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萝丝跟我说她不喜欢女生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她脸上的神情，那里面绝没有一丝爱意。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上鞋子，怎么拿上自己的东西，只记得夜晚的凉风吹在我发烫的脸颊上。在跑过一条条街道时，柔软的运动鞋底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我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了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直到此刻，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倒影。
镜中的我，手臂上没有明显的肌肉，却也足够结实；宽松的T恤下面是平坦的小腹和小小的乳房。这是另一个我，藏在这个身体里那个悲伤的女孩，那个曾经的我。无论我走到哪里，她都如影随形，如同一个幽灵。
我第一次直视着镜中倒影的脸庞，直视着她的眼睛。她有一头每天打理梳直的长发，嘴上涂着的唇膏也恰到好处，桃粉的色泽正好衬出她的肤色。她是那种每个人都会喜欢的女孩，不过分艳丽，也不过分聒噪；她是好朋友的最佳人选，学习认真，总是按时完成作业。她的成绩不错，生活也不错，如果有男孩注意到了她，她就会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
如果她穿上妈妈给她买的连衣裙，再加上高跟及踝靴，也许很快就能找到一个男朋友。因为虽然她有一头红发，但还算得上美丽，有精致的五官和一双碧绿的大眼睛。这个女孩看起来就是十六岁女孩该有的样子。她妈妈为她感到骄傲。但在她的内心深处，那里住着的女孩每分每秒都想哭泣。她被困在那里无法脱身，只能大声尖叫。迷茫、孤独、疲惫，几乎再也无力伪装。她深深地怀疑，如果再继续伪装成另一个人，自己会不会很快就死于心痛。
自从我开始按照自己的心意打扮，我就不再照镜子了。
但现在我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半边被剃光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的刘海。那张瘦削的脸庞和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我看着镜子，看见了真实的自己，我的内在和外在终于合二为一。
我眼前的不是什么怪胎。我看见的只有我自己。这就是我，无法被归入任何一类，自成一派，这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做自己而已。
我想起了萝丝，还有她的表情。
我能感受到内心那个幽灵女孩身上的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痛苦。
我放任自己爱上了萝丝。这本就大错特错。更糟糕的是，我在错误的时间进行了错误的表白。萝丝正准备跟我说一件重要的大事，而我心里只想着自己。我在她最需要一个朋友而不是爱人的时候，让她失望了。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该死。该死。该死。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当我直视自己的眼睛时，那怜悯的眼神让我感觉好了一点。
我所做的只是表达了自己的真情实感。我表达了爱意、渴求，以及欲望。
但也仅此而已。这没错。做真实的自己没错。有那么一瞬间，我所有的焦虑都烟消云散了，我不再盯着镜中的自己，而是看向身后卧室窗外的城市。万家灯火明灭闪烁，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没必要再强迫自己勇敢，也没有必要冒险去验证绝对的真实。取而代之的是自由的感觉，因为今晚我打破了追求真我道路上的又一个障碍，穿越了通往理想生活道路上的又一座桥梁。我断了自己的后路，但现在我为此感到欣喜万分。
我为自己骄傲。
我到医院的时候，阿希坐在那里。我看见她，感觉好些了，心情安定下来。她的陪伴似乎是唯一可以阻止我失控的事。
“你回过家了吗？”我若无其事地问她。她靠着我伸了伸懒腰，传来一阵身体的热度。
“阿希，你能帮我做件事吗？”我问她。
她睡眼蒙眬地看着我。“什么事？”她问。
“你能帮我黑进我爸的电脑吗？”
“可以啊，把他的邮箱告诉我。”她说。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都没问我为什么。”
“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阿希打了个哈欠，“我的超能力只能用来做正事。不过现在不行，晚点好吗？我得先睡会儿。”
她的脑袋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呼吸渐渐慢了下来。
“阿希，我想我可能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搞砸了。”我说。
回答我的只有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