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早晨,我在布鲁克林醒来,发觉窗外笼罩着浓厚的灰云:风把来自世贸中心的蔽天烟尘一路从东河[602]吹到了我们公寓楼外的上空。“911”恐袭发生的那个早晨,我重回不久的纽约在我方才离开的孟买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就此改变了印度次大陆上帮派战争的性质。
2001年12月,德里国会遭克什米尔分裂分子袭击,印巴战争一触即发,边境戒严。巴基斯坦总统佩尔韦兹·穆沙拉夫对达乌德·易卜拉欣在巴方境内一事矢口否认。此前已爆出巴基斯坦情报部门长期扶植塔利班势力的丑闻,美国记者丹尼尔·珀尔在巴遇害一案又闹得沸沸扬扬,倘若再和窝藏黑帮大佬扯上关系,巴基斯坦的国际形象将益发受损。2003年10月,美国财政部正式将达乌德·易卜拉欣列入“全球恐怖分子”的名单进行通缉,称达乌德“已和基地组织达成一致,与其共享走私路线,并资助伊斯兰极端分子一再发动企图推翻印度政权的恐怖袭击”。美国官方进而公布了达乌德藏身卡拉奇的最新消息及他的巴基斯坦护照号码。
达乌德帮的首脑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担惊受怕、彼此提防,唯恐窝里斗,唯恐被小拉詹的手下暗杀,也唯恐宿主巴基斯坦将他们秘密处决,或拱手移交给印度政府(作为巴方释放善意的外交手段)。他们曾如此擅长利用恐慌,他们靠制造恐慌谋生,以此要挟但求活命的勒索目标支付百万卢比的赎金。如今,这种恐慌终于反噬了他们,对他们日夜追赶,不死不休。然而孟买的恐怖活动并未就此终止,2003年8月,在印度门及闹市区的钻石集市发生了两起汽车爆炸,共造成五十二人死亡、一百五十人受伤。此次袭击是穆斯林的又一轮报复——2002年上半年,与孟买相邻的古吉拉特邦曾发生印度教暴民火焚百余穆斯林的惨剧。孟买有难,艾杰·拉尔再度临危受命,从铁路警察局调任“〇三”爆炸案侦查组,负责全力破案。
2000年9月,沙基尔的手下冲进曼谷的一座豪宅,举枪瞄准正参加晚宴的小拉詹,子弹穿透了后者的身体。暴徒破门而入、大开杀戒之时不忘保持手机畅通,坐镇卡拉奇的沙基尔得以聆听叛徒小拉詹发出的哀嚎,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但就像印度黑帮电影描绘的那样,命不该绝的小拉詹自阳台一跃而下,不顾双腿骨折带来的剧痛连夜逃亡。据说他最近一次露面是在卢森堡,依然电话遥控着他在孟买的残部。而曾下令暗杀拉克什·罗斯汉,又威胁桑杰·杜特不准离境的阿布·萨勒姆在2003年时于里斯本[603]被捕,现正等待引渡。萨勒姆被捕时恰由某宝莱坞女星陪同。
与此同时,孟买警方发起的偶遇规模越发惊人。1998年,48名“帮派分子”(据警方称)遭偶遇。1999年,这一数值上升到了83人。尽管在2000年时略有回落(74人),但很快地,2001年全年,铁了心的孟买警方射杀的黑帮人数首次突破100大关。孟买的帮派战争看似进入了休眠期,各大报纸的犯罪专栏却充斥对所谓无组织罪案的报道:仇杀(心怀不忿的帮佣谋害雇主)与情杀(求爱不成的男女怒而索命)时有发生。
2003年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这一年,一个叫做阿卜杜勒·卡里姆·泰尔吉的人引爆了印度自建国以来最大的腐败丑闻。泰尔吉本是个卖花生的小贩,后涉嫌伪造价值三千两百亿卢比的印花税票却未遭起诉,只因他买通了孟买各政府官员与警方高层。这桩惊天丑闻一经曝出,上至孟买警察局长、下到偶遇专家(譬如普拉迪普·萨万特)均遭拘捕。萨万特一次次草菅人命却得以逍遥法外,如今正面临牢狱之灾。据称,泰尔吉在案发前还到一家名为蓝宝石的啤酒吧一掷千金,但他打赏的人当中不包括艺名赫妮的舞女。曼努吉刚刚做了父亲,赫妮必须从此退隐了。她给她那眉清目秀的儿子起名叫“洛夫”,也就是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