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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顺问美顺吃没吃饭?说:“咋不先打电话呢?”看着美顺的脸色问:“咋了老妹?栓柱是不是和你讲我俩啥了?”美顺说:“别搁上我二嫂,栓柱没说二嫂,就你呢。咋总不在自己摊上待着,满处串,还给别人卖货呢?”福顺说:“你听他的,我不在这还有你二嫂呢,哪样货我俩也没少卖。你说这都认识,人家去厕所,有事,离开一会儿,来人买东西,我不帮人招呼一下?总共也没几回呀。让他一说我还老帮人家卖了,哪有?”美顺说:“二哥,你在这干就得摸透栓柱的脾气呢,他既然不愿意你帮人家,你再帮别人就别让他看见。有事没事都在摊上待着呢。你去别人那里干啥?让他不高兴。”福顺说:“本来我也没打算干长了。栓柱要真实心实意的,我俩给他干倒也没啥,干多久都行。问题是干不长。我俩伤心了,不打算搁这了。我帮助人家,跟人家闲碎,就想离开他,自己干呢。”美顺说:“二哥咱哪能这样呢,答应人家了,就得给人干好呢,兴他不要咱们,咱哪能撇下人家呢。”福顺看着美顺,道:“二哥说话你不信,问你二嫂,看你二嫂咋说。”美顺看娟子,娟子只是笑。美顺说:“咋样呢,二嫂?”娟子说:“你二哥说得对,我俩真是不想搁这儿了。”美顺说:“为啥呀?”

正说,一个四十几的男人穿着围裙从超市里出来,手里握着手机,叫福顺,想说什么又看美顺,福顺说:“没事,这我老妹儿。”对美顺说:“张大哥,在超市里卖肉,山东的。”美顺就和人家客气,张大哥也客气,说:“我看你俩就挺像。”告诉福顺,“我老乡和英子在一个早市里卖菜。刚刚打来电话,要回老家,不再干了。我这不赶紧问你,想不想干?要想干,我就告诉他,菜摊别急着往回交。”福顺说:“干,那咋不干呢?”转头对美顺说,“妹儿,你看看,我要不串,能有这个吗?”遂离开水果摊,找一个没人的拐角,站在那里说话。美顺想一想,也跟过去了。

原来张大哥的老乡是对老两口,八几年来北京,干过各种活儿,打过各种工,光卖菜就卖了二十几年。现在六十多了,要回老家。儿子大学毕业后在老家办起工厂,挺红火,催促二老回去。他们也是租北京人的摊位,目前一年是二十五万。

三人往回走,老张在路上叮嘱福顺,干成干不成,都别把自己露出来,以免栓柱不高兴。

来到摊上,老张直接进超市。福顺商量美顺:“妹儿呀,先借哥二十五万呗,来年一定还。”美顺说:“二十五万呢,我哪有那么多。”福顺说:“你在北京这些年了,拿不出二十五万?”娟子说:“二十五万?咱还是别弄了,那么多钱,赔了咋整?不如就给栓柱卖货,一月五千。”福顺问娟子:“在这儿你干得长啊?昨天你还说不想干。”娟子说:“这不美顺来了吗?让她和栓柱说说咱不是那人,别乱想,咱就干呗。”福顺要急眼,被美顺拦住了,问娟子:“二嫂,到底咋回事呢?”福顺说:“对,你跟老妹讲,省得她不信。”娟子说:“也不知咋的,栓柱总说进了多少货,卖了多少,该是多少钱,不对,少……”突然,卖包子的女人小声说:“福顺,别让娟子讲了,栓柱过来了。”别头一看,真是栓柱和那个叫露姐的女人,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上便道后又站住了说话。

福顺说:“老妹你先回吧,晚上我去你家。”美顺说:“你俩干啥,跟做贼似的呢?等他过来,咱一起说呢。”福顺说:“不是那事。”美顺就来了脾气,问:“到底啥事?”两人却不说了,偏栓柱与那女子站在便道上说笑不停。美顺说:“我还要买下午要用的肉,我先走了,你俩晚上来。”骑电动车,招呼栓柱,说我先走了。栓柱说好,继续和女人说话。

到家,美顺没把二哥要借二十五万的事告诉长生,当然也没告诉婆婆。

晚上,福顺和娟子过来了,因为美顺在电话里嘱咐了,当着婆婆的面就没提借钱的事。但是话赶话娟子把栓柱怀疑两人偷拿钱的事说了,道:“我俩真是一心一意帮他卖呢,小心着呢,就怕斤两上亏,钱找错呢。他俩在家吃饭,我俩就买点包子凑合。来个买东西的还得赶紧放下,先卖东西。他不说钱是不是我俩拿了,就说不对,差一百差五十。那卖货除了我俩,就是他,你说钱差哪去了?天天这么说,弄得我俩现在,自己都觉着自己是贼……”长生气哼哼地对福顺说:“别给他干了!”又转向娟子,说,“不给他干!”福顺赶紧答应,说:“是不想干了。”婆婆问福顺:“你俩拿了吗?”福顺说:“不能拿!不会。美顺知道呢,咱山里人哪会有这念头,就没有那样的。村子里谁家的鸡鹅狗的不是到处走?没听说丢的,在我们山里,家家都没院墙,就插点木棍荆条,半人来高,过年时谁家杀鸡宰猪,包的饺子,都搁院里冻着,顶多埋上雪。没听说谁家日子过得不好,到人家院子里偷的。那不拎着就走?”娟子说:“开始我俩急呢,害怕,咋能让人说少钱呢?寻思不会卖?秤看错了?账没算对?后来福顺和卖包子的、周围卖东西的人闲碎熟了,人家说栓柱就这样。前面雇两回看摊的也这么怀疑人家,头一个脾气大,和栓柱吵一顿,当时就走了。第二个人能忍,忍到后来就是装钱,一天装五十装一百的,等到栓柱觉出不对,人家也装够本了。反正你没抓着手腕,爱说啥说啥,不用就不用,工钱你得给我。栓柱还气,卖包子的说不是贼都让他教成贼呢。第三个就我俩,也快让他说成贼了。”长生说:“不给他干。不干了。”婆婆说:“要是这样,你俩真别干了。说咱们不会干偷懒可以,咱学。勤谨着点儿。说这个不行,哪能让人当贼防着?知道的还行,不知道的,被他这么散扬,你俩成什么了?以后到了哪儿人家都怀疑咱们手脚不干净。这不行,没说出来也不成。离开他吧,再找个工作,哪怕累、少挣,都没关系,整天这么防着咱可不行。等我问问牛牛爷爷,看他厂里用不用人,你俩学个手艺得了。”

长生说:“好!我给我爸打电话。”

娟子的眼睛立刻亮了,问去了工厂我俩能干啥?婆婆略讲了一下,娟子说:“大娘您一定给我俩问啊。”婆婆说一定问。这时手机响了,原来是一块锻炼的老姐妹问吃没吃完,下不下楼锻炼了。

婆婆走后,牛牛进屋写作业,饭桌上只剩四个人。长生喝不了酒,拿一杯啤酒陪着福顺。福顺能喝,娟子也能喝,只不过有婆婆时两人拘着,婆婆一走就放开了,福顺说:“妹夫,你吃饭吧,别陪我了,我和娟子喝。”说着话,把长生剩下的多半瓶啤酒拿过来给娟子倒。长生巴不得的,喝下杯里的剩酒,开始吃饭。几口就吃饱了,要起身,美顺说:“长生你坐着呢。”福顺说:“妹儿你说他干啥呢?卖一天货,又做这一桌子菜?你啥都没管呢。妹夫你该干啥干啥,你要玩篮球你就去,不用管我们。”

长生走后,福顺拿起杯,对娟子说:“咱俩干一杯。”娟子说:“祝咱俩早一点当工人。”福顺说:“当啥工人?不当工人。”一饮而尽,转过头来问美顺:“妹儿,二哥求你那事咋着呢?你和妹夫说了没?”美顺说:“没呢,没说。”栓柱说:“咋呀?帮不了哥呀?我跟你说,栓柱那儿我死活不会干了。原来没觉得,干这一阵我可知道了,不光怀疑我俩拿钱这点事,还拿我俩当傻子,一点乡情都没有。”美顺问:“咋呢?”娟子抢过话头:“先前雇那两个人,一个月他给人家三千五,还管饭。到我俩这儿,两个人才给五千,不管饭。”美顺说:“你俩刚干呢,啥都不会呢。”福顺说:“刚开始我也这么告诉娟子,可卖东西这点事,用不了几天我俩就会了,一直就是我俩搁那卖,啥不行啊?头一月说我俩不熟悉,少给也就算了,现在第二个月还不涨点?不涨。前天,娟子就当他面问了问给卖包子打工的小姑娘挣多少,他就生气了,说那小姑娘多会做买卖,她要到我这我也给她四千一个月。还问那老板,让他俩给你卖包子行不?一月三千五?”听到这里,美顺真生气了,说:“那英子咋说?”娟子说:“英子没在,不知道。”福顺说:“我觉着英子也变了,娟子经常帮着英子盯摊,栓柱也念叨过钱……”美顺说:“那就真不干呢。先听听我公公那边咋说。”福顺说:“咋说我也不去。我就卖菜呢,妹你有没有二十五万?”美顺犹豫了一下,说:“有是有呢,可这么多钱,赔了咋整?我也就这么多钱呢。”福顺说:“咋赔呢?”就讲山东那对夫妇靠卖菜供两个儿子上大学,又拿钱给大儿子办工厂。美顺说我再想想。道:“栓柱咋这样了呢?”福顺说:“妹呀,妹夫在这时我不好意思说,亏你嫁了长生。栓柱着实不咋样,我都怕有一天栓柱要甩了英子呢。”美顺一愣,问:“咋?”福顺说:“这话也就咱兄妹私下里说,我也没啥实据……”就讲,中午把栓柱叫走的女人,就是把水果摊位租给栓柱的老板,其实四十多了,北京人,叫黄露。栓柱叫她露姐。再早这水果摊是黄姐丈夫经营,六年前丈夫又结新欢,离婚时把水果摊给了黄姐。黄姐嫌卖水果丟人,便把摊位租给别人经营,靠租金生活。福顺说黄姐几乎天天到摊上来找栓柱,没话闲说,到了饭点叫走栓柱下饭馆。美顺不解,问:“那又能咋呢?”福顺说:“能咋?一顿饭能吃半天,干啥去了?”美顺道:“瞎说。”福顺道:“瞎说,你没见黄姐和栓柱说话时的样子呢,四十多的人呢,装小姑娘。那卖包子的说栓柱租之前是两口子租,河北的,一干五六年也不见黄姐过来。又说两口子是生被黄姐撵走的,摊位租给了栓柱。”美顺说:“二哥你咋总听别人说呢?我说卖包子的不是好人……”福顺说:“你看你不信呢,人家不是特意说,卖包子老板娘跟英子挺好呢……”美顺说:“那她咋不告诉英子呢,让英子防着点呢?”福顺说:“没有凭据呢,瞎猜的能跟英子讲?”美顺说:“就是呢,你也不要讲呢,听也别听。英子和咱一个村呢,都在北京,她要知道你也跟着瞎讲,咋想咱们呢?”福顺说:“我就是跟你讲讲呢,别……”美顺没听进去,想着心事,过一会儿说:“你俩先干着呢。我要听牛牛爷爷怎么讲。不行了再说。”福顺说:“我可不去打工,就想卖菜。”娟子说:“打工挺好的,当工人。”

第二天,婆婆告诉美顺说公公答应了,去了先做学徒,一月两千,熟练了两千五至三千,更多就要看两个人的本事了,有宿舍。美顺便给二哥打电话,福顺说不去,要卖菜,说:“妹儿,你就借我二十五万,来年我还你二十七万。”美顺问长生:“二哥要借二十五万。”长生说:“干什么?”美顺一愣,往常说到家里人借钱,长生总是一口答应:“行。”今天问上干什么了。就把二哥要租摊位卖菜的事讲了。长生说:“行。”美顺说:“二十五万呢。”长生说:“噢!”美顺又说:“二十五万,我舍不得呢。”长生笑了,说:“我能和你挣!”见美顺不语,说:“栓柱欺负人,把二哥二嫂当小偷。不能当小偷。”

美顺终归不放心,毕竟二十五万,和长生省吃俭用一点点攒的。便一天都不给福顺打电话,福顺打过来也不接。不想第三天,英子打来电话,说福顺两人不干了,道是美顺给他们找到别的事由了。美顺说:“哪呀。”把介绍两个人到公公厂里福顺不干,非要管自己借二十五万承租菜摊卖菜的事讲了。英子说:“我猜就是这样,我告诉你别借他们,他两口子不行,做不了买卖。因为咱俩的关系,我一直不好对你讲呢,栓柱早就说了他俩不行,要辞他俩。尤其你二哥,说他干不了买卖,我一直压着呢。我告诉你美顺:他两口子要做买卖,一定赔。你说你和长生哪就容易攒下二十五万……”美顺越听越气,待英子讲完,立刻给福顺打电话,说:“二哥,你能不能好好干?”甚至喊,“能不能干好?”福顺说:“我都多大人了,还不知道好好干?”美顺就取出二十五万,让福顺租下了菜摊。当然,没敢和婆婆说。

然后一个月,美顺都不踏实,尤其头几天,天天给二哥打电话,问怎么样?福顺说可好了。花四千买了一辆拉货的电动三轮带斗车,天天夜里两点去上菜。下一月再问,说放心吧,挣着呢。问娟子,娟子也说挺好,夸福顺能吃苦。美顺这才放心,同时欣慰。

放下电话,美顺讲给一同干活儿的长生,长生笑,说:“我就说行,你还不信。”美顺暗自抿嘴,突然想长生似乎变了,变得不像以前了。以前,似乎什么事都不做主,什么事都听自己,现在不一样了,敢坚持己见,说你还不信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长生说:“怎么了,你笑什么?”美顺说:“我笑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我笑收入越来越多了,我笑长生你有本事!”长生嘎嘎笑,说:“小媳妇,你别着急,我给你买你自己的房,老了不用干活儿,我开车咱俩出去玩儿。”美顺笑说:“好呢。”突一阵哽咽,急忙压住,咽了下去。

不过,自那天后,英子再也不给美顺打电话了。美顺打给英子,也说不成话。英子总说忙,这事那事,就把电话挂了。赶上六月中旬牛牛又要中考,加上饼店忙,便把这事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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