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堂课 贫富差距加大的原因
“砰！砰！砰！”体育馆里响起运球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躯慢吞吞地冲出去。
“哐！”
高高举起的右手扣向篮筐，篮球穿过网，以强大的冲力弹落在地板上。
我大叫：“好强！”白虎同学也欢呼：“好厉害！”等海舟老师捡球回来，我们三个人伸出手互相击掌。
“呼，幸亏抢到了。进入了中年大叔行列以后，我连弹跳力都逐渐衰退了，让人感到悲伤啊。”
“真厉害啊，我们球队就算是中锋，也只能勉强碰到篮筐。”
“萨长同学是篮球俱乐部的吗？那你是我的学弟了。”
“我小学时是前锋，现在是后卫。”
“我学生时代是万年中锋，也有人说以我的身高没办法当教练，这可能是我的宿命吧。好了，活动到这里为止，舞台后面有块黑板，你们去准备折叠椅。”
今天早上在教师办公室前集合时，海舟老师问我们：“今天想在哪里上课？”我立刻回答：“天台。”结果遭到白虎同学的反对：“在那儿上课会中暑吧。”她提议：“才三个人就开冷气的话不太环保，我们去体育馆吧。”
体育馆里的确很凉快，风会从敞开的大门处时不时地吹进来，让人忘了炎炎夏日。我们坐在宽敞的舞台正中央，面向黑板会有种像是在拍戏的紧张感，偶尔这样一次也不错嘛。
“今天讨论的题目是十分适合这个宽敞的舞台背景的。地主属于‘赚取’、‘获赠’还是‘窃取’呢？请回顾我们累积学到现在的知识，准备好了吗？”海舟老师轮流打量着我们，我们不假思索地点头。
“这股气势很不错。那么第一个问题，地主是什么？萨长同学，请回答。”
又是直接的问题。太直接了，反而让人难以回答。
“呃……应该是有很多土地和房屋的人。给人一种辈辈相传的印象。”
“很标准的答案。那么换白虎同学。”
白虎同学低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对我而言，地主就是我奶奶本人。奶奶管理着这座城市好几成的房地产。爷爷去世以后，我一直这么想。奶奶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平常喜欢看书听音乐。可是她一提到钱和土地的事，从说话的方式到表情就截然不同了，该怎么说呢，就像是不接受反对意见的电脑。”
那是真的很厉害啊，与我们家总是笑眯眯的姥姥完全不同。
“你什么时候看过你奶奶那种模样？”
“房地产公司的人会定期来做报告或找她商量事情，我和哥哥一年会有几次在场，因为奶奶要我们在一边静静地听。”
“这是一种英才教育啊。看到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奶奶，白虎同学认为的地主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白虎同学紧紧蹙眉，陷入沉思，好不容易才开口，却不是很确定的答案。“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奶奶像是一个小国家的女王。”
女王啊……无法想象自己的亲戚像女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只因为公司员工在奶奶面前都很紧张，奶奶提到‘这座城市’时有种独特的语调，就像形容自己的领土。”
“我非常讨厌那样的奶奶。”白虎同学眉宇之间的皱褶更深了，说完后她抬起下巴，看着海舟老师。
“只是因为祖先刚好拥有乡下的土地，那里通了电车后，有很多人开始住在那里，就要求这些人在工作之后付房租。奶奶明明只是拥有因为先占领而获得的土地，却自以为像国王那么伟大，不是很奇怪吗？土地原本不属于任何人，奶奶只是刚好继承了历代祖先留下来的土地，有必要像女王那样盛气凌人吗？那样的形象给人的感觉极差。”
白虎同学一口气说完以后，眉间的褶皱依旧没有松开。我一时半刻无法体会白虎同学的心情，就连自己有土地是什么感觉也想象不出来。
“一下子就直指问题的核心呢。接下来我们要慎重地探讨白虎同学的厌恶感是否合理，最后一定能理清地主属于什么，请跟上我的思路。”
“遵命，大师。”我开玩笑似的说。白虎同学也笑着回答：“遵命，海舟大师。”海舟老师耸耸肩。
“那么，这是第一条线索。”
海舟老师用磁铁吸在黑板上的是一则常见的房屋租赁广告，传单上有平面图和“离车站走路只要8分钟”“房龄10年，全新装修”的文案。
“根据这张传单，我们可以知道这栋房子的价格为3 000万日元。问题来了，如果要租这栋房子，每个月房租大概是多少？”
白虎同学回答：“我觉得是10万日元左右。”是这样吗？
“答对了。这一带可以从车站走路回家，一般三室两厅的房子租金大概是十几万日元，更便宜一点儿的房子甚至少于10万日元。这时我们从地主的角度出发，假设房租为每月15万日元，全年180万日元，那么房租收入的投资回报率为年利率6%。”
我想都没想就说：“看上去比银行存款利率高多了。”
“乍看之下是这样没错，但没有这么简单。首先是地主的实际投资回报率更低，因为房地产要缴税，例如固定资产税大约会分走一个月的房租，出租期间的壁纸、榻榻米、日式纸门、厨房卫浴，不管什么家具都有可能会产生损耗。相反，银行存款绝对不会损及本金，但买房子要承担房价下跌的风险。因为购房后5年，房龄10年的房子就成了房龄15年的房子，人气会下降。也可能因为经济不景气，想买房子的人变少，花3 000万日元买来的房子最后只能以2 000万日元卖掉。”
啊，搞到最后还亏钱啊。
“考虑到房屋买卖和管理等诸多费用，损失其实更大。不过当初的房价或许也会上涨，沿用刚才的例子，假设涨到4 000万日元，除去900万日元的房租，还会有1 000万日元的卖房利润。问题在于人们无法预测房价会涨还是跌，因此买房可以说是对不确定未来进行赌博性质的高风险行为。”
而且还得花好几千万日元，真可怕。
“如果我们把钱存在银行绝对不会受损，但也赚不了几个钱。买房可能会赔本，也可能会赚钱，你们不觉得两者之间的平衡十分巧妙吗？”
“您是指高风险、高回报吗？”
“不愧是白虎同学。这时说起高山先生，他的公司势头最猛的时候，一年曾经增值100%以上，因此客户放在他那里的钱一年就能翻一倍。但是无论选择了怎样的公司，一旦整个市场不景气，公司就会跟着亏损，是投资的常态。事实上，最糟糕的时期他的公司曾经一年亏损近五成。”
如此宝贵的钱一下子变成两倍、一下子只剩下一半，感觉好刺激啊。
“这里为二位介绍一个专业术语‘回报’，相当于‘赚钱’。在各式各样的‘增值’方法中，风险与回报会形成以下的关系。”
哦，说穿了，世界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事儿。
“这种风险与回报的关系在各种情景下都能看到，例如打篮球，篮下擦板得2分，但若承担风险从较远的距离投篮可得3分。”
我们望向篮球场，原来三分线是风险与回报的分界线。
“我们已经来到最后冲刺的阶段，只差一里路了。对于高山先生公司的客户选择承担高风险去投资股票，以换取高回报的行为，萨长同学，你认为这项投资是‘赚取’还是‘获赠’？”
虽然觉得这里应该回答“赚取”，但这位大叔最喜欢挖陷阱给别人跳。正当我脑海中一片混沌时，我忽然想起高山先生那句“为老天做事”，脑海中的迷雾骤然散去，灵光乍现，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然而当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脱口而出：“我认为是‘赚取’。”
“哦，回答得真快，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为老天做事’那句话。”
笑容从海舟老师脸上消失，变成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如果说认真筛选要投资的公司是为老天做事的话，那么出资参与这项投资的行为说是‘赚取’也没错。”
嗯，没错。如果为老天工作是“获赠”的话也太丢脸了。
“可以，萨长同学刚才的回答真是太厉害了，居然很好地消化了高山先生那句话，并且能与‘赚取’联系在一起，迅速凭直觉回答，真是太厉害了。”
白虎同学也频频点头，顿时我觉得脸颊涌上一股热浪。
“看来至今学到的知识正在萨长同学心中开花结果，请不要忘记现在的感觉。有知识和信息作为基础的直觉通常都不会错，据说可以得到七成到九成的正确答案。但准备得不够充分的直觉只是一种假设。”
白虎同学竖起大拇指，我也回以相同的手势。
“我再稍微补充一下，为世界增加财富的人，在数字上创造出高于平均GDP的都是‘赚取’的人，跟‘增值’一样。投资股票就算有时会蒙受巨额损失，但长期的话还是可以期待高回报的。”
不然谁还去投资啊。
“这些投资人‘增值’背后的原因是企业的‘借贷’。企业向投资人借钱，以此为资本扩大事业，将利润再分配给投资人。投资股票之所以能产生高回报，正是因为企业利用资本扩大事业，将利润分配给投资人；投资股票之所以能产生高回报，正是因为企业利用资本创造出相当于‘赚取’的财富。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角，但承担着风险。把血汗钱借给企业的投资人则是在背后支撑经济增长的无名英雄。就算投资只是为了赚钱，也对这个世界、对社会有所贡献。”
的确是“看不见的神之手”啊。
“考虑到对经济的贡献，我确定投资相当于‘赚取’。真正流着汗水工作的虽然是在企业上班的人，但投资人也冒着损失血汗钱的风险，着实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既然差不多的话，我宁愿选择挥汗如雨地工作。
“我们以同样的思路来思考投资房地产、公寓、别墅、办公大楼等租赁业务。这些业务也都是有风险的，说不定房东还无法顺利地收到房租，又或者因为经济不景气而租不出去，房地产可能还会贬值。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要缴税及花钱维修，房东也不轻松。可是我们刚才已经学到，正因为如此，风险与回报才会形成某种关系。白虎同学，请问是什么关系？”
“不承担风险就没有机会赚钱。”
“没错。这也意味着只要小心谨慎地承担风险，就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要是费尽力气还赚不到钱，谁都不会做的。
“房地产市场也有看不见的神之手在操纵，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从哪个车站徒步几分钟、房龄几年的房子可以租多少钱的行情。房租行情也会影响房地产的买卖市场，房租高一点的房子比较值钱；反之则找不到买家，导致价格下跌。”
神还真是繁忙啊。
“萨长同学，趁你还有灵感的时候再问你一个问题，地主属于‘赚取’还是‘获赠’？”
白虎同学以前说过，地主是从“赚取”的人手中收取房租，所以是“获赠”。但不管是水果店还是理发店，收取的费用都是别人用薪水付的，如果照她的说法来看，岂不是每个人皆为“获赠”。
虽然是这样，但地主的确没有在工作，给人一种坐享其成的感觉。这问题好难啊。
“这次陷入迷茫了吧。那么，请从地主并不是继承祖先留下来的土地，而是用自己投资的房地产收取房租的角度来思考一下。”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认为是‘赚取’。”我回答，心里却想这样就不像地主了。白虎同学侧着头沉思。
“从表面上看地主在赚钱。我觉得每个月能收到好几百万日元房租的人不算‘赚取’也太奇怪了。”
“原来如此。白虎同学，你的意见是？”
白虎同学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嘛……从数量上看，有很多不动产的话，确实如萨长同学所说的那样，可是……”
“这么支支吾吾的真不像你，我可以猜到你为什么不干脆地从理论方面思考。但我认为你搞错了问题方向，或者是把应该要分别思考的问题混为一谈了。”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白虎同学一脸疑惑的表情。
我打破沉默：“关于刚才的例子……”两个人都看着我。
“我认为那位地主是用自己赚来的钱买房子租给别人，既然如此，他投入的血汗钱其实承受着相当高的风险，要是得不到相对于‘赚取’的回报，那也就没必要做了。可是，如果是用继承遗产得来的房子收租变成有钱人……”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白虎同学一眼，又补上一句：“总觉得不太服气。”
海舟老师放声大笑，问白虎同学：“白虎同学也觉得不服气吗？”白虎同学猛地点头。
“这是个陷阱。首先我们先前激烈讨论过‘赚取’对增加社会财富做出的贡献，比其他人更大，是这么一回事。冒风险投资股票或房地产无疑对增加社会财富做出了贡献。只要确实掌握住这个前提，我相信就会得到地主是在‘赚取’的结论。”
到这里为止我还是服气的。
“但是，之所以会觉得不太服气，是因为你们敏感地察觉到背后还藏着别的问题，像经济上的不平等和贫富不均。”
没错，就是这样，总觉得不太公平。
“因为唯有原本就非常有钱的人、拥有足够本金的人才能投资股票或房地产，才能踏上那条‘赚取’的道路。”
海舟老师说到这里，在黑板上用很大的字写下了一个简短的公式。
这是什么？大概是r比g大的意思吧，我完全不明白。
“这是一位名叫皮凯蒂的经济学家写下的不等式。他的这项具有冲击性的假设在世界各地引起激烈的辩论，他的学说的核心就是这个公式。r是资本收益率，意指投资于股票或房地产的回报；g是gross的第一个字母，意指经济增长率。皮凯蒂搜集各国数据，主张从长远来看，指出利用投资赚钱的速度会比整体经济增长的速度还快。”
这次海舟老师停顿时间的很长。说实话，真需要时间思考了，因为我的大脑有些微跟不上。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有能力投资的有钱人会变得越来越有钱。”
“优秀！白虎同学说得太棒了。”
咦？是这个意思吗？
“接着看下去吧。首先，这个不等式几乎是把我们先前得出的投资就是‘赚取’的结论重新说了一遍。”
投资比经济增长更加能够使社会财富增加，所以是“赚取”。嗯，就是这样。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会怎么样呢？暂且手里有多余的钱、可以进行投资的人，积累的财富会逐渐增加。请回想一下复利的魔力。与借钱恰恰相反，投资的资产会像滚雪球一样增加；另一方面，对没有原始资金的普通人来讲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因此普通人只能得到平均的经济增长速度，这几乎已经等同于平均的定义了。所以，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按照皮凯蒂的观点，这是如今市场经济结构性的缺陷，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市场自身是无法解决的。”
无法解决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和白虎同学的椅子中间好像有道很深的鸿沟。
“皮凯蒂说的是真的吗？”
“也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夸大其词，但不能否认的是，这几十年来全球贫富差距确实越来越大。这个贫富不均的问题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课题之一。我认为除了皮凯蒂不等式，贫富不均问题还与两个重大因素有关。这三个因素纠缠在一起，使得问题解决起来困难重重。”
接下来的问题会更复杂吧，我跟得上吗？
“扯太远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我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谢谢你的捧场，反应非常好。”
“您为什么不继续讲下去？”
“因为会害你们迷失方向。先回到我们原本的主题，讨论出结论吧。贫富差距的问题等有机会我们再利用课外教学的方式来讨论。”
我没有意见，白虎同学也同意。
“谢谢。那么言归正传。”
海舟老师擦掉不等式，一口气在黑板上写下我们已经很熟悉的两个清单。
“我们得到的结论是，最后剩下的地主可以归类到‘赚取’，同时也对这五种获得财富的方法有了一定的认识。”
各式各样的职业与形形色色的词汇相互交融，印在我的脑子里，总感觉自己好像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一点儿了解。仔细想想，我们已经上过好几堂课了。我与白虎同学目光交汇，微笑点头。
“截至目前，社团课程内容的难度其实很大，你们对这些问题的理解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期，甚至有时候还会提出超乎我预料的想法。”
我的成就感自内心深处涌出，白虎同学也露出自豪的表情。
“眼下还剩最后一个谜题。”
海舟老师的嘴角浮现笑意，轮流看着我们。看似有些挑衅，抑或是预设好了的恶作剧，总之是打从心底里浮现出的快乐的表情。
“萨长同学，你知道第六个获得财富的方法是什么吗？”
我呆滞地张大嘴巴，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来毫无头绪呢。白虎同学知道吗？”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还是不知道。”
白虎同学的眼神有些不甘心。海舟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张开双手走到舞台正中央，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体育馆。
“啊！面对富有挑战性问题产生的这种兴奋感，真是太棒了！”
他的表情真的是很幸福的样子，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我既不是魔鬼也不是恶魔，自然不会出无解的问题给我心爱的徒弟。”
海舟老师说完，竖起食指，转身指向黑板。“第六种方法揭示了金钱的本质，是最神秘的方法，线索早就写在这里。”
我在脑海中默念那张职业清单，重新看着那五种方法。白虎同学大概也跟我一样。
“这里还有一个提示。”
海舟老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摊开来可以看到印有日本近代教育之父福泽谕吉的头像，是一张万元日钞。
“借给你们两位。这是盘算社团最后的作业。下次上课是一周后，暑假的最后一周也是最后一堂课。你们可以尽情地享受解谜的乐趣，当然也可以随便开作战会议。那就祝你们顺利了。”
海舟老师如演员谢幕般行礼后，跳下了舞台。然后他拾起地上的篮球，冲向舞台另一边的篮筐跳了起来，高大的身体在空中翻转，双手“哐”的一声来了个灌篮。
“耶！”
海舟老师摆出夸张的胜利手势，也不给我们拍手的时间，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