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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里的魔术师28

28

中學一年級時,釘宮克樹和津久見直也同班。一個是樸素、不起眼的少年,另一個是很受同學歡迎、沒有人不認識的少年,照理說,他們兩個人應該不會有交集,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下子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有一天,釘宮回到家,打開書包,發現裡面有一個陌生的筆盒。他立刻發現拿錯別人的書包了。那天釘宮是值日生,在打掃時把書包放在走廊上,可能也有別人將書包放在附近。

他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人找上了門。不一會兒,媽媽來叫他,說班上的同學來找他。他不知道誰來找自己,走去玄關,發現津久見站在那裡,看到津久見手上拿著書包,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應該是我拿錯了。」津久見把書包遞給他。

釘宮接過書包,打開一看,那果然是他的書包。

他急急忙忙回房間拿了另一個書包,交給津久見。津久見連看也沒看,就點了點頭說:「對,這是我的。」然後露出了有點尷尬的表情開了口,「不好意思,因為我不知道是誰的書包,所以就打開看了一下,因為我想趕快物歸原主……」

「喔,這樣啊,也對。」

書包上並沒有寫名字。

「然後,呃,我看了那個。」津久見抓了抓頭,「就是『另一個我是幽靈』。」

「啊!」釘宮忍不住叫了起來。

那是釘宮那一陣子正在畫的漫畫,他平時不會帶去學校,那天原本打算去圖書館找參考資料,所以剛好放進了書包。

「那是你畫的嗎?」

「是啊……」

釘宮在回答的同時感到不安,他以為津久見會看不起他,或是嘲笑他。

沒想到津久見對他說:「你好厲害,畫得真好,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漫畫家畫的。」

「喔,是喔……」釘宮驚訝不已,也感到不知所措。因為對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故事很有趣,我看了之後,就欲罷不能了。」

津久見興奮地說,聽起來不像說謊或是奉承。雖然可能對未經當事人同意就看了整個故事感到有點愧疚,但釘宮覺得他在表達真心的感想。釘宮聽了之後當然很高興,於是對他說「謝謝」。

「還有沒有其他的?」

「啊?其他的……」

「就是你畫的漫畫啊,這應該不是你畫的第一部作品吧?有沒有以前畫的?」

「嗯,是有幾個。」

「我就知道,否則不可能一下子畫出那種故事。」津久見語帶佩服地說完,用指尖抓了抓太陽穴,看著釘宮說:「你畫好的作品都沒有給別人看嗎?」

「是啊,從來沒有給別人看過。」

「是嗎?太可惜了,因為漫畫就是要給別人看,別人看了才有價值啊,難道不是嗎?」

「嗯,雖然是這樣。」釘宮呼吸了一下,抬眼看著津久見說:「你要不要看?」

「可以嗎?」津久見露出興奮的表情。

「我先聲明,我畫得很爛,因為是之前畫的。」

「完全沒問題。」津久見開始脫球鞋。

釘宮帶津久見去自己的房間,然後給他看了自己之前畫的漫畫。這是他第一次給別人看自己的作品,甚至從來沒有同學走進他的房間。中途媽媽送果汁和點心進來時,看起來很高興。

釘宮給津久見看的漫畫都很短,有些甚至沒有畫完,但津久見仍然看得愛不釋手。釘宮看著他嚴肅的表情,知道他真的很專心。

津久見在看的時候不停地說著「好厲害、好厲害」,看完之後,注視著釘宮的臉說:「釘宮,你是天才,你在讀小學時就開始畫這些了嗎?簡直難以置信。」

「這……沒什麼啦。」釘宮雖然謙虛地表示,但還是很得意。

「你以後想成為漫畫家吧?」

「嗯,希望可以。」

「絕對可以,你現在就已經畫得這麼好了,絕對沒問題。太厲害了,有一個漫畫家的朋友太棒了。」

津久見脫口說的「朋友」兩個字,讓釘宮大吃一驚。他知道自己的臉紅了起來。

但是,津久見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特別的話。

「釘宮,我可以告訴別人,你在畫漫畫這件事吧?」津久見輕鬆地問。

「不,這有點……」

「為什麼?」

「因為別人可能會嘲笑我。」

津久見用力搖著手說:

「不可能,如果有人敢笑你,就把這些漫畫拿給他們看,他們絕對會閉嘴。如果還有人亂說話,我就會教訓他們說,如果釘宮以後成為知名的漫畫家,他們就要下跪道歉。」

釘宮聽了他的話,感到很安心,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對他刮目相看,都很依賴他的原因了。因為他是個格局很大的人。

那天之後,兩個人成為真正的朋友。他們討論的話題幾乎都是釘宮的漫畫,釘宮不會主動說,都是津久見問他各種問題。你是怎麼想到那個故事?怎麼決定角色的外型、服裝——也就是對創作過程很有興趣。

「電影不是有所謂的幕後花絮嗎?比起電影本身,我反而覺得幕後花絮更有趣。」津久見曾經這麼說。

釘宮和津久見成為朋友後,在學校的生活頓時變得舒適愉快,和以前完全無法相比。之前因為他在學校很文靜,所以一些調皮搗蛋的學生都會把一些麻煩的工作推給他,在和津久見成為朋友後,就沒再發生過這種事。

沒想到升上二年級後,津久見因為白血病住了院。津久見看起來很健康,完全不像是病人,所以釘宮聽到這個消息時,還以為搞錯了。

釘宮當然每天都去醫院探視他,津久見每次都要釘宮趕快畫漫畫的續篇,或是新的作品給他看。雖然津久見一天比一天虛弱,但從來沒有叫苦示弱。

沒想到離別的時刻很快就到來。那時候剛升上三年級不久。

兩天後是守靈夜,隔天是葬禮。釘宮和同學一起去參加,送了津久見最後一程。躺在棺材中的好朋友身體縮了水,只剩下健康時的一半,唯一的安慰,就是他長眠的表情很安詳。

葬禮之後,津久見的媽媽對他說,希望他有空時去家裡一趟。

「有東西要給你。直也生前說,如果他死了,要我交給你。那是一個很大的信封,而且黏得很牢,還說這是男生和男生之間的秘密,要我絕對不能看。」

釘宮忍不住感到納悶。到底是什麼秘密?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事。

隔天,他去了津久見家中。津久見的媽媽交給他一個A4大小的信封。他以為是日記之類的東西,雖然之前和津久見相處時都推心置腹,無話不說,但津久見可能還有很多話沒有說,比方說,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也許他偷偷寫下了內心脆弱的想法,所以不願意給媽媽看到。

釘宮立刻回了家,回到自己房間,打開了信封。裡面是一本大學筆記。一看封面,他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封面上寫著「靈感筆記」幾個字。

翻開封面,他更加驚訝。裡面寫了滿滿的文字,看了之後,更加愕然。那並不是日記或是手記,上面寫的全都是故事的概要,而且都是獨創的故事。

筆記本內總共有十個故事,有的是一頁就寫完的小故事,也有的故事寫了好幾頁,有些地方畫了像是故事角色的插圖。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釘宮終於解開了多年的謎團。

津久見也想成為漫畫家。雖然不知道他是否想成為職業漫畫家,但他也想畫漫畫。這本筆記就是他為了日後畫漫畫所做的準備工作。因為和釘宮有相同的志向,讓他產生了親近感,所以才會在意釘宮,想和釘宮成為朋友。

既然這樣,為什麼沒有說出來?只要說自己也想畫漫畫,即使沒辦法提供什麼建議,至少可以相互討論。

釘宮看了津久見畫的插圖,認為他應該只是單純覺得丟臉而已。

老實說,津久見畫得並不好。既缺乏協調感,線條也不漂亮。他筆下的少年不帥,少女不可愛,釘宮讀小學時,也畫得比他好多了。

津久見應該也發現了這件事,所以會把故事的大綱寫下來,卻沒有著手畫漫畫。或是之前曾經試著畫,但看了釘宮的漫畫後自嘆不如,很受打擊,然後就放棄了。釘宮想起津久見以前曾經說,如果我也有你那樣的才華就好了。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釘宮忍不住這麼想。有些職業漫畫家的畫功也未必出色,只要加強練習,每個人都可以畫出一定程度的畫。雖然有些畫風更容易吸引讀者,但故事情節更重要。

在這個問題上——

津久見筆記本上所寫的故事都充滿魅力,有科幻和冒險故事,也有青春和推理,每一個故事都富有獨創性,完全沒有參考任何現有的作品。

最吸引釘宮的就是名為《零一大戰》的長篇作品。故事以近未來為舞台。天才科學家對地球環境遭到破壞感到悲觀,和全世界有志一同之士一起進入冷凍睡眠狀態,他們用電腦連結各自的大腦,生活在廣大的幻想空間,控制電力網,試圖破壞現實的世界。必須有人進入這個幻想空間,停止控制程式,才能夠加以阻止。曾經在世界各地冒險,因為發生意外,手腳都無法動彈的冒險家被挑中執行這項任務,他真的有辦法拯救地球嗎?——《零一大戰》就是一個這麼大格局的故事。

釘宮發自內心為津久見感到可惜。如果把這個故事畫成漫畫,一定可以成為傑作。

釘宮把筆記本放回信封,插在書架上。他告訴自己,即使家裡失火,也一定要帶著這個信封逃走。

然而,不久之後,他忙著畫自己的故事,暫時忘記了這麼重要的寶物。

升上高中後,他開始向漫畫雜誌投稿,曾經多次獲選佳作。畢業後,他進入了東京的私立大學,但完全無心讀書,只希望有更多時間畫漫畫。

不久之後,出版社的編輯來找他,讓他的作品有機會刊登在漫畫雜誌上。他拿出自己的習作,編輯很中意《另一個我是幽靈》,於是他重畫之後,成為他踏入漫畫界的出道作品。

之後也刊登了幾部作品,但都是短篇漫畫,遲遲沒有編輯找他連載。

責任編輯對他說:「還差一步,好像還缺了點什麼。之前的作品都很不錯,但不知道該說是整體架構太嚴謹,或者說格局太小了,總覺得缺乏震撼。我們希望可以有一點突破性,只要具備這一點,馬上可以請你在我們雜誌連載。」

釘宮聽了這番話很受傷,但也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他也有同感。

「你已經開始創作下一部作品了嗎?」

「不,才準備開始。」

「你已經有構想了嗎?如果有的話,是否願意和我分享一下?」

「目前……有幾個構想。」

釘宮和編輯分享了接下來想要畫的作品構想,但看到編輯臉上的表情,內心感到焦急不已。因為他覺得編輯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你先畫看看,等你畫完之後和我聯絡,到時候我們再來討論。也許畫出來之後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也就是說,編輯覺得他說的故事缺乏吸引力。

到底該寫怎樣的故事?

回家之後,他又重溫了和編輯分享的那個故事,覺得的確缺乏震撼。雖然是他很擅長駕馭的題材,但反過來說,作品的世界受到了局限,故事只在自己的知識所及的範圍內展開。《另一個我是幽靈》也完全沒有擺脫日常。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他始終沒有想到什麼好點子,內心越來越焦躁。如果一直畫不出來,責任編輯可能會對自己失去興趣。對編輯來說,釘宮只是「有可能成功的未來漫畫家」之一。

正當他陷入苦悶,有一天,他想到了津久見的筆記本。筆記本裝在紙箱內,來到東京之後,從來沒有打開過。

他沒有多想,就把那本筆記拿了出來。他無意盜用津久見的點子,雖然第一次看的時候覺得很有趣,但終究只是中學生的想法,現在回頭看,一定會覺得太幼稚,只不過也許可以從中獲得某些靈感——他帶著這樣的心情再度翻開了筆記。

然後,他再度受到了衝擊。

故事的很多設定的確很幼稚潦草,但成為作品基礎的構想富有獨特性,令人驚豔。第一次看這個故事時的驚訝並不是錯覺,這本筆記是無數奇特靈感的寶庫。

雖然津久見說釘宮是天才,但釘宮終於領悟到其實剛好相反,津久見才是天才,他只是缺乏表達這些創意的技巧。

筆記本上記錄的所有靈感都很出色,但最有魅力的還是《零一大戰》。雖然有很多漫畫、遊戲和電影都描寫幻想空間,但結合現實世界環境破壞的題材很新奇,很難想像出自一個中學生之手。

臥床不起的主角可以在幻想空間自由自在地活動,這一點也富有吸引力。也許津久見讓因為生病的自己化身為主角,發揮了想像力。

那天之後,釘宮就一直想著《零一大戰》的故事。雖然他知道必須自己想故事,但回過神時,發現自己開始想像《零一大戰》的角色,然後實際畫了起來。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接到了責任編輯的聯絡,想瞭解他的工作進度。

釘宮回答說,正準備著手。

「太好了,請問是怎樣的作品?」

被編輯這麼一問,他說了起來,他說的當然是關於《零一大戰》的故事。

他簡短地說明之後,編輯的反應明顯和之前不一樣。

「這部作品的格局很大,和之前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很棒。請你趕快著手畫,即使只有開始的部分也沒問題,不需要急著收尾。」責任編輯的語氣中充滿熱忱。

安心感和罪惡感在釘宮內心交錯,覺得自己終於踏出了一步,同時又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搶走津久見的作品。

然而,津久見已經不在人世。如果自己不畫,《零一大戰》就永遠無法見天日,最重要的是,全天下沒有人知道這是津久見的作品。

畫吧。他下定了決心。現在已經不是猶豫的時候。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在漫畫雜誌上連載了。

他專心一志地畫了起來。大約一個月後,帶著完成的漫畫造訪了出版社。責任編輯當場看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漸漸嚴肅,最後對他說:「你等我一下。」就帶著漫畫不知道走去哪裡了。

過了一會兒,當責編走回來時,身後跟了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釘宮接過名片,立刻緊張起來。原來是主編。

之後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主編問他,是否願意以這次畫的漫畫為基礎連載。首先試著連載十次左右,如果受到好評,希望可以繼續連載下去。

釘宮一時難以相信,在回答「我會努力」時的聲音也發著抖。回到家裡,把主編的名片放回抽屜時,才終於有了真實感。

他和責編討論多次後,將作品的名字從《零一大戰》改成了《幻腦迷宮》,同時也修改了其中的一些角色,但基本的故事都和原來相同。

於是,他開始在漫畫雜誌上畫連載。第一次的內容是世界各地出現了異常氣象,政府相關人員去造訪了因為意外,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的主角。在最後一幕時,政府人員對主角說「只有你能夠拯救地球」。

雜誌出版的那一天,他一大早就心神不寧。不知道讀者有什麼感想,即使明知道這麼做毫無意義,仍然忍不住在附近的書店門口打轉。

漫畫的評價取決於針對讀者進行的問卷調查結果。在雜誌出版的幾天後,接到了責編的聯絡,得知在人氣投票中獲得第五名。釘宮不知道這樣的成績是好還是壞,但責編說「還不錯」。

之後有一段時間都維持在第五名和第六名,在主角正式開始在幻想空間冒險之後,名次漸漸上升。責編說,現實生活中臥床不起的主角,和在幻想空間內變成超級英雄,大展身手的落差受到了讀者的好評。

《幻腦迷宮》很快就獲得了第一名,出版社決定延長連載。釘宮對自己產生了自信,覺得可以走漫畫這條路,於是就說服了父母,從大學退了學。

《幻腦迷宮》雖然曾經暫停了幾次,但前後連載了將近十年。原本的架構很容易擴充新的情節,如果願意的話,也許可以繼續連載下去。

在連載結束之後,他接受了幾個採訪,所有記者問的第一個問題都是:「你怎麼想到格局這麼龐大的故事?」

剛出道時,都是從日常生活所發生的事中獲得靈感,但責編希望能夠打破自己的框架,所以就想以整個地球為舞台,後來乾脆豁出去,決定在幻想空間打造另一個地球,也同時做為故事的舞台,沒想到終於獲得了肯定—— 在接受採訪時,他當然不可能提到津久見的筆記,但釘宮並不覺得自己在說謊。他整天都在想《幻腦迷宮》的事,久而久之,覺得都是自己創作的故事。

《幻腦迷宮》改編成動畫後也大獲成功,正確地說,是動畫走紅後,更進一步打響了作品的知名度。

周圍人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改變,之前總是「高高在上」的編輯開始露骨地對他說一些奉承話,也沒有人敢反對他的意見。

他在老家也變成了英雄,甚至有人推出了「幻迷屋」的建設計畫。因為是由出版社居中協調簽約,所以他很久之後,才得知「柏木建設」是這項計畫的核心企業。「柏木建設」的副董事長柏木廣大在小學時經常欺侮釘宮,但當事人應該不記得了。

九重梨梨香最經典。她透過出版社和釘宮取得了聯繫,她對責編說「我是中學時代和他最要好的女生」。

中學時代,釘宮對九重梨梨香的感情不是喜歡,而是一種崇拜,甚至可以說,梨梨香是他敬畏的對象,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對梨梨香有好感。他們非但不是好朋友,釘宮甚至不記得曾經和她說過話。當他得知梨梨香主動想要和自己見面,立刻感到興奮不已。

闊別十幾年見到的梨梨香依然美麗,渾身散發出成熟的性感,在雙方打招呼時,釘宮甚至說不出話。

但梨梨香主動叫他「克樹」,以前讀中學時,她從來不曾這麼叫過他。釘宮即使知道梨梨香是為了生意,仍然喜不自勝。當梨梨香問他,他們公司要支持他,希望可以和他共同行動時,釘宮找不到可以拒絕的理由。

接到要舉辦同學會的消息時,他覺得是好機會。「幻迷屋」的計畫雖然失敗了,但故鄉的人應該仍然對《幻迷》很有興趣。只要回到老家,一定會有很多企劃上門。他不想透過出版社,而是希望直接聽到這些聲音,當然也希望老同學能夠看到自己的成功,但他提醒自己,不能驕傲自滿。

回到老家後,一切都符合他的預期,幾乎每天都有人和他聯絡,希望和他洽談和《幻迷》有關的生意。幸好有梨梨香在一旁協助,她向各方宣稱自己是釘宮的經紀人,杜絕了別人直接和釘宮接觸。就連柏木都不敢違抗她,看到他忍著屈辱叫自己「老師」,釘宮感到渾身舒暢。

當初是梨梨香說要去拜訪神尾老師。她認為柏木很可能會請神尾說服釘宮協助,所以必須先下手為強。

見到久違的神尾,發現他雖然老了,但身體很硬朗。他知道釘宮的成功,為釘宮感到驕傲。和他說了柏木等人的事後,他也表示同意說:「我瞭解了。」

隔週三月二日,釘宮接到了神尾的聯絡。神尾說,想和他談一下同學會的事,問他能不能見面。於是他們約在隔天晚上見面。釘宮不知道神尾找自己有什麼事,但神尾在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很開朗,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隔天,他去了神尾家,神尾面帶笑容地問他,他打算在追悼會上朗讀津久見的作文,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見。

「津久見的作文?」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剛升上三年級時,有一次要求你們寫作文。當時津久見正在住院,但他也交了作業。因為沒有機會發還給他,所以我就和你們畢業文集的稿子放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但為什麼要徵求我的同意?」

「因為我覺得作文的內容和你有關。」

「和我有關?」

「你看了之後就知道了。」神尾遞給他釘在一起的幾張紙,那是B4尺寸的稿紙。

釘宮接過來後,低頭看了起來。用鉛筆寫的字很工整,那是津久見的筆跡,他很熟悉,也感到很懷念。作文的題目是「未來的夢想」。第一句話是「我有一個夢想」。

「我有一個夢想,我的夢想是以後想成為漫畫家,但我畫得不好,所以沒有把這個夢想告訴過任何人。尤其不敢告訴我的朋友釘宮,因為太丟臉了。釘宮的目標也是成為漫畫家,但他畫得很好,和我有著天壤之別。」

釘宮看著看著,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津久見從中途開始寫自己想畫怎樣的漫畫,具體描寫了自己的構想。天才科學家運用幻想空間,執行可怕的毀滅人類計畫——這就是《零一大戰》的故事,而且作文寫的不是大綱而已,還描寫了很多細節。

釘宮看完之後抬起了頭,神尾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應該知道津久見也想成為漫畫家,雖然他在作文中說太丟臉,不敢告訴你,但最後還是告訴了你,對不對?」

釘宮無言以對,悶不吭氣。

「第一次看那部作品,」神尾說:「就是你的代表作《幻腦迷宮》時,我就有點驚訝。因為我覺得好像看過相同的故事,但最後想起來了,就是津久見在作文上寫的故事。為什麼你會把津久見的故事畫成漫畫?我想了一下之後,終於恍然大悟。一定是津久見請你這麼做。津久見在去世之前,是不是曾經拜託你以後把這個故事畫出來?說這是他的心願,對不對?」

釘宮說不出話。神尾完全想錯了,但他會這麼想也很自然。神尾看到釘宮沒有反應,似乎更加確定這件事,雙眼發亮地繼續說了下去。

「當我發現這件事之後,內心頓時感到很溫暖。這是多麼牢固的友情和堅定的感情,所以,《幻腦迷宮》是你和英年早逝的好朋友共同創作的成果。很少有這麼感人的故事,雖然我之前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過這篇作文的事,但得知這次同學會要為津久見舉辦追悼會時,覺得是和大家分享這件事的大好機會。」

釘宮聽了神尾這番話,簡直快暈過去了。神尾竟然打算在同學會時朗讀這篇作文。

「你覺得怎麼樣?我認為並沒有什麼問題。」

神尾無憂無慮地說,釘宮很想上前去捂住他的嘴。沒有什麼問題?怎麼可能沒問題?

「不,呃,老師……這有點問題。」

「嗯?有什麼問題?」

「因為我和津久見約定,他想成為漫畫家的夢想是永遠的秘密。」

神尾不滿地皺起眉頭問:「為什麼?」

「因為就像他在作文中所寫的,他覺得被大家知道這件事很丟臉。」

「有什麼好丟臉的?這是很出色的夢想,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夢想也實現了,雖然是借助了好朋友的協助。」

「但我還是……覺得不要說出來比較好,就讓《幻腦迷宮》成為我和津久見之間的秘密……拜託了。」釘宮鞠躬說道。

神尾似乎難以理解,偏著頭說:

「我覺得是很感人的故事,如果大家知道這樣的佳話,《幻腦迷宮》一定會引起更多討論,還會帶動另一波銷量。」

「不用了,我不希望因為這個原因引起討論。」

「是嗎?」神尾不悅地點了點頭。「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就不能勉強了。好,這次就放棄,也許以後還有機會,到時候我會再徵求你的意見。」

「好,謝謝老師。」

「真是太遺憾了,我原本還想朗讀給大家聽。」

神尾露出依依不捨的眼神看了作文後站了起來,走到書架旁,拿出一個文件夾走了回來。

「這就是你們那一屆的畢業文集,其中也有你的。你看,就在這裡,三年一班釘宮克樹。」

釘宮的作文折起後收在那一頁。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當時寫了什麼。他看了一下,果然了無新意,而且只寫了兩頁。

「那就先放回去。」神尾小心翼翼地把津久見的作文收進文件夾。

釘宮離開神尾家,回到自己家中之後仍然惴惴不安,滿腦子都想著津久見的作文。沒想到竟然有這種東西—— 雖然神尾放棄在這次同學會上朗讀這篇作文,但今後可能一有機會,神尾就會來問自己可不可以公布。不,如果事先問自己,問題還不大,他很可能沒有和自己商量就告訴別人。因為神尾認為這是一則「佳話」,所以認為只要事先叮嚀對方不要說出去,就不會有問題,而且可能會告訴不只一、兩個人。

一旦發生這種事,會造成什麼結果?如果聽說這件事的所有人都如約守口如瓶,當然就沒問題,但這種期待並不現實,其中一定會有幾個人寫在社群網站上,也許有人會拍下那篇作文,然後把照片上傳到網路上。在目前這個時代,這種消息會很快傳開。

幾年前,網路上有人認為某一部漫畫作品的構圖抄襲了另一部知名的作品,甚至有網站列舉了該作品和被抄襲作品的幾個場景,比較兩者的相似度。那種狀況很難辯稱是偶然的一致,出版社表示「會進行詳細的調查」,不久之後,作者道歉,宣布退出漫畫界。

釘宮想起那件事,忍不住全身發抖。同樣的事是否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又想到之前曾經接受多家雜誌的採訪,當時充滿熱情地和記者分享怎麼構思《幻腦迷宮》的故事,不難想像,看過那些報導的讀者都會覺得自己受騙上當了。

業界的反應也很可怕,一定會開始懷疑釘宮的才華,尤其是出版社的那些編輯,一定會很失望。

他也在意九重梨梨香和柏木的反應。他們一定都會離自己而去。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他們可能會對自己說一些充滿侮辱的話,梨梨香甚至可能會要求賠償。

對釘宮來說,那篇作文永遠不可以公諸於世。然而,既然作文還在神尾手上,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公開,而且這次的同學會也無法安心。神尾很可能遇到以前的學生太高興,結果就不小心說溜了嘴。

無論如何,都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只要那篇作文還在,自己的內心就永無安寧之日。

他最先想到偷走那篇作文。只要溜進神尾家,偷走那個文件夾就好。不,把整個文件夾偷走太明顯,只要抽走那篇作文,神尾應該不會發現家裡遭小偷這件事。

但是,他萬一發現了呢?或是即使沒有發現,但萬一他沒隔多久,就去看那個文件夾呢?一旦發現津久見的作文消失,是不是第一個會懷疑自己?

既然這樣,不如再偷一些值錢的東西。小偷隨便偷竊家中的財物,剛好也偷走了那個文件夾。

釘宮搖了搖頭。他覺得這個方法不可行。

小偷不可能偷中學生的畢業文集,只偷釘宮那一屆的文件夾太不自然。既然要偷,就要偷家裡所有的東西,但這根本不可能。

想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雖然無法偷走神尾家中所有的東西,但可以讓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燒毀。只要發生火災,燒光一切,就不知道縱火者的目的,沒有人會想到是因為津久見的作文。神尾家是老舊的日式房子,只要一點火,應該很快就會燒起來。

只要那篇作文消失,無論神尾說什麼,都不是太大的問題。因為沒有證據,釘宮裝糊塗就好。而且一旦房子燒了,神尾根本無暇理會這些瑣事,日子一久,也就忘記了。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同時也覺得這是唯一的方法。只能放手一搏。

而且,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執行這個計畫。

他那天去神尾家後不久,就有人打電話給神尾。神尾接起電話後,從他的談話中知道,他星期六晚上會去東京和誰見面。釘宮也知道神尾的女兒真世在東京上班,雖然不知道神尾去東京有什麼事,但應該會順便和女兒見面,那天晚上應該會住在東京。放火燒沒有人住的房子,報案時間會延誤,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神尾被捲入火災。

三月六日星期六晚上,釘宮準備了一小罐打火機用的煤油、火柴和舊毛巾放在懷裡走出家門。他戴了一頂帽簷很長的帽子,而且把帽子壓得很低,又戴上了口罩,穿上黑色防風衣,以免被監視器拍到,導致自己的身分曝光。這些衣物都是當天新買的,因為是量販品,所以很難查到是誰購買。他打算在犯案後立刻銷毀。

當他走向神尾家,確認周圍沒有人影後,立刻跑向院子門,打開門後,走進了院子。他戴了手套,所以不必擔心會留下指紋。

房子的窗戶都沒有燈光,神尾果然不在家。他沿著圍牆繞到房子後方,那篇作品放在面向後院的客廳書架內,只要客廳燒掉就好,不需要燒毀整棟房子。因為中間隔了院子,也不必擔心會燒到鄰居家。

他蹲了下來,向簷廊內張望,但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只要把沾了煤油的毛巾點火丟進去,火應該會隨著地面蔓延。

他決定試一下,從懷裡拿出毛巾和小罐煤油。就在他打開蓋子,小心翼翼地將煤油倒在毛巾上時,落地窗突然打開了。他驚訝地抬起頭,差一點叫出聲音。因為黑暗的屋內站了一個人。

「誰?」神尾厲聲問道,「你在那裡幹什麼?」

釘宮慌忙蓋好蓋子準備逃走,但站起來時不小心絆倒,整個人跌在地上。他慌忙站起來,但左手臂被抓住了。

「你是誰?我要報警。」神尾幾乎快把他的口罩扯下來了。

釘宮不顧一切地掙扎、抵抗,神尾不小心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釘宮坐在他的背上。

釘宮看到掉在地上的毛巾,立刻拿了起來,繞在神尾的脖子上,用盡渾身的力氣使勁地拉。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回過神時,神尾已經一動也不動了,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釘宮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低頭看著趴倒在地上的神尾。他沒有勇氣看神尾的臉。

慘了,我殺了人——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根本不想奪走神尾的性命,所以才趁神尾不在的時候下手。只要燒毀那篇作文就好。

但是,已經無法回頭了。神尾死了。現在必須思考如何避免自己遭到逮捕。

釘宮在黑暗中絞盡腦汁,苦思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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