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拉祖在,银霞觉得细辉要比现在快乐多了。他们是楼上楼最要好的一对哥们,马票嫂和关二哥总是取笑说,都好到这分上了,你们怎么不结拜作异姓兄弟?
“对啊,你们两个要结拜,以后就是一对黑白无常了。”
“怎么结拜呢?”拉祖听了总是笑嘻嘻,露出他的大白牙,让人觉得不太认真。
“找个公证人,插几根香,拜拜天地。”
“哎哟,不会要割破手指歃血为盟的吧?”
“那倒不必,你以为是黑帮吗?发点誓就好了,谁违背誓言,谁天地不容。”
两个男孩听得笑弯了腰,细辉说幸好不用饮血呢。血不是一股甜腥味吗?像西瓜一样。光想想就觉得反胃了。拉祖便忍不住调侃,说你还怕血腥味?你连羊屎都吃过了。
哇哈哈。马票嫂和关二哥捂着嘴笑,细辉羞得满面通红,抡拳头追着拉祖跑。银霞在七楼也能听到他在楼下停车场发出的咆哮。
细辉是真吃过羊粪便。小时候他身子弱,哮喘病像前世跟来的一只小小的吊靴鬼,打他出生便缠住了他,并与他一起长大。这病有点像风湿症,逢阴雨天发作。病发起来心胸翳闷,动辄咳嗽;站时双腿无力,躺下睡觉则胸腔大起大伏,肺脏和气管如同一组老旧的风箱,操作起来十分隆重。按细辉自己的形容,就是胸口里装的脏器“很重很重”,叫人难以负荷。细辉的父亲长年在路上,没怎么看过他病发时奄奄一息的样子;母亲何门方氏在许多个雨夜里守在他身边,看着他那瘦薄的胸膛里,动静之大,像是五脏六腑都马力全开,总觉得这孩子随时要不行了。
锡都坊间素来有一传闻,说孩子患的哮喘病,非得在十二岁前治好不可,否则等于病入膏肓,此病将一辈子相随。为此,在细辉的十二岁大关来临以前,何门方氏用尽方法,甚至可谓不择手段,将亲戚乡里和邻人提供的正方偏方都试了个全。正经挂牌的西医不说,中药也不知已服过多少帖,后来还找上术士烧过符水,又骗细辉喝了两口他自己的童子尿;一次一次花钱却伤心徒劳。最绝望时不得不走极端,听取了一个退休老师给的方子,花十元让一个家里养了一窝羊的锡克男孩替她捡来一小罐羊粪便,置于煲汤袋中泡水,文火烹煮三个小时。
煲这羊屎水,程序并不复杂。羊屎形态颇似市面上卖的盒装巧克力,一颗一颗葡萄般大小,干燥结实,相当容易处理,也无需配上别的什么药材,但煮的时候恶臭难当,何门方氏趁着丈夫在外运货,两个儿子都在学校,阖上全屋门窗,拿了块毛巾蒙住口鼻,像炼毒似的躲在家里制这一帖药。煮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忍受那中人欲呕的奇臭,不禁委屈得流下泪来,觉得屋子成了个大炼炉,她好像把自己也投进去,与那羊粪熬作一锅。
细辉那天放学回来,在八楼的走道已隐隐觉出空气里一股难闻的怪味。那时他家中门窗大开,臭味多已流散。何门方氏好不容易将羊屎水三碗煎作一碗,倒入罐子里密封,自己还洗过澡换了衣服,更与早一步回家的长子大辉串联,两人故作自然,不让细辉察觉有异。待细辉卸下书包,她将他唤到冲凉房,拿出药罐,向大辉使了个眼色。大辉毫不迟疑,伸出手来从身后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将他的两手反到背后。细辉不明就里,只觉双臂一痛,本能地张嘴便喊,站在面前的何门方氏已经拧开药罐盖子,正好把微温的羊屎水往那洞开的嘴巴里灌。细辉但觉一股暖流从口中涌入,觉得臭时,那乌黑的恶水已冲进他的喉咙。他使劲扭动身体想要闪避,但两手在背后被大辉牢牢箝制,几乎动弹不得。他便只有顿足哭喊,却反而让母亲顺势把更多药水倾入他嘴里,直到他换不过气,被一口臭水冲入气管,顿时眼前一黑,身体一阵痉挛,没命地呛咳起来。何门方氏怔在当场,不得不住手。
这一次强灌羊屎水,细辉与母亲两败俱伤,都弄得浑身浊臭,母子俩蹲下来边哭边呕,冲凉房里一片狼藉。大辉倒是无事,任务完成后捏着鼻子全身而退,还让母亲和弟弟快点善后。“我得洗个澡。”
羊屎水的气味,像一个人死在了粪池里,阴魂不散,带着一身屎臭在细辉家里徘徊了好几天。细辉的父亲回来不到半日,不理老婆反对,皱着眉又出去赶下一趟车。就连楼上楼下的住户亦深受困扰,多有抱怨。何门方氏怕遭邻居非议,不敢对人说起这事,但细辉在家里躲了好几日,确认自己嘴里再无屎臭后,有一天到楼下玩耍,被关二哥逮住。关二哥一脸关切,有此一问:“喂孱仔辉,喝了羊屎水,病有没有好些?”
细辉闻言如遭五雷轰顶,心跳勐然停顿了一下。他不由得抿紧嘴唇,转眼看看一旁的巴布与迪普蒂,再看看另一旁的凉茶铺老板,还有从杂货铺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的某个面善的马来胖妇。他们都纹风不动,像是陈列在那里的蜡像,日头发出强光在扭曲他们的面容,细辉只觉得每一个人都眯眼晴盯着他看,一脸坏笑。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电梯口那一端走,想要回家。太阳实在太勐烈了,他觉得脚下的柏油路像是被烈日烤成了磙烫的泥浆;他踩进去,一脚深一脚浅,必须很使力才能把脚拔起来。关二哥在背后喊他,喂问你呢孱仔辉,怎么不说话?一旁插进来一把年轻的,掺着邪笑的声音,说这小孩吃了屎,变成了屎蚶嘴。
“你才吃屎!”细辉勐然转身,对着一街融化中的蜡像嘶吼。“你全家都吃屎!”
银霞听到这一声吼叫,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喊“救命”一样。那时候梁金妹带着银铃不知到哪一层楼串门去了,银霞自己拿了钥匙开门出去,在走道尽头推开防火门去到楼梯间,却比平日多爬了半层楼,在十楼那里背挨着墙蹲下来。没过几分钟,果然听到楼下的防火门被推开,有人十级而上,停在了九楼与十楼中间的拐弯处。她知道那是细辉。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里响起了细长的哭声,十分凄切,有点像小狗的呜咽。银霞觉得自己该去安慰那哭泣的人,但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好说的,又觉得自己此时现身讨不了好,徒添难为情而已,便忍着不动,想要等他哭够了才下去逗他开心。岂料这么蹲着久了,中午吃的一大碗番薯糖水起作用,肚子里慢慢囤聚了一股胃肠气。银霞咬着牙苦忍,可到了一个点上,腹中气流像磙雪球一样,挟带各种杂质冲到出口,在那里化成一串,势不可当地挤了出去。噗噗噗噗噗,其声如机关枪。
细辉坐在梯阶上垂头哭泣,正悲愤中,忽闻头上这连珠炮发的声响,一时惊愕,不禁止了哭泣。这时候一股异味在楼梯间里随空气扩散,抵达细辉鼻端时,气味已淡,说不得有多臭,却终究难闻。他拭了一把眼泪,抬头探看,思疑着声息的来处。
“是我。”楼上传来一把女孩的声音,细辉自然认得是银霞。
“我放屁了。”女孩闷闷地说。
细辉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别过脸去,用衣袖在脸上擦了一把,又抽了抽鼻子,随即双手在膝盖上交叠,把脸埋进去。如此一会儿,上面又传来噗噗两响,仿佛屁成颗状,一颗一颗磙了出来。
“对不起。”女孩在楼上幽幽地说。
细辉仍然埋首于两膝之间,心里却兴起一股止也止不住的笑意,先在他的胸膛内翻磙,再喷涌到他的脸上。他哈哈一笑,又忍不住再哈哈哈一笑。楼上的银霞虽觉得尴尬,也禁不住嘿嘿笑了起来。楼上楼下,两个人的笑声相互挑拨又互相刺激,几乎一发不可收十,他们便像比赛似的竭尽全力,都笑得东歪西倒,一整个楼梯间充斥了嘿嘿哈哈的笑声。
那时候多好,要逗细辉笑,让他忘忧,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何况除了银霞,他还有拉祖这么一个死党。拉祖的性格和脑子要比细辉复杂许多,既聪明又好动,虽然只是早出生了两个月,细辉却是把他当作兄长般敬慕的。他们一起在坝罗华小上学的时候,细辉简直像个跟屁虫,每天追逐着拉祖的影子跑。尤其是在他丧父以后,大辉不知得了谁的授权,在家中的地位擢升,从此对他装腔作势,做各种恫吓,更使得他不爱留在家里,情愿天天待在巴布理发室,追随拉祖。那时候楼下有多少好事之徒出言调侃,哎细辉你说,你是谁家的儿子?
大辉听过这种玩笑话,说是楼下马来茶室的玛吉给细辉取了个印度名字,当街当巷喊他“细辉.巴布之子”注10。大辉气得暴跳如雷,回来出动藤条,逼迫细辉发誓以后不再到巴布的店里,“给人家当契弟”。何门方氏拦他不得,说发什么誓呢,你当家里是私会党么?姑姑莲珠倒是眼明手快,一把抢走大辉手中的“家法”,说你怎么不看看?细辉天天和印度仔一起温习功课,成绩要比以前好多了!
莲珠说的是有凭有据的事实,还有何门方氏在一旁迭声附和,是呢是真的啊老师也说他进步很多了。正议论时,细辉移形换步,像只雏鸡似的被母亲悄悄挪到身后,大辉最终无可奈何,唯有虚张声势地把家中所有人都警告了一番。
不管人们怎么说,说他跟屁虫也好,说他小跟班也行,甚至像玛吉那样叫他“巴布之子”,细辉都觉得无损他与拉祖的交情。他们念五年级那一年,拉祖在校际遇动会上跑得飞快,拿了个金灿灿的,形状如火车站那头的大钟楼,像他本人那样高的一座大奖杯。细辉兴高采烈,帮着他一起把奖杯捧回楼上楼,几乎没挨家挨户地叩门炫耀。银霞在家中已听得楼下众声哗然,便先自打开门锁,拉着妹妹一起站在门口等待。细辉在走道上已忍不住高喊,银霞银霞!
“你没看见拉祖跑得有多快!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银霞笑嘻嘻,说我知道呀,像风一样快,像飞毛腿一样快,像哪吒踩着风火轮那样快。说着,她伸手去摸那奖杯,细辉和拉祖顺势一让,把奖杯送到她怀里。虽然是那么一座堪比人高的大奖杯,捧在手中才发现它出乎意料的轻,以致银霞差一点要失去重心,身体往前一个趔趄。细辉马上伸手扶着──不是扶她,而是抓住那奖杯,说你小心点啊。银霞脸上仍然笑吟吟的,心里却不知怎么一阵不高兴。她说你紧张什么啊?这不是拉祖的东西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她使了点力抢过奖杯,两手往前一送,将它还给拉祖。
银霞自己觉得奇怪,小时候她几乎无所求,不与人争,连家里一起长大的妹妹她也少去相比较,却不知怎么一直嫉妒着拉祖,总想做些什么事情证明自己胜过他。以前在巴布理发室里与拉祖及细辉一起背书,她表面把这当作游戏,却心心念念,把拉祖一个认作对手,无论如何要赢他。后来与细辉在棋盘上联手,也是为了要对付拉祖,要听这个“厉害的人”惨叫,把他击败。久而久之,连细辉也察觉她对拉祖怀着莫名其妙的敌意,竟当着拉祖的面,一点不修饰地问她,干嘛你这么讨厌拉祖?
“我没有讨厌他。”银霞愣了一下。那时巴布和迪普蒂都在附近呢,马票嫂也在,三个人正围着那一台理发用的旋转椅在谈论上一期的头奖号码与其典故。她低下头要找说词,只觉得耳根发热,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让她遁逃。“真的,我没有讨厌他。”她把话说得再清晰一些,自己觉得像在表明心迹,就像用点字机打出来的凸字,每一个字都刻骨铭心。
“我也没觉得银霞讨厌我。”拉祖说。“我还很喜欢她呢。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了。”
拉祖这么说,银霞直觉巴布的店里几个大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她看,就连墙上的象头神听了也笑咪咪,在举头三尺的空中凝视她,让她觉得自己像在审讯中与谁对质;大家都急切等待,要看她如何回应。正不知怎么办好,马票嫂站在店的另一头替她解围,说真的是那样呢,银霞这女孩真不得了。
“她要不是眼睛瞎了,我看拉祖你读书也未必赢得过她。”
“正是因为瞎了眼睛,她才会这么强啊。”拉祖说。银霞觉得他一定在展示他的招牌笑容。细辉对她形容过拉祖的笑,说是像鼻子下有两排麻将,全是白板。
“嘿,她哪有很强呢?”细辉说。“她只是好胜而已。”
“那不叫好胜,”马票嫂说着停了半晌,转过头去看了看自己在大镜里的影像,像是一时找不到适当的用词。拉祖迫不及待,替她把话接下去。“那叫倔强。”
“倔强”这个词,在拉祖脱口而出以前,银霞已经想到了。她觉得自己终究是比拉祖强些的。她懂的词汇要比他多,她的记忆力比他强,她的思维比他敏捷,脑筋比他灵活。然而光是这样,显然还不能让细辉推心置腹,把她当作最要好的朋友。细辉要的人,是一个比他本人更高的一座大奖杯,可以让他捧着四处去炫耀,而且还得是个男孩,可以和他一起到户外玩耍追逐,甚至到河边冒险,钓鱼,捉蟋蟀,还有会打架的“豹虎”注11蜘蛛,或是形态颜色漂亮得可以拿来选美的斗鱼。这些,拉祖都能做到,以致细辉成天说,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近打组屋里没人不知道巴布家的小儿子,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参加各种比赛拿回来的奖牌和奖杯,摆在家里,比时时钟表店里的时钟和手表还要多。除了这些,他还干过好些事情令人称道,有的甚至在多年后仍被人一再重述,说得像是童话故事一样,其中一桩即是替何门方氏一连捉了十只翠鸟,神奇地治好了细辉的哮喘病。
药方是旧街场一个风尘女郎给的。此女来自古楼河口,真计较起来,算是何门方氏娘家的亲戚。那时细辉的十二岁大关将临,何门方氏之前屡屡遭遇失败,连羊屎水也不见效用,难免斗志尽失,因而拿到那药方以后,她只是随手塞到神台抽屉里,许久不见行动。倒是给她方子的人一再敦促,甚至说了“你看不起我一个卖笑的,所以我给的药方,你就当旁门左道了?”此等重话,何门方氏消受不了,加上那一阵细辉频频发病,她无计可施,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从一堆杂七杂八的旧纸里把药方找出来。药方上写的无非是北芪、党参、杞子和茯神等几味常见药材,但药引子用的却是生鲜“钓鱼郎”,也即翠鸟。她向别人借来一辆脚踏车,从旧街场寻到新街场,问了好几家雀鸟店,人家都说钓鱼郎是受保护动物,不能卖,连私自捕捉也是犯法的。
何门方氏垂头丧气地回到近打组屋,在楼下归还脚踏车时,对人说起这一日的失意,唉声叹气,用了许多感叹词,听到的人都觉得像是细辉命不久矣。那里就十来二十间店,消息流传的速度比一把火烧过去更快。用不上两个小时,迪普蒂不过出门走了十几步,买了一包蒸米粉,回来时把这新鲜消息捎上,对拉祖说细辉的母亲买不到钓鱼郎呢,你的好朋友可能活不了多久。噢,那个可怜的孩子。
拉祖以前住的旧家在矿湖边上,他幼年时每天光着脚跟随附近的大孩子游山玩水,见过人们怎么捕捉这种颜色亮丽的小鸟,也知道它们的习性。这种水鸟只有麻雀大小,擅长捕鱼,不仅五脏俱全,还桀骜不驯,不吃人们给的食物,因而只能野生。拉祖想起往时捕鸟之乐,按捺不住当天傍晚便熘到近打河岸,在临水的陡坡上细细检查,果然找到了翠鸟凿的洞,探囊取物般擒来两只蓝背橘肚的漂亮鸟儿,装在布袋里送到细辉家,亲自交到何门方氏手上。
“这种鸟养不活呢,要吃就尽快吃了吧。”
何门方氏当即杀了一对同命鸟,一只放进冰箱,另一只投入药煲,按着方子把药煎了,让细辉在睡前饮下。第二天早上细辉醒来,竟神清气爽。自从五岁开始为哮喘病寻医吃药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对母亲说,妈,我的胸口舒适很多,里面的心肝脾肺好像没那么重了。何门方氏大喜,马上又一番工夫,当晚让细辉再服一剂。翌日细辉再表示自我感觉不错,而且观其气色,显然真的好转不少,何门方氏激动不已,下午亲自到巴布店里道谢,也恳请拉祖再施援手,说这药得服上十帖,方能保孩子的病断根。
“你去抓,每一只我都付钱买。”
接下来的一个月,拉祖每周到近打河岸去搜捕钓鱼郎,也不怎么费工夫,每次捉来一对即送上八楼。最后一次他带上细辉,两人沿着近打河走了两、三公里,弄得一身泥污,除了拿回来两只翠鸟以外,还弄到了几只凶悍好战的豹虎,以及一只拿来捉弄银霞的蟾蜍。那时候细辉的身子比以前健朗不少,这么出门半天,颈背和衣衫汗湿,竟不怎么气喘,脸色还有点红润。何门方氏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安慰,便把两只钓鱼郎与药材投进沙煲,熬了药让细辉分两天服下,以后他果然不再病发,只有在两年后近打组屋发生一尸两命的跳楼事件,细辉受惊,莫名其妙地得了场急病。何门方氏以为是旧患卷土重来,再让拉祖去捉翠鸟──这一回不比从前,也许是近打河的河床越来越浅,河水越来越脏;浑水无鱼,翠鸟遂不来栖居。拉祖行了好远的路才找来一只孤鸟。何门方氏依法炮制,待药煎好,她已看出来细辉的病情古怪,心里知道那不是哮喘。
细辉一整个童年被哮喘病绑架,为此学校里常遭人笑谑,称之肺痨鬼,楼里则有人叫他孱仔辉。最终他以十只钓鱼郎换来气血,成功摆脱病魔,除了那提供方子的远房亲戚以外,拉祖总是占了最大的功劳。何门方氏因为付过酬劳(当初作药的翠鸟按件计酬,一只五元),不至于把拉祖当作儿子的救命恩人,却仍将他视为何家的贵人。小姑莲珠再赞同不过,说这种朋友百利而无一害,怎么一个“贵人”了得?简直就是福星了。
银霞知道自从拉祖捉翠鸟建功以后,就在莲珠姑姑搬走以前,细辉家里几次做大日子,都将他请回家里一起过节,把他当家人相待。银霞的父亲老古甚至为此当面嘲笑,说细辉呀你如果是个女的,你妈早把你嫁给印度仔,让你以身相许了。
注10:在马来西亚,印度裔姓名(无论男女)一般以“本人名字+父亲名字”结构,如xxx anak lelaki(之子)yyy,或xxx anak perempuan(之女)yyy。
注11:豹虎,又称为金丝猫(Thiania subopressa),为某些蝇虎科蜘蛛的俗称。台湾又称为细齿方胸蛛,在一九○七年发现并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