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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这里的柿子椒、长茄,到底比别家便宜,又来两个人挑,美顺便走,说饼店还开着,只有长生,忙不过来,娟子要给美顺拎些菜走,美顺没要。

出了市场,美顺直接奔二哥的出租房。美顺不信二嫂,摊上没一样新鲜菜,上啥货了?

二嫂这个人,有一点像英子,上赶着喜欢二哥,二哥说点啥都是好的,有点事情可愿意替二哥瞒着了。不同的是二哥也爱娟子,两个人没结婚前就整天整天地黏在一起,为此娟子被她爹娘揍,那也没把两个人揍分开。山里人耍麻将,都是冬闲、年里,家里人耍耍,也来钱,几分几毛的。美顺家人都不会耍牌,只有二哥会,或许就是跟娟子一家人学的。

到了二哥的出租房,房门锁着。美顺正要打电话,从旁边院子里走出房东女主人,认识美顺,说:“你来了,找你哥呀?”美顺说:“是,屋里没人。”女人向斜对面出租屋指,说:“在那儿玩牌呢。”遂叫,“福顺,你妹妹来了。”随着那女人的叫声,美顺已经走到门前,推门进去。果然四个人在玩麻将,两人围看。二哥正站起,见美顺已经进来,就又坐下,说:“老妹来了?”对几个人说,“我老妹。”又道,“等我整完这把啊。”那些人便冲美顺笑,美顺也笑,站在桌边。看几个打牌人前面,包括二哥,都是整十整百的钱。不一会儿,一个人率先推牌,说和了,就见二哥给那人一百,找回来二十。二哥边收钱边离桌,对一个围观的说:“你来。”那人便坐到二哥位置上,开始码牌。

从屋里出来,二哥打了一个哈欠,说:“老妹,你咋来了呢?有事呀?”说着开锁,进屋,找暖壶,找杯子倒水,率先喝了,又倒一杯给美顺。就上床,倚着被垛,又是哈欠。美顺说:“二哥,咋恁困呢?”二哥说:“上货去了,刚睡下就叫我玩牌,咋不困呢?”美顺刚要说话,二哥的手机响,掏出来一看,说:“你二嫂。”放到耳边,听一听说:“输了,妈呀,手气不行,输六百了。你回来吧,啊,你回来。”挂了电话,对美顺说:“你二嫂回来了。看她手气咋样,经常赢。”美顺说:“二嫂回来,不卖菜了?”二哥说:“下午我去。”大约看出美顺不高兴,说:“我得睡一觉呢,要不搁菜摊睡着了咋整?”美顺说:“下午哪还有人呢?”二哥说:“有,咋没有,一天都有……老妹,你干啥呢,我俩不经常玩儿。”美顺说:“二哥,你俩这菜卖得咋样?”二哥说:“挺好。”美顺突然大声,道:“好啥呀好?我才从市场出来,人家摊上搁一堆人围着,你那摊上就一个老大爷买了两块钱柿子椒。人家摊上都是水灵灵才上的菜,你家摊上是好几天的货。你说上货,你上啥了?”福顺说:“干啥你!跟我嚷?那不得卖差不多再上吗?上越多越蔫巴,谁要哇?”美顺说:“你这玩牌,二嫂在摊上玩手机,一会儿她也回来玩,那点菜啥时才能卖出去?二哥呀二哥,你咋耍牌呢?几百几百地耍,一把你就给人八十,你有多少钱给呀?”福顺说:“我还赢呢!你寻思我总输呀?总输我还玩呀?我有恁傻?我赢。也不总玩,人家叫我抹不开了,才玩一会儿。”美顺说:“啥一会儿,你总玩,人家都告诉我了……”

兄妹俩吵了一上午,娟子回来了还在吵,后来美顺哭了,讲我和长生要卖多少饼,和多少面挣二十五万,“我不图别的,就指望二哥你好好干,别让人笑话,看不起,有一天风风光光地回山里……”

回来之后,美顺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家里人,包括长生。饼店的生意又不能总让长生一个人盯着,哪一回离开,收入都会减少。长生再能干,也顾不了那么多样。便天天打手机问咋样?玩没玩牌?又问英子。打手机时还得躲开长生。一回两回,英子说:“美顺,你别总问我了,我俩又不紧挨着。还有,你总问,让我咋答呢?”

美顺就抓晚上关门的空儿,骑上电动车,过去望一眼,还不敢让长生陪着。结果第二回去,就让美顺抓住两个正在一起玩牌,气得美顺把牌桌了,差点被和福顺两口子一起玩牌的人揍了,幸亏被福顺拦下了。

打那以后,再没抓住,福顺娟子也对美顺说不再玩了。美顺这才很少过去。

很快冬天,临近春节,有一天英子过来了,把自己整得干干净净的,一看也挺光鲜靓丽的。带来许多水果,说啥时想吃什么,别去买,给她打电话,她给送来。坐下来吃饭,说和栓柱离了。离没几天,栓柱就和黄露把结婚证领了,散出帖子,春节办事。让许多和英子、栓柱在一个农贸市场里卖水果的人羡慕,说一步登天,一转身成北京人了,一年省三十多万租钱不说,房也有了。

黄露还帮忙让栓柱儿子进了公立小学。据说,户口也能办成北京的,将来上中学,上高中,或者考大学都不用发愁了。

英子搬离了出租房,租了一套单居室住着,每月房租三千一,说:“我不能亏了小兰,让小兰也得住上楼房。”除此之外,英子心态很好,说其间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河北的,带着孩子,英子没应,说要找个爱自己,自己也爱他的。美顺就笑,说:“你活明白了。”

吃过饭,婆婆下楼散步,长生去饼店把明天做肉龙肉饼的面和了。只剩下美顺、英子,美顺问英子:“听没听说我二哥咋样呢,玩没玩牌?”英子有些为难,美顺说:“英子你咋呢,这事你不帮我?”英子说:“美顺,我不是不帮,你不知道,上次的事,你二哥二嫂过来把我好顿损说,就差骂了。还在市场里散,弄得我这人好像多爱管闲事传闲话,坏人家似的。你说咱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他又是你哥,娟子也跟姐妹似的,父母老人全都不错,你让我咋说?”美顺说:“该咋说就咋说,我咋帮你的呢。”英子说:“他俩玩。但是不像从前,玩得少了。不过,他俩卖货着实不行。卖不过人家,人家天天上货,他俩得好几天才上一回,有些货搁搁就得扔了。”美顺说:“你看见了?”英子说:“不用看见。别看市场大,就跟咱村一样,谁家过得怎样,过得好不好,口舌一传,全都知道。我也劝过他俩,不管用。”美顺说:“为啥呢?”英子说:“这卖货,看着轻省,其实道道多了,不是会算账就行。你看都在市场里,为啥有人挣得就多,有人还赔钱呢?他们那位置本来就不好,原来那老两口子干时间长了,又勤快,上啥,上多少,哪样好卖哪样不好卖,卖多少,卖给谁,都有算计。你看都在一个市场里,算计得好,一天下来剩不下什么。不会算的,就是看别人卖啥自己上啥,上一大堆,那些不耐搁的菜,两天卖不完就坏了、烂了。另外,还得跟许多常来买菜的弄得跟朋友似的。就像那老两口子,好多人来买菜,就去他摊上。为啥?为下人家了。所以那么多年,一直生意好。他们一走,人家就不往这摊上来了。就是从你这过,菜也买齐了。你空招呼,他也不买。况且你摊上的东西还不如人家新鲜。怎么挣钱?”美顺说:“没事时你教教他俩。”英子说:“有的事能教,还得看他们愿不愿学,想不想听。有的就没法教。我在市场里干这么多年,见的人多了。有的上来干不多久就挣钱,你咋弄也弄不过他。有的人干多久都不成。也不见得哪个人笨,不知咋的,就是干不起来。我看你二哥你二嫂都是这人。我说过一回,栓柱也说过。但是你生气了,我就不说了。”

英子走后,美顺琢磨了半宿,又想想自己那一阵掉在卖馅饼的坑里不觉,死撑硬扛。觉得英子讲得不无道理,决定这两天抽空去看二哥,拉上英子,说说二哥。

谁知第二天上午英子就打来电话,问美顺:“你二哥要把菜摊转租,你知不知道哪?”

这一回美顺去,怕二哥不认账,把英子也拉上了。二哥二嫂倒是都在摊位上,只是摊位上的菜没有几种,美顺问咋回事要把菜摊转租?娟子望着福顺,让福顺说,福顺推,道:“你说得了。”娟子道:“我不说。”美顺急了,喊:“你俩要干啥?”福顺这才说:“我俩干不了。”

事情果如英子讲的,福顺二人做买卖确实不上道,仗着刚开始的热情,福顺确实夜里一两点就去上菜,上完菜还能盯摊。日子一长,贪睡觉的福顺便两天上一回,后来三四天才上一回。菜这种东西卖的就是个新鲜,尤其叶菜类,是不是新鲜菜一眼就能辨出来。现在人买菜已经不光图便宜。两个人摊位的位置本来就偏,菜品再差,一拉溜二三十个菜摊上的菜都新鲜,买菜的人为什么到你摊上来?福顺人倒热情,可人家到底是来买菜,不是买热情。还有,福顺贪睡,娟子也不爱早起。市场里卖菜,大清早决定一天的收入,别的摊主早上五点多就到摊位了,两个人往往七八点才去,加上后来两个人又迷上赌牌,卖菜的生意越来越差,算算账,已经挣不出摊位钱了。

福顺说卖菜太熬人,市场就是个大棚子,没有暖气,一冬站下来,他和娟子手脚都冻肿了。说和一起玩牌的老曲说好了,菜摊转租出去,买辆金杯车,拆掉座位给他拉货,一个月八千。说娟子可以帮人卖货,一个月也能几千。

无论美顺如何发火,英子如何劝,福顺都认定他只适合开车。幸运的是正赶上要过春节,许多人准备回老家过年,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和福顺谈转租的事。

见美顺和哥哥只是吵嘴,英子把美顺拉到自己摊上,劝美顺吵也无用,硬让两个人卖货,将来也赔,倒不如把菜摊转租,先把钱拿回来。美顺问英子开车拉货的事,英子说:“我也不好说,没干过。可知道老曲,带几个人干装修。找着活儿还行,找不到咋办?”美顺一想也是,担心二哥菜摊转租后,立刻买车,自己看不住。英子说:“卖菜的有一家甘肃来的,卖几十年了,早就说想给儿子、儿媳妇再弄个摊。要不我问问?成了,你和你二哥一起和人家谈,直接把钱拿你手里。”美顺点头,英子就打电话,让人家过来。

一会儿工夫,人就来了,五十几岁一男人,姓杨。说起菜摊的事,道已经和福顺谈过,福顺要二十八万,他只给二十二万。这事搁着呢,说:“我又不急,现在拿过来也是搁着。过完春节,回到北京再说。”英子说:“也别说二十八二十二了,人家二十五万租的,还二十五万给你。”老杨讲一大堆理由,说二十三万可以商量。英子说:“别商量了,我找徐福来吧,他也要再弄一个呢,我听听他给多少。”不待英子把电话拨出去,老杨就说:“得了,别给徐福来打了,就二十五万吧,我认了。”

遂把福顺叫过来,福顺还坚持二十八万。英子说:“二哥,我真是为你俩好呢,这些人都在这个市场干多少年了,该多少钱你瞒不了他们,又赶上春节,有几个是愿意现在就接手的。”

二十五万,美顺终于一分不少拿到手了,心里却很难受,二哥二嫂还不知干什么。福顺几次打来电话,借钱买车,开启磨叽模式,甚至说买个二手的。美顺没答应,就像英子提醒的,一个外地人,弄不到北京的购车号,拿到驾驶本了也买不到车。二哥说买外地的,美顺更不放心。况且有菜摊一事的教训,绝不再轻易拿钱。过一阵二哥打电话说老曲找到活了,催问车的事。美顺问英子,英子第二天来电话,说是,不过给一个过年回家的麻辣烫小店重装一下,也就半个来月,干完了也回老家过年。美顺就没理二哥这茬,但是眼瞅着二哥二嫂没工作,坐吃山空,又发愁。

一个人心里有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首先长生就觉出来了,问美顺怎么了,说你有事,告诉我。美顺都说没事,好着呢。晚间吃饭,婆婆也问美顺:“闺女,怎么了?”又说:“这要过年,是不是想回趟老家呀?要想,就和长生回去。”美顺本来绷着自己,面带微笑,让婆婆这一句,把眼圈说红了,急忙别过头,没让长生看见。长生还很高兴,说:“行。我们俩一块回去。”牛牛虽然看见了,可是不明所以,试探地说:“我也想去。”

公公也看见了,因为再过几天就是春节,公公已经从厂里回来,就在饭桌上,把美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吃过饭,婆婆去锻炼,长生去弄面兼玩一会儿,公公帮牛牛弄作业。弄不一会儿出来了,坐在单沙发上。美顺坐在双沙发上,放低了音量正看电视。见状拿起遥控器,正想问公公要看什么,公公摆手,说:“不看。”然后问:“美顺,这一阵怎么样?是不是老家父母那里有什么事?”美顺说:“没有。挺好的。”公公说:“那就好。有什么事要说,咱们是一家人,有事不要憋着。一个人才有多大本事?讲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什么事都能过去。”美顺点头,公公又问,“你二哥和你二嫂怎么样了,卖菜卖得好吗?”美顺本想遮掩,突然之间,这一阵面对二哥二嫂所作所为自己恨不是、疼不是的焦急,打不得、说不得、劝不得的上火,无奈都化作委屈,极速涌到喉咙,急忙伸手,把嘴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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