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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后记

从1939年开始,亨利·马蒂斯[1]在他生命的最后十五年里,放弃传统绘画,发展出一种新的艺术技巧。他把涂上各色水粉颜料的纸剪成碎片,然后把不同的碎片拼合安置在一起,创造出图像。他先用大头针固定这些元素,然后用胶水,通常是直接贴到墙上。他不再使用画架和画布。他的主要工具从画笔变成了剪刀。

这种综合了拼贴和镶嵌的方法,是在一些限制条件下诞生的。七十岁的马蒂斯视力严重恶化,这是一个因素。此外,在1941年的一次重病之后,他开始用轮椅,并且常常被迫卧床。有一天,他想到在房子里建造一个“花园”,往工作室的墙上挂满了繁茂的树叶和果实。这是一次合作:马蒂斯让他的助手在纸上涂色,因为他已经没办法亲自完成作品了。

其结果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形式,一种混合的风格,比他的绘画还要抽象得多。他继续利用一直在描绘的元素:自然和人的形象。但是突然之间,另一种能量和一种不同的语言出现了。

纸上的图像和画布上的相比,更简单也更粗糙,但它需要艰苦又复杂的工艺。你还是能看出画家的技艺和审美,但它们都发生了变化。如果我们追溯这种新方法和早期绘画之间的关系,就会意识到存在一个转折点,或者说迈出了激进的一步。

对于马蒂斯来说,剪纸不仅是一种新技术,而且是一种新体系,用于思考和拓展形状、颜色与构图的可能性。这是对他艺术策略的一次重新思考。这位画家说:“这次旅程的状况百分之百不同。”马蒂斯把这种被他称作“剪刀作画”的新方法比喻成一次飞行。

一开始,马蒂斯的新方法遭遇了不信任和怀疑。一位评论家认为它最多算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消遣”。就连艺术家本人也不确定。对他来说,剪纸在一开始只是一种练习、一种实验。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走上了一条未知的路,到更广阔的范围内探索。对他而言,这段时间尽管有困难,但仍被紧张而高产的工作填满。渐渐地,马蒂斯完全接受了这种方法。直到他去世,这仍然是决定性的一步。

去年,就要写完这本书的时候,我在伦敦看了一场展览,主题就是马蒂斯最后的创作阶段。我看见了一系列情感丰富、大胆、题材广泛的图像。我观察到一场发生在正空间和负空间[2]之间的惊人对话,开始理解空白如何能像寂静一样承载意义。

纸上那些图像的基本效果让人震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它们明白地展现出接缝和裂纹。这些图像真的是被剪成了碎片,它们传达了一种解构、一种近乎暴力的破坏行为。然而它们既协调又平衡,表达了新的开始。每一幅图像,先被剪切,然后被重构,让人想到某种临时的、悬浮的、脆弱的东西。它唤起了其他的排列方式、其他的可能性。

我在展览上漫步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位艺术家:他在某个时刻感到有必要改变方向、换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在疯狂冲动的驱使下放弃了一种视野,甚至是一种艺术身份,以此来获得另一种视野和身份。我想到了自己用意大利语写作的经历:这是一个同样曲折复杂的过程,和我的英语作品相比,也产生了相似的粗糙结果。

马蒂斯的方法多少有点像我正在做的事情。这些碎纸片就是词语,别人已经做了定义,只是由我来选择和排列。我试图用一堆杂乱的元素重铸出连贯的东西。

用另一种语言写作是一种破坏行为,是一个新的开始。

* * *

这是我直接用意大利语写的第一本书。它在2012年秋天有了雏形,以一种私人的、片段化的、自发的方式出现。我刚刚搬到罗马,在那之前几乎一直在美国生活。我能说意大利语,但只知道一些基本的用法。我想掌握这门语言。我在一个笔记本上用意大利语做关于意大利语的笔记。我记下新的单词、要学的语法规则、打动我的词组。我用通常的方式写下这些东西,从笔记本的第一页开始,一页接一页地填满整个笔记本。

与此同时,我从最后一页开始,倒着往前写另一类笔记,记下的不是语言的技术性问题,而是深入到意大利语之中的体验。那些笔记都是仓促间写下的,一系列评述挤在笔记本的末尾,我几乎都把它们隐藏起来,哪怕是在自己面前。

这些笔记逐渐变成了句子,句子又变成了段落。这也是一本日记,一气呵成写下的日记。我一直在用意大利语写另一本日记,在那里边描述我的日常生活、我对罗马的印象。但是在这儿,我只描述自己在语言冲动的刺激下产生的情绪。

到了春天,已经写满了的笔记本,头和尾相遇了。我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把前一个放进抽屉。我继续学习意大利语,但不再从后往前记录想法。接下来那个秋天,我又拿起第一本笔记,发现它是个思想的大杂烩,大约有六十页,全都杂乱无章。那时候我只用意大利语写过一点点东西,还拿给几个人看过。但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笔记本里的内容。

以下是最后一页的几行笔记,这也是最早写的:

语言如浪潮,时而泛滥,时而低落,无法进入

用词典阅读

失败

永远在我之外的东西

重读笔记的时候,我几乎立即瞥见了一条线索、一种逻辑,甚至是一整条叙述线。有一天,为了更好地理解它们的含义,我在较早的内容上做了笔记。我看到一些灵感有待发展和分析。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章节和标题。我能感觉到一种节奏、一个结构。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知道第一个笔记本上的内容将会成为这本书。

需要更多的空间。我买了一个记事本,从十一月到次年五月,差不多每个星期都会把一个点子整理成文,直到完成最后一个。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写出过任何东西:迅速、有远见、几乎提前知晓前面的每一步,也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尽管也有辛劳,但这一次写作的过程顺畅而直接。一切都异常清晰,除了核心元素、议题本身——语言。

* * *

该怎么定义这本书呢?这是我写的第五本书,但它也是一本处女作。它既是终点也是起点。它基于一种缺失和匮乏。从书名[3]开始,它就暗示着一次拒绝。这一次,我拒绝接受那些已知的词、那些我本该拿来写作的词。我在寻找其他的词语。

我认为这本书既犹豫又大胆。它的文本既私密又公开。一方面,它源自我写的其他书。主题说到底并没有改变:身份、异化、归属感。但是它的外皮、内容、躯体和灵魂都经过了变形。

这是一本旅行之书,但我得说,它更多地是一场内在的旅行而非地理上的旅行。它讲述了一次连根拔起的过程、一种迷失方向的状态、一次探索。它讲述了一段时而令人激动、时而令人疲惫的旅程。这是一次荒诞的旅程,因为旅行者从未抵达她的终点。

这是一本充满隐喻的记忆之书。它讲述一场搜寻、一次胜利、一场持续的失败;讲述一段童年、一次成熟、一次进化,或许是一场革命;是一本爱之书、苦痛之书;它讲述一种新的独立,也伴随着一种新的依赖;讲述一次合作,也讲述一种孤独的状态。

这本书和我其他的书有所不同,它是第一部植根于真实生活经历的作品。它不是虚构作品,只有收录的两个短篇小说除外。我把它视为一种语言自传、一幅自画像。在这里似乎可以引用娜塔丽亚·金兹伯格的一句话,她在《家庭絮语》的前言里写道:“我没有虚构任何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虚构了一切。用另一种语言写作意味着从零开始。它来自虚空,每个句子似乎都从乌有中来。为了获得和掌握这门语言而付出的努力,与创造的过程非常相似——神秘又不遵从逻辑。这种获得并不真实,它也是一种虚构。语言是真实的,但我吸收它、使用它的方式似乎是虚假的。刻意寻得、通过学习获取的词汇始终显得很反常,就好像赝品一样,尽管它并不是。

通过学习意大利语,我再次学会了写作。我不得不采取新方法。每走一步,语言都在对抗和约束。同时它又允许反抗和超越。我再引用一句金兹伯格在《家庭絮语》说的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好的书,但它肯定是我唯一一本在绝对自由的状态中写的书。”

我的这门新语言虽然更受限、更生涩,但它提供了一个更广阔和成熟的视角。这就是我目前继续用意大利语写作的原因。这本书里对自由和限制之间的矛盾关系着墨颇多,这里就不再赘述。我更愿意进一步探讨现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并对自传的问题做个澄清,这个问题已经纠缠我许多年了。

* * *

最开始,写作的目的是隐藏自己。想远离我的作品,退到背景中。我更喜欢躲在句子之间,以经过伪装的、间接的方式存在。

我在美国成为作家,但最早的小说设定在加尔各答,我从来没有在那座城市生活过,它也远离我更熟悉的、从小长大的国家。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需要与创意空间保持距离。

开始写作时,我认为写别人的事是更体面的。我担心自传材料缺乏创造性价值,就我的情况而言,甚至是懒惰的体现。我担心讲述自己的经历是一种自我中心的体现。

在这本书里,我第一次成为主角。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还有另一个主人公。我以第一人称在书中出现,坦率地谈论自己。有点像马蒂斯的画作《蓝色的裸体》,一组经过剪贴、重新拼合的女性形象,我在这本书里暴露无遗,被一种新的语言杂乱地拼贴在一起。

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别人对我的评论了。但我知道有些读者认为我是自传体作家。就算我解释说我不是,他们也不相信。他们坚持这么想,说我有印度血统,我笔下的大部分角色也一样,这让我的作品明显具有自传性质。要不然他们就认为所有用第一人称写的故事都是真的。

自传性的文本是由作者自身的经历塑造的,在这样的文本中,作者的真实生活与书中的事件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每个作者都倾向于描述他所熟知的世界和人。但自传性的作品会更进一步。阿尔贝托·莫拉维亚是罗马人,因此他把很多长篇和短篇小说设定在罗马。他写的很多角色也都是罗马人。这是否意味着他的每一部小说都是自传性的呢?我并不这么想。

我花了一年多时间宣传最新的一部长篇小说《低地》。小说里任何角色的经历我都不曾有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从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书里的主要地点我都知道,情节也基于一个真实事件,但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记忆或印象。现实提供了种子,我想象出了其余的一切。

我不止一次遇到记者或者评论家坚称我写了一部自传体小说。每一次我都感到惊讶和恼怒,一部从情节到人物都完全由我创造的小说,竟会被认为是自传体。

我不是要评价自己的书,只是想做个区分:一种是作者通过知识和好奇心创造出的现实题材小说,一种是自传体。

《罗马日记》有所不同。书里的一切几乎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已经解释过,这本书始于日记,一种私人文本。它既是我最私人化的一本书,也是最坦诚的一本。

就连我第一次尝试用意大利语创作的短篇小说《交换》也是自传性的。这一点我不否认。这个故事是用第三人称讲述的,但那位主角就是我,只是稍稍做了改变。我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去了那间公寓。我看见并观察到了故事里描述的一切。我就像主角一样,丢了一件黑毛衣,而且反应很糟糕。我像她一样既困惑又不安。几个月以后,我把原始经历转化成了一个故事。《半明半暗》差不多是在两年后写的,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也有一处自传性的基础:故事的开头,主角做的那个梦来自我自己。

过去我曾认为,相较于直接取材于现实,想象能赋予更大的创作自主性。我确实更喜欢加工事实,但也想忠实可靠地再现事实。作为一名作家,“逼真”非常重要。写完这本书以后,我改变了想法。

虚构也可能是陷阱。一个完全无中生有的角色必须看起来像真人——这就是挑战。尤其是在《低地》里,挑战在于我要描绘一个从没生活过的真实地点,要唤起一个我并不了解的历史时期。我做了大量的研究,以确保那个世界、那个时期真实可信。从第一本书开始,我重新唤回加尔各答,那是我父母的故乡。对他们来说是一处几乎已经消失的遥远之地,我正在寻找一种方法,通过写作来弥合距离,将它呈现出来。

如今我不再觉得自己必须为父母重建失落的故土。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一点:写作不一定要承担那样的责任。从这个意义上看,《罗马日记》是我作为成年人所写的第一本书,但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它又是我作为孩童所写的第一本书。

身为作家,我会继续寻求真相,但不再那么看重事实性的真相了。在意大利语中,我正走向抽象。地点是不确定的,角色迄今为止都没有名字,也没有特定的文化身份。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写作会以某种方式从具体的世界中解放出来。现在,我构建出一种不太明确的背景,因此我能理解为什么马蒂斯把他的新技巧比作飞行的体验。用意大利语写作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

是什么促使我改变方向,转向一种自传性更强、也更抽象的写作方式?我意识到这是自相矛盾的说法。这种更加个人化的视角伴随着更模糊的语调,究竟从何而来?只能是从语言中。在这本书里,语言不只是工具,还是主题。意大利语是面具,是过滤器,是出口,是方法。它是一种分离,没有这种分离我就无法创造任何东西。也正是这种全新的分离,帮助我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 * *

现在我对这本书的态度有点矛盾,以后可能也会如此。我当然为它而自豪。为了来到这里,我已经走了很久。每个词都是我自己挣得的:没有一个是继承而来。一切都源自决心。这是一个充满风险的过程。能构思、起草并准备好这些用于出版的书页,几乎像一个奇迹。我认为这是一本真实的书,因为它既诚挚又坦率。

但我又害怕这本书是假的。我对它不那么确定,还有一点尴尬。现在它有了封面,已经完成装订,有了实体。但我担心这是种轻率之举,甚至是种傲慢。我不知道继续用这种语言写作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的意大利语仍是一件有待完成的作品,我仍然是一个外来者。我来到意大利,部分原因是为了更深刻地理解我笔下的角色和我的父母。我没想到,自己作为一名作家也变成了外来者。

现在书就要出版了,听到一些反馈还是很有趣的。当我说新书是用意大利语写成的时候,经常遇到怀疑乃至不赞同的目光,主要来自其他作家。也许是我错了;我自问这会不会被看作一招死棋,或者最多算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消遣”。有人对我说,作家永远不该抛弃自己的主导语言,去寻求一种理解尚不够深的语言。他们说这种劣势对作者和读者都不利。我听到这类观点的时候会感到羞愧,有种划掉每一个词的冲动。

* * *

我在写完这本书之后才发现了雅歌塔·克里斯多夫[4],一位用法语写作的匈牙利裔女作家。也许之前不知道她的作品和声音反倒是好事,这样我就在没有参考她这个先例的前提下,迈出了第一步。我首先读了一篇简短的自传性文本《文盲》,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在其中谈到了她接受的文学教育,以及二十一岁作为难民来到瑞士的经历。她开始学习法语,那是一段艰难的过程,需要全心投入其中。她写道:

在这里,我征服这种语言的战斗开始了,这会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斗争,必将持续一生。我已经讲了三十多年法语,用法语写作也有二十年了,但仍然不熟悉它。我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法不犯错,离了那本常常查阅的字典就没法写。

读到这一段,我既震惊又欣慰。这完全就是我的感受、我的话语。

接着,我一口气读完了她著名的三部曲小说,第一部是《恶童日记》,作者认为这是自传性的作品。这是一部绝对的杰作,我被她严谨、精炼、清晰的风格深深地吸引了。它产生的效果是压倒性的,像一记猛拳打在肚子上那么强烈。尽管读的是意大利语译本,仍能从译文中感受到作品透出的力道。我马上察觉了那副语言面具,她就和我一样,既觉得受限,又感到自由。了解了她的作品以后,我安心了很多,不那么孤独了。我相信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一位向导,甚至是一位同伴。

然而我和她之间仍然存在根本的区别。雅歌塔·克里斯多夫是被迫放弃匈牙利语的。她用法语写作,因为希望自己的作品被人们阅读。“它变成了一种必需品。”这位作家解释说。她为不能用母语写作而遗憾,为此,她始终把法语当作“敌对语言”。而我自愿地选择了意大利语。我并不怀念英语,也不怀念它赋予我的至高控制权。

克里斯多夫的作品让人注意到一个事实,即自传体小说并不总是它表面看起来的样子,而且想象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往往模糊不清。三部曲的终篇《第三谎言》中,主角说:“我试图写一些真实的故事,但有时候,故事因为它的真实性而变得难以忍受,所以我不得不改变它。”

哪怕是取材于现实、忠实于现实的小说也不是全然真实的,就像镜中的影像从来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它始终是一种抽象之物,不管多么具有现实性、多么贴近事实。用拉拉·罗马诺[5]的话来说,就是“在一本书里,一切都是真的,但没有什么是真的”。她是又一位在小说里使用真实事件的作家,就像克里斯多夫一样。

一切都需要重新考虑、重新塑造。自传体小说,即使从现实和记忆中取得了灵感,也仍然要经过严格的选择和无情的裁剪。书写用到的是笔,但最终,如果想找到正确的形式,必须像马蒂斯一样使用一把好剪刀。

* * *

我的旅程就要结束了,今年必须离开罗马返回美国。我不想这么做。我希望可以留在这个国家,留在这种语言之中。

我已经在担心和意大利语的分离。我也意识到自己和英语之间已经有了一段明显的、实质性的距离。我有三年没读任何英语作品了。只用意大利语阅读的决定引导我走上了新的创作之路。写作源自阅读。现在,尽管觉得不安,但我更愿意用意大利语写作。虽然我在其中是半个盲人,却似乎能够更清晰地看到某些东西。我在漂流,却更能专注于目标。我感到不适,却又更加自在。

这本书把我引到一个十字路口。它迫使我作出选择。它让我明白,一切都颠倒了,一切已经被翻转过来。它在问我:该怎么继续?

我应该继续走这条路吗?我是否要彻底放弃英语,选择意大利语?还是说,一回到美国,就会重回英语的怀抱?

我要怎么回去呢?我从父母那里知道,一旦离开,就等于永远地离开。如果不再用意大利语写作,重新开始使用英语,一定会蒙受另一种损失。

未来无法预测。我更愿意享受此刻,享受刚刚完成的作品。尽管心存疑虑,我仍然很高兴能完成并出版这样一本书。最后检查校样的时候很动容。你可以说这是一部本土作品,它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哪怕它的作者并不这样认为。

现在,它将获得一个独立于我的身份。第一批读者会是意大利人;它将最先出现在意大利的书店里。过一段时间它会被翻译、转变成别的语言。一年之后,它会以双语版的形式在美国出版。这本书仍会有明确的地域来源,哪怕它像是一种稍稍越界的混合物,就和我一样。

有了这本书,我希望我的一小部分能留在这里,留在意大利。这让我感到欣慰,尽管我希望世界上的每一本书都属于每一个人,或者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地方。

2014年12月,于罗马

[1]Henri Matisse(1869—1954),法国画家,“野兽派”的创始人及主要代表人物。

[2]绘画术语,分别指画面的主体部分和留白部分。

[3]本书意大利原名In altre parole意为“另一种语言”。

[4]Ágota Kristóf(1935—2011),匈牙利裔女作家,1956年因匈牙利十月事件随前夫避难至瑞士,于纳沙泰尔市定居。使用法语写作,主要作品包括《恶童日记》《二人证据》《第三谎言》等。

[5]Lalla Romano(1906—2001),意大利小说家、诗人和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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