爱抚几个小时，这种安排已经持续12年了，成了一个固定的习惯，如果跳过去他们就会感觉遗漏了什么。他们知道，除了晚间11点新闻后的15分钟前戏时间，一次美妙的性爱需要准备更多。
我们都不喜欢缺乏激情的状态，都向往光芒，希望感觉到自己的活力。如果有机会，相爱的伴侣可以通过性爱的超越来填补缺乏激情的空虚。
最后的游戏
当很多夫妻都在抱怨他们的性生活平淡时，我知道他们抱怨的不只是性爱的频率。他们不一定想要更频繁的性爱，但他们一定想要更美好的性爱。出于这个原因，我更喜欢谈论他们的性爱激情，而不是做爱这个行为本身。局限于身体的性行为是过分狭窄的，人们很容易退化到只关注数字。我们都不喜欢缺乏激情的状态，都向往光芒，希望感觉到自己的活力。如果有机会，相爱的伴侣可以通过性爱的超越来填补缺乏激情的空虚。
动物也有性行为，但性爱激情则是人所独有的。它是由想象力转化而来的性爱。事实上，有时甚至无须身体的性爱，只需要性的暗示和想象，人就可以享受到性爱的激情。性爱激情是培养兴奋的感觉，是在有目标地追求乐趣。心理学家奥塔维奥·帕兹把性爱激情比作身体的诗歌，是感官的见证。性爱激情像一首诗，它不是线性的，而是蜿蜒曲折的。我们不是在用眼睛，而是用心灵之眼在读它。性爱激情给我们展示了这个世界里的另一个世界，感官变成想象力的仆人，我们看到了无形的东西，听到了无声的世界。
性爱激情和想象力交织在一起，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扮演。我把扮演看作是处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东西，是我们可以尝试、重塑、把握机会的安全空间。在扮演中，我们暂时停止怀疑——我们相信有的事情是真实的，即便我们知道它其实不是的。这时我们不需要太认真。
扮演，从定义上来看，是没有负担、没有自我意识的。著名戏剧理论家约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认为，扮演的一个基本特点是，它没有其他目的。扮演的无目的性与我们强调高效率和不断问责的文化难以调和。我们越来越多地把扮演和效益联系起来。我们玩壁球是因为可以调节心血管功能；我们带孩子出去吃饭是为了让孩子们尝试不同的东西；我们去度假是为了充电。然而，如果我们被自我意识所困扰、痴迷于成果，或害怕别人的批评，那我们享受到的乐趣必然会受到影响。
当我们是孩子的时候，我们会自然地去做游戏。但是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游戏的能力在下降。性爱往往是我们可以允许自己自由发挥的最后舞台，它是我们连接童年的桥梁。虽然我们心中的规则一直在告诫我们要认真，但身体仍然保有它自己的自由，不受理智支配的自由。在做爱中，我们可以找回像孩子一样的不受拘束的状态，那时我们的身体还没有因为别人的目光而萌发出自我意识。
用一生去探索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遇到这样的伴侣，他们保留了嬉闹和扮演的感觉，不管是在卧室里还是在卧室之外。他们的身体和感官充满活力，对彼此的欲望没有消退。即使处于我们注重即时满足的文化中，他们依然能把诱惑看作目的本身。
约翰和女友在一起10年之后，彼此在对方眼里依然充满吸引力，哪怕他俩结婚之后，也经常会像热恋的情侣一样外出约会，而且往往把约会地点定在最受年轻情侣欢迎的郊区汽车旅馆；达内尔和他的情人去参加聚会的时候会假装不认识对方；埃里克会和妻子在晚上回家的时候，在公寓大楼的楼道里做爱，然后才回家照看孩子，那是一种鬼鬼祟祟的乐趣。
“我们不愿隐瞒彼此，更愿意享受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杰西卡的丈夫会在路上寂寞地开很长时间的车，于是杰西卡会用民用电台和丈夫调情；每天早晨，利奥都会告诉他的妻子，能和她结婚他是多么的幸运，这样说了50年后，他的这些话依然是发自肺腑的。
对于一些夫妇来说，扮演和嬉闹是性爱激情的核心，注意，性爱激情不仅仅是做爱这种行为。他们的做爱可能是突然的，也可能是仪式性的，是充满感情的或者只追求肉欲的，温柔的或者有侵略性的，温暖的或者冷酷的，但关键的一点是，性爱是令人愉快的，是诱人的，而不是责任。他们尊重性爱激情，但是也享受对道德的不敬。他们喜欢性，特别喜欢与伴侣的性爱，他们会花时间培养性爱激情的空间。
几乎所有的“老夫老妻”都曾经历过欲望沉寂的时期——他们彼此疏远，或者就是简单地沉浸在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中——但他们并没有惊慌，不会恐惧，他们认为是什么从根本上出错了。他们知道，性爱激情有起起落落，在某段时期性爱会消退。但是如果给予足够的关注和投入，他们可以重拾高潮的快感。
对结婚之后的人来说，爱情是一艘船，同时包含着安全和冒险，而感情承诺提供了生命最伟大的奢侈品之一：时间。婚姻不是恋情的结束，而是开始；他们知道未来会有几年时间来加深感情，经历尝试、倒退，甚至失败；他们把感情视作变化、持续的事情，而不是一个既成事实。这是两人共同书写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很多章节，没有人知道结局会是怎样的。永远有尚未探索的地方，爱人身上永远有未被发现的东西。
现代的感情关系是充满矛盾与渴望的大熔炉，其中有安全感和兴奋、归属感和超越性、舒服的爱情和热烈的激情。我们希望能得到这一切，而且我们只想通过和一个人在一起就获得这一切。协调家庭和性爱激情，我们要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但是我们只能间歇性地实现这种平衡。它需要你了解你的爱人，同时不断探索爱人的神秘之处；创造安全感，同时抱着开放的心态去面对未知；培养亲密感情，同时尊重隐私，两人共同生活又相互独立。欲望拒绝被束缚，所以亲密关系不能完全剥夺伴侣的自由。
与此同时，获得性爱激情需要伴侣双方的积极投入和有意识的努力。这样做的时候，我们不再把婚姻看作是严肃的，而是看作可以嬉闹和享受的，我们不再认为激情只是青少年和不成熟的人才会有。我们必须卸下享乐的负担，消除对性爱的普遍不适，尤其是在家庭中的不适。抱怨性无聊太容易了，也很常见，而在家庭中培育性爱激情则是一项富有挑战性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