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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约的太阳照耀在东欧上空

北约的太阳照耀在东欧上空

布拉格城堡里建于17世纪的西班牙大厅的灯光渐渐熄灭了。舞台上,伴随着莫扎特的音乐,两位舞蹈演员正在表演捷克出生的舞蹈编导依利·基利安创作的一个欢闹的节目。演员身着仿古式样的服装(给人以衣不蔽体的感觉),头戴假发。其中有个片段,演员像跳蚤一样跳来跳去,在一张巨大的四柱床上表演疯狂的男女交媾仪式。然而台下的观众并非来自布拉格哈维尔总统文化圈内的朋友,而是北约现在和未来成员国的国家元首及700名嘉宾。不是所有来宾对北约扩大进程会伴有如此粗俗的表演都有思想准备。

2002年11月21日的布拉格峰会是哈维尔作为捷克共和国总统的终曲。这位剧作家出身的政治家希望这次峰会能够以它的艺术风格和历史意义载入史册。他自己的国家已经是北约的成员之一,今天他想庆祝又有7个国家获得了新生。

俄罗斯人很难明白,这确实是为了庆祝新生,而不是威胁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亚历山大·雅科文科阴郁地提到,“在距圣彼得堡市仅几十公里的俄罗斯边界上,北约军事潜力已经显露”。

俄罗斯外交部长伊戈尔·伊万诺夫本人给这一事件涂上了一层积极的色彩:“俄罗斯不再把北约的东扩视为一种威胁,因为自从冷战结束以来,北约联盟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并把打击全球恐怖主义作为自己的重点。”然而俄罗斯人并不明白,为什么北约有必要东扩。他们不仅相信戈尔巴乔夫曾得到过北约不会东扩的保证,而且同样不懂,为什么俄罗斯作为一个伙伴被接受后,还会有国家觉得需要防御它。而且他们心里很清楚,尽管北约信誓旦旦,但如有必要,它一定会保护它的新成员。在北约—俄罗斯理事会上刚与人握过手的俄罗斯,在布拉格峰会上却又好似被扇了一记耳光。

俄罗斯人完全看不到自己在国内的政策和行为与他们在国外形象之间的关系。几年后,我作为克里姆林宫的媒体顾问工作时,不得不面对这一难题。我的客户不懂得,改善他们国外形象的关键不在于更好的公关,而在于更好的行为(详见第九章)。我通过与他们的密切共事得出的印象是,他们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东欧人,特别是巴尔干人,仍然对自己身边的这个庞大邻居怀有戒心。

在布拉格峰会上,自然没有人公开谈论自己对俄罗斯的恐惧心理,然而你不需要对历史寻根究底就能明了这种恐惧的根源。观看瓦茨拉夫·哈维尔安排的演出的几乎所有东欧领导人都和他一样,亲身经历过苏联占领的恐怖,并在一个极权政权下生活过。昔日的旧怨依然未消。波兰人认为,俄罗斯政府在承认(更不要说道歉)1940年斯大林的秘密警察杀害数万波兰军官和知识分子的卡廷事件一事上仍然做得太少。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不仅被苏军占领,而且被纳入苏联版图,不得不为自己民族的生存而斗争。成千上万的人被送入集中营。俄罗斯公民成群涌入他们一丁点儿大的国家,带来了俄罗斯的语言和文化,外加一个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官僚体制,将他们变成二等公民。土生土长的拉脱维亚人只占本国首都里加人口的不足一半。当地人普遍对俄罗斯人的存在心怀怨恨。20世纪80年代戈尔巴乔夫推行的改革刚刚造成一点儿松动时,三个波罗的海国家就率先起来反对苏联的统治。

1991年三国恢复独立后,问题并没有因此全部消失。政治上,俄罗斯接受了这一现状,然而多达100多万俄罗斯人在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定居,克里姆林宫觉得自己有权力和义务保护他们。新独立国家的政府并不总能善待本国的俄罗斯少数族裔。波罗的海三国的大多数人内心深处认为,俄罗斯人当初就不该来到这里。正是这些人把波罗的海国家变成殖民地并征服当地人民,因而他们是咎由自取。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境内的俄罗斯人因《语言法》和《公民法》失去了祖国。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对此提出了批评。欧盟把修改这些法律作为两国加入欧盟的一个条件。自从三国独立以来,俄罗斯一直对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立陶宛境内的俄罗斯人人数很少,且多无怨言)境内的公民权状况怨言不断,有时言辞激烈。因此对俄罗斯人来说,北约张开双臂接纳波罗的海国家本应是意料之中的事。

外界普遍认为,在布拉格峰会上,拉脱维亚总统瓦伊拉·维基耶·弗赖贝加因她的一次雄辩有力的脱稿即席演讲抢了风头。她本人并没有在苏联的统治下生活过。正当红军“解放”她的国家、实行社会主义的时候,7岁的她随父母逃离了拉脱维亚。然而她的讲话概括了这次峰会的意义:

在一段漫长的时期内,拉脱维亚失去了自己的独立。她既懂得自由的含义,也懂得失去自由的含义。拉脱维亚懂得安全的含义,也懂得失去安全的含义。这就是为什么被邀请加入一个将保证我们安全的联盟在我国的历史上将是一个重大的时刻。

我们拉脱维亚人希望在政治稳定的基石上,而不是在变化无常的流沙上建设我们的未来,我们不想置身于某种政治上捉摸不定的灰色地带。我们想享受北约多年来一直捍卫的种种自由和权利的灿烂阳光。我们不想被遗弃在外面的黑暗中。任何国家,如果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希望捍卫同样的价值观,追求同样的理想,愿意作出同样的努力,我们都不希望看到它们被遗弃在黑暗中。我国人民在历史的火焰里经受了考验,在苦难和非正义的熔炉里千锤百炼。他们懂得自由的含义和价值,懂得全力去支持、维护和捍卫自由并为之而奋斗是值得的。

她发言时,她的听众——全部是男性国家元首——几乎屏住了呼吸。波兰总统亚历山大·克瓦希涅夫斯基日后在一次采访中回忆道:“老实讲,当时我的双眼噙满了泪水。正是这样的动人时刻告诉我们,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确结束了,我们正在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这种感受……透过了皮肤,让我浑身战栗。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在布拉格一个共产党人曾用来召集会议的皇宫里结束了,而今它的主人是现任总统哈维尔。”[1]

在场的所有来宾皆有同感,也许俄罗斯代表团除外。俄罗斯代表团是前来出席次日上午北约—俄罗斯理事会一次简短的仪式性会议的。外交部长伊戈尔·伊万诺夫回忆道,他努力向他的西方同伴解释,北约新的成员国确保自己“安全”的途径就是令俄罗斯感觉不安全。他说:“这些国家想加入北约的实际利益是什么呢?不错,是获得政治利益。但威胁来自何方呢?首先应当阐明实际威胁,然后再思考如何最大限度地缩小或对付这些威胁。”他又补充道:“实际上这样做并没有增加任何人的安全,无论是北约国家,还是俄罗斯,而是增加了一个不信任的因素。你们关心自己的安全,却不关心俄罗斯的安全。”[2]

美国人对诸如此类的抱怨有现成的答复。下面是尼克·伯恩斯的一席话:

你知道,通过扩大北约,我们也是在将俄罗斯一军。自从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一直说,他们变了,而且认为欧洲应该成为一个人民在没有外来统治的恐惧下自由决定自己未来的地方。通过在2002年11月邀请这7个国家加入北约,我们告诉所有人,如果你在未来的一个民主体制下选择自由,我们可以协力保证并维护这一自由。不少俄罗斯人后来说,这是北约背信弃义之举,显示了北约言而无信。我觉得这种说法让你充分认识了这些俄罗斯的领导人。他们不相信民主。

在当代世界,在苏联解体后的世界,在1991年后的世界,俄罗斯人无权决定其他国家人民的未来。他们无权把自己的帝国强加在他们称之为近邻国家的人民头上。如果我们有力量,就像我们现在有力量一样,能确保其他国家的人民获得自由和民主,帮助他们获得这种自由毫无疑问是正当之举。[3]

俄罗斯人和美国人各说各话的能力着实令人吃惊。俄罗斯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自己在本国内的行为仍然令四周的邻国感到畏惧。美国人及其盟友认识不到,俄罗斯人因为被看作潜在的侵略者而不快。2002年北约的两次峰会被赞誉为冷战的终结,但实际上两次峰会使冷战死灰复燃,开始了一场新冷战。从俄罗斯的角度看,昔日横穿欧洲腹地的铁幕如今正在被一个更靠近自己国门的新铁幕所取代。

[1] Interview with Alexander Kw niewski,24 November 2010.

[2] Interview with Igor Ivanov,11 December 2010.

[3] Interview with Nicholas Burns,21 January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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