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走走停停,出门不过几十余米,便被一声急促的呼喊叫住了脚步。她困惑地掉转头,看见一个有着一双蓝色眼睛、一头金色毛发的外国人,白种人惯有的隆鼻深目,再丑的五官都不会多难看。况且这个名叫大卫的男子相当懂得修饰自己,衣冠楚楚,表情丰富。他疾步而来,悠然地跟她并行,要送她一程。
常娓娓今天晚上第三次受到惊吓,并未多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的婉拒又被他自作多情地当成了中式的羞涩,这个叫大卫的男人手上有钱,头上又有爵位,无论在异国还是故乡,一直都是女人们追逐的对象,他非但没有退却,此番邀请得更加殷勤了些。
常娓娓避之不及,两人就在街边拉拉扯扯,分外显眼。
一辆银灰色敞篷跑车缓缓停靠路边,敞篷降下,露出了年慎不动声色的脸庞,静静地看着她。
“上来,我送你。”
前有虎后有狼,常娓娓实在不想在大街上引人注视,她慌不择路地拉开后座车门,惊魂甫定地跳上车去。
年慎朝车外痴心不改的男人遥递一个冷笑。
常娓娓谨慎地环顾车内一圈,并没有看到安娜的踪影,不由得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她的惴惴不安落在年慎眼中,让他意外地心情大好。
跑车在黑夜的城市轨道之间迅速穿行,不知目的,也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她说谢谢被无视,她报自己的地址一样被无视,年慎只是换挡加速,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后面还坐了一个女人。
她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下接了一个电话,赵宇东告诉她一个噩耗。他溜旱冰的时候崴到了脚骨,照了X光发现骨头之间有一条缝,要继续住院观察。所以,她请的五天年假理所当然就泡汤。
常娓娓真的要哭了:“老大,我酒店都订好了。”
“退了,现在公司正缺人,要顾全大局。”
常娓娓哭了:“老大你都这么老了,还玩什么旱冰啊。”
赵宇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说他老,但他是个老好人,只爱生气,不会翻脸。
他在电话中怒吼:“常娓娓你给我滚,这是你对老板说话的态度吗?!”
她丧气地在他的咆哮里挂断了手机,抬头发现车外的景物似曾相识,他开车驶入一个小区,将车停在一座别墅前,从后视镜里看着娓娓。
他知道她终于想起来了,他知道她的回忆里终于有了他的身影。
时间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天。
相似的黑夜,一样的人。
那晚她喝醉了,这一点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存疑的,因为那天她根本就没有碰一滴酒,只喝了一杯年姣给她倒的柠檬水。那个晚上,她原打算去跟蒋波告白,为此还跟思念练习了好久。
并无悬念,她被拒绝了。
可就算拒绝,蒋波的语气依然很温和:“娓娓,我大了你十五岁,你才二十,而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我不想有一天你早上醒来,发现旁边竟然睡着一个糟老头子而后悔。”
她眼中热泪滚动:“我不会后悔的,我永远都不会。”
“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他凄苦一笑,说不出的苍凉,“我会老的,老到有一天连镜子都不敢照,那时候你还年轻、漂亮,却要照顾我这个糟老头的吃穿住行,陪我上医院看病,生活的苦痛灾难会磨光你的爱情。我怕到了那天,你会恨上我。”
“我不会的。”她眼中有水流熠熠闪动,路灯下的小脸光洁如玉,执着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这么小,就已经替自己拿好了一辈子的主意。
蒋波黯然道:“我会的,娓娓,我会恨我自己,恨现在的我这么自私,拖累你的青春,我还害怕,害怕会有报应。”
她该怎么办?一头撞死在这里,让他看看自己的决心?
她不怕他老,不怕他生病,不怕他有一天长满了老年斑,这些种种不过是用来证明他只是凡人而已,凡人本应自由地相守相爱,怎么会担心天谴和报应呢?
可他不信,不信她已经赌上全部热情的决心。在这个一往无前的少女面前,他反而退却。
他怎么可以退却,他看着她长大,应该是最相信她的人啊。
她能怎么办,只有大哭着离开。
思念在附近的KTV等她过来,年姣递给她一杯柠檬水,她安静地流着眼泪,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杯。
她一觉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侧躺着熟睡中的年慎——确切地讲,她几乎是整个缩在他怀中。衬衫裙子从门口开始,触目惊心地撒了一地。她惊恐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发现另一件让她感到触目惊心的事,他跟她身上统一的不着片缕,他的手刚好搭在她腰上。
她的动作惊醒了他。
他睁开蒙眬睡眼,掀开被子,背对着她边穿衬衫边催促:“快点,今天上午你还有课。”
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她有半分钟的木然,呆坐在清晨的阳光中间,整个大脑空白一片,只有两个字久久回荡: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