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学友问


答学友问1

学友:针对您提到的圣诞老人传说破灭的问题,我想提出的问题是:虽然像圣诞这种宗教信仰的丧失,可能会让人感受到自己与传统和广大的世界失去连接,但在理性化的世俗世界,人们可以了解历史和其它众多民族的风俗,甚至亲身体验全世界。这种丰富的体验,难道不比幻想式的、单调且无法触及的信仰更具吸引力吗?进一步说,如果所有信仰和精神需求都可以还原成体验,那么,追求最大化良好体验的体验主义,是否有可能成为理性化时代的信仰呢?

刘擎: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你的想法,许多世俗化的理性主义者都会赞同。在他们看来,现代社会告别了传统的或者超验宗教的信仰,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这种立场有一定的依据,也可以得到某种论证。但这种论证未必能说服传统主义者或宗教保守派。他们反驳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一点就针对你说的“体验”。

在他们看来,从理性主导的观察和观察中所获得的体验,无法取代传统的或者宗教性的体验,这两种体验的感受模式是完全不同的。世俗主义的体验是从观察者、鉴赏者的外部视角开始的,通过理性的认知和理解才能逐渐深入,一旦遇到理性认知无法把握的感受模式,就会无法深入其内部。

而传统或宗教的信仰也可能诉诸理性,但不依赖理性,能够让人获得“沉浸式的”、更为内在的体验,这是理性主导的感受模式无法抵达的。

我自己并不完全同意这种观点,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认真面对的反驳。

此外,你在“进一步说”之后的描述可能更有问题:“所有信仰和精神需求都可以还原成体验”。“还原”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能够还原为同一种类型的体验吗?参观教堂的“体验”与在教堂中信徒做弥撒的“体验”是相同的吗?彼此是可以比较、可以“公度”(commensurable)的吗?如果彼此无法公度,你就无法从中得到一个“最大化的良好体验”。

在宗教保守主义者看来,世俗主义者预先否定了超验存在和神秘启示,就无法抵达信仰的最深处,必定会有所损失。而世俗主义者不同意这一点。这仍然是争议不断的难题。

 

答学友问2

学友:美国政治辩论中,关于决定堕胎的权利在谁的手上的问题,不是应该由谁是未来的抚养人来决定吗?如果在宇宙中一切事物都平等的前提下,父母是新人类生命通往地球的窗口(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所属关系),每个独立个体都是平等的存在,没有什么谁可以决定谁的权利。在这样完全平等的状态下,一个“半个体”(小孩)需要另一个完整的个体(无论是母亲还是另一个完整个体)帮助它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由未来会抚养那个小孩的人来决定吗?因为是未来的那个人需要承担抚养小孩到成年的义务。又或者,完全没有任何人会承担,那就应该让母亲来决定,因为这关乎她的身体。

老师您怎么看呢?

刘擎:尝试探索这样的困难问题是有意义的,像是一种“思想体操”,有助于训练自己的思维品质。但同时要意识到,对于这样持久争论的问题,很难(或者基本不可能)找到一个能够终结争论的、看似有理的论证。

就你提出的论证来说,瑕疵还是挺明显的。母亲对于一个胎儿的生命和成长承担了义务,义务也同时赋予她权利,这是正确的。但这个权利足以达到决定“生死存亡”的水平吗?未必。有无是一回事,多少是另一回事,对权利(以及权力)也是如此。

另外,反驳方也很容易提出反驳理由。比如,如果胎儿一生下来就有人收养,母亲不必承担孩子成长的责任和义务,收养人甚至愿意承担所有怀孕期间的相关费用,这样是否就可以否定母亲对于堕胎的决定权呢?当然不是。因此,这不是支持堕胎权最好的论证。

我个人倾向于支持母亲的堕胎权。但我意识到,哪怕最强的理由对于有些反对者也是无效的。比如,来自某些基督徒的反驳,他们对基督教义有自己特定的阐释,认为生命是超越凡人的神的旨意。生命是上帝赋予的。并且,胎儿从受孕一刻开始,就已经是生命了。那么任何凡人都没有决定胎儿生死的权利。谁自以为拥有这种权利,就是僭越。

思维训练总是有意义的,但如果想要进入更高层次的训练,甚至想要对这个辩论提出具有独创性又有说服力的论证,我认为有一个前一就是要熟悉目前已经存在的论证,包括支持和反对的理由。这当然需要阅读文献,至少查一下维基百科的相关词条。

 

答学友问3

学友:人有可能既做社会中的一枚好零件,又探索自己灵魂的自由吗?如果社会机器的高效运转是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而越好的机器越要求人放弃自己的个性,那么,人的自由发展岂不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我想到马克思说的一句话:“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一理想是有可能实现的吗?

另外,您援引罗曼•罗兰的观点,看清生活的真相是一种英雄主义。“英雄”的定义是什么,英雄有特定的标准或门槛吗?英雄是一定要被除自己以外的人认同吗(不管是当代还是后代)?

刘擎:    你的提问其实包含了4个问题。

第一,人要在成为一枚“好零件”的同时,探索灵魂的自由——这在原则上是可能的。因为人的生活不是铁板一块,而是有不同的“频道”。比如,人每天下班就可以转换到不同的“频道”,进入另一套规则。用哈贝马斯的术语,就是从“系统”转换到“生活世界”。

第二,关于社会机器的高效运转和自由发展,这个提问的前提是错误的,因为社会机器的高效运转不是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更不是充分条件);并且,如果机器越是要求人放弃自己的个性,就越有可能被高科技AI机器人取代。

第三,当你问一个理想是否有可能实现,这种提问往往不会得到富有启发性的回答。因为提问方式本身过于笼统(general),也只能得到一个笼统的回答。我可以说,理想的价值并不在于真正实现(really be attained),而在于提出一个方向或目标,让我们去努力接近这个理想。这就是理想或者乌托邦目标的意义,所有的理想都是如此。中国人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我这个回答可能正确,但没有什么启发性。

第四,当我们用“定义”的方式去思考问题时,总是有利有弊的。因为定义往往是试图赋予一个日常用语以确切明晰的内涵,清除其含混与暧昧之处。但这往往不太有效。就像维特根斯坦指出的那样,日常生活中(不是科学专业中)的概念或语词,它的实际含义依赖于人们在“语言游戏”中的用法,而人们的用法有多样性,也有含混之处,无法用“定义”来清除。

如果回到日常生活,英雄是存在某种标准的。因为如果没有标准的话,所有的人都是英雄或者都不是英雄,那么“英雄”这个词就失去了其特指性,就没有意义了。

“英雄”在日常用法中总是暗示着某种“非凡”(extraordinary或者outstanding)的意思,可能还暗示着“牺牲”的意思。

但是,有时候人们也会说,某人是一个“平凡的英雄”。这一表述在字面意思上是相互矛盾的。但说这句话的人,可能试图在一个平凡的生命中去发掘非凡的闪光点,而并不是说平凡就是英雄。

最后,我之所以选择回答这个问题,是想由此向大家打开一个视野,为大家引介一种接近“日常语用学”的思考方式。许多人认为,思维品质就是逻辑思维,甚至就是形式逻辑水平。这是非常片面的看法。思想品质的提高,需要多种知识,需要视野和多方面的锤炼。形式逻辑是重要的,但只是思维方式的一种,而不是全部。

 

答学友问4

学友:    大部分非基督教人士不信仰上帝,是因为他们不确定天堂是否真实存在。“天堂”是否客观存在,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既无法证实,亦无法证伪。

但倘若随着科技的发展,有朝一日我们能够通过工具判断,给出“灵魂是否存在”“天堂是否存在”和“灵魂去往天堂是否能永恒”这些问题的答案,真实和信仰之间的鸿沟就缩小成了“我想不想永恒”的问题。

换句话说,人们可以通过发展科技,增强工具判断的能力;待到工具判断的能力能够帮我们辨明一些关键问题的真伪后,真实和信仰之间的鸿沟就会缩小。那么,是否存在一个量变到质变的阈值,帮我们越过这道鸿沟呢?

刘擎:我觉得不能。说“觉得”是因为没有确切的把握。科学技术是针对“经验世界”,微观和宏观的可观察的经验世界。但上帝、灵魂和天堂等神学概念,属于“超验世界”(transcendental world),超出了科学探索的有效边界。有些神学家试图用科学的最新发现来论证上帝存在,比如用“宇宙大爆炸”理论支持“神创论”。但这种“论证”是一种阐释(interpretation)。所以,你无法把信仰安放在绝对可靠的“超验事实”之上。

试图通过工具理性的判断来越过“鸿沟”的努力,历史上也有过,但都不太成功。最著名的尝试大概是17世纪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他提出过一个思想实验,叫作“与上帝打赌”。上帝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我们无法知道。那么,无论如何选择,都没有确定性的担保,都像是在打赌。

第一种选择是你信奉上帝。你可能会去教堂做礼拜,多花一些工夫理解《圣经》,而且在生活中尽量按照《圣经》的教义为人处事。那么,假如上帝真的存在,你就得到永生。假如上帝不存在,你按照一个信徒的要求生活,无非是麻烦了一些,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

第二种选择是你不信上帝,不按照教徒的要求生活。那么,如果上帝不存在,你就“幸运”地免去了教徒生活的许多麻烦,不过也仅此而已。但如果上帝存在,你的麻烦就大了,你将付出下地狱的代价!那么你权衡一下,你到底要做何种选择?

这个思想实验的逻辑是,你选择不信仰上帝,实际上就是和上帝打赌,赌上帝不存在。那么,如果你赢了,你并没有赢得什么,至多是一些方便而已;但如果你输了,你就输得很惨,你会下地狱。所以,和上帝打赌,你是输不起的。那么结论就是,你应该选择信奉上帝。这个逻辑论证是不是很强大,你被说服了吗?

帕斯卡尔的《思想录》写在1658年,此后的300多年,恰恰是人类走向世俗化的时代。这个和上帝打赌的逻辑,似乎并没有解决“鸿沟”问题。

这是为什么呢?留给你自己思考吧。

 

答学友问5

学友:有这样一幅图,您肯定是看过。图中的第一个人没读什么书,他看到的是一个美好,但显然是虚假的世界。第二个人读了一些书,当他站在自己读过的书之上,看到的却是漆黑一片的世界。而第三个人进行海量的阅读以后,终于看到了象征着希望的朝阳。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读了一些书,刚刚对人生意义有了懵懂的思索,是图片中“第二个人”的状态。并且,他的思考能力决定了他只能止步于这种状态。那么,他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没有那些没读什么书的人幸福?如果是的话,那么思考本身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的话,这个人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呢?

刘擎:谢谢提问!选择这个问题来回应,是因为它触及相当普遍的忧虑或疑惑,那就是我们的求知和思考,特别是对人生意义的追问,真能带给我们幸福的人生吗?这是一个非常真实的问题,也和许多人的直觉相吻合。实际上,我自己也曾为此而困惑。

人生意义的问题之所以困难,不是因为它没有答案,恰恰在于有太多的答案。听过何勇唱的《钟鼓楼》吗?这首歌里有句歌词,“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我想这也是人生意义这个问题的难点所在。

有很多正确的答案,还有什么困难呢?因为你找到了一个答案,仍然会不安心、不确信,你会忍不住去偷看别人的答案,然后就永远有挥之不去的怀疑:我的答案正确吗?

你当然可以说,我才不会管别人如何呢,我自己觉得正确就好啊(“不要你觉得,而要我觉得”,不是吗)。可是,只要稍微有点人生阅历的人就知道,“我觉得”常常在变,是靠不住的。甚至,在一天之内你的感觉都可能变化。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经历过那种“理想主义澎湃的深夜”,然后是第二天的“现实主义觉醒的清晨”。反正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如此。

接下来,回到你提到的那幅画,它描述了读书的几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没有读书(或读得很少);第二个层次是读了有限的书;第三个层次是读了许多书。

那么,这幅画对现实状况的刻画是准确的吗?我觉得不太准确。事实上,读书很难清楚地划分这三个层次。每一个阶段的阅读和思考,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希望和光明,也同时会造成困惑和灰暗的感受。我认识的读书人不少,还有自己的学生,一路读书思考的过程都是悲喜交加、明暗交错的。

这幅画对现实的表现可能有点失真,但这不是要点所在。它确实提出了一个尖锐而真实的问题:求知和思考有没有可能让我们变得更加痛苦?(即使成为博学通达之人可能会摆脱痛苦,但那个境界“太难了”,对大多数人来说高不可攀啊)那么求知思考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问题厉害了!我当然可以做一个简洁明了的回答:那你就不要读书好了!(如果你喜欢这个答案,就不必往下读了)。但这是一个轻佻的、没有营养的、不负责任的回答。以下,我试图给出一个力所能及的认真的回应。

首先,你的提问中,有三个关键词:幸福、痛苦和意义,而且其中暗示或默认了这样的逻辑等价式:幸福约等于不痛苦,而痛苦约等于没有意义。所以才会问:“思考本身还有什么意义?”

但问题在,这个逻辑等价式成立吗?仔细推敲的话,这是非常可疑的。我们一般把“痛苦”看成是“快乐”(pleasure)的反义词,但是痛苦和幸福(happiness)的关系就复杂得多。

让我们做一个思想实验:我现在发明了一种“快乐药丸”,吃了以后你再也不会感到痛苦,生活中所有的事情或者绝大部分事情都会让你感到快乐。并且,这个药是安全的,没有任何副作用。你愿意服用这个药吗?

肯定有人会说“我愿意啊,那多爽啊”。日常生活所有的点点滴滴,都能让你快乐让你爽,生活就是从爽、到爽、到更爽。

但一定也会有人怀疑,很爽的人生是幸福的人生吗?至少,积极心理学的研究不支持这一点。至少,生命的体验需要对比才有意义。如果从未感受过寒冷,就无法体会“温暖”的意义。痛苦和快乐、光明和黑暗等,也同样如此。如果没有体验过困难,你无法真正享受成就带来的满足。因此,幸福的人生不可能等于单纯的快乐。更何况,现实生活中不存在这种虚拟的“快乐药丸”。

幸福当然不等于痛苦,但必定包含某种痛苦,而痛苦的类型和程度又是非常复杂的,在这里无法做详尽的展开。简单地说,我们需要意识到,幸福是丰富的体验,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快乐。所以,不能将“不痛苦”当作幸福的必要条件,或者把痛苦等同于没有意义,这可能是一个认知谬误。

但这个问题的意义还不止如此。大家可能知道,英国自由主义的思想大师约翰•密尔在《效益主义》(也译为《功利主义》)一书中,说过一句名言,“宁愿做一个痛苦的苏格拉底,也不愿意做一头快乐的猪”。

密尔的这个表达,有许多可以展开讨论的余地,我先按下不表。但我想提出一个要点:我们不只有这两个选项,除了“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小猪”,可能有更好的选项,就是成为一个“幸福的苏格拉底”;也可能有更惨的结局,就是成为一只“痛苦的小猪”。

选择积极地去求知和思考,这是一个高风险的历程。你可能有很多深刻的满足,但也会有许多不满和痛苦。更可能的情况是:在你的生活中,痛苦和满足是交织在一起的。

但人们往往忘记了,不去积极主动地求知和思考,同样具有巨大风险。没有人能保证你能成为一头快乐的小猪,你也可能陷入最糟糕的境遇:一只痛苦的小猪。所谓“庸人自扰”的故事,不是比比皆是吗?

那么,在这两种都具有风险的选择中,我自己宁愿选择求知和思考的风险,这并不是因为这样做免除痛苦的机会更大(谁都没法确保这一点),而是因为这使得我们更接近“充分而完整的人”。求知与思考是内在于人性的愿望和能力。你是更积极主动地发展和提升、还是去压制和忽视这种愿望及能力,当然会给你非常不同的人生历程。选择什么,在根本上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以及更重要的,“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个回应已经不简短了,虽然还有许多未尽之言,就此打住。谢谢!

 

答学友问6

学友:现实生活中有这样一些“老实人”:他们遵循世俗的观念,日复一日地干同一件事,精益求精,也乐在其中。他们不知道尼采,一辈子也没进行过深刻的反省和自觉。应该如何评价这种现实中的“西西弗斯”与经过反省和自觉的“超人”呢?

刘擎: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一生能保持自己的观念(无论是什么),做着乐在其中的工作(前提当然是不伤害他人,如果有助于人和社会则更好),这就是一种好的生活。那么,他就根本不需要进行“反省”,或者展开哲学思考。

这是一种质朴的“岁月静好”的人生。对于这样的生活,我们恰当的态度是尊重,而且注意不要去打扰。如若是“唤醒”他,告诫他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敦促他展开反思,甚至让他阅读尼采,这在我看来是一种冒犯。说得轻一点,是“贩卖焦虑”;说得重一点,是“知识权力”的施暴。

但他并不是西西弗斯(西西弗斯是明知人生的荒谬、人生本无意义,而“荒谬地”为自己创生意义),他的人生并不荒谬,他会感到自己的生活是有目标有意义的,虽然未必明述出来。但我相信,他能够讲出自己生命的故事,或许朴素,但很可能是有趣动人的故事。

在前现代的传统社会,有很多人能够维系这种质朴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不是没有艰辛和磨难,但它的“意义框架”是确定的和稳定的;并且,人们的世界观、道德观和人生观大约不会经历巨大的挑战。

可是我怀疑,在现代社会,还有多少人能够维系这种朴素的岁月静好的生活。我知道一位木匠,他做了一辈子的家具,为自己的手艺而骄傲。但在他快60岁的时候遇到了重大变故:因为他居住的城市有了宜家这样的大公司,他赖以生存的生产方式和经营方式被淘汰出局了。这位木匠的生活里掀起了一场波澜,他感觉“自己怎么会变成一个无用的人”。后来他找了一个门卫的工作,但再也找不回往昔的“精气神”。同时期,他开始读一些“鸡汤类的文章”,被它们打动,也开始关心人生意义的问题。

这则事例是现代性的后果。因为有了现代工业,以及现代化几乎无法避免的全球化,原先那种岁月静好的生活方式越来越难以维系了。许多人需要重新认识自己,需要重建自己与他人以及这个变动社会的关系。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去观察和发掘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别人是怎么过的?为什么有些人仍然能存活下来,还有些人甚至能过得很好?

于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及其背后的逻辑、价值和意义才变得与自己相关。只有当“他者”出现并与“我”相关的时候,“我的世界”才成为问题。也只有当问题出现了,反思才成为必要。无论自觉与否,这是避不开的。

这就是现代性问题,包括现代人心灵秩序问题的由来。这个过程已经开始很久了,它现在正在占领最后“尚未被打扰的”角落。

你看,并不是对哲学的爱好、对高深的思考情有独钟,促使人们探究所谓人生意义。这种探究的必要性来自生活的波澜,以及在波澜中生命的体验。

当然,即使历经波澜,许多人未必愿意在求知与探索的路上走下去,走向自觉反思的生活。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做“痛苦的苏格拉底”。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既然已经启程,已经远至如今,不如再走一程吧。

 

答学友问7

学友:一位出生在中世纪,一生被教导信仰上帝,没有机会知道萨特,甚至没机会了解新教的牧师,他的思想和人生选择真的是自由的吗?萨特对自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刘擎:在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之前,引力存在吗?我们的生活受到引力的影响吗?如果萨特的存在主义确实揭示了人类存在的真实境况,那么这位中世纪的牧师,的确拥有“思想和人生选择的自由”,哪怕他自己对此并不自知和自觉。

萨特所说的自由并不是“本人感受到的自由”,也不是说你感到有多大的选择空间和机会,而是对人类存在境况的描述——因为人没有固定的本质,所以就是自由的。

萨特对自由的定义,简单地说就是“你不必非如此不可”。在这个意义上,人被判定为自由。不管你自己是否意识到了、不管你自己是否承认,你就是自由的。牧师总有可能改变自己的身一即便在中世纪,神职人员放弃自己职业生涯的事例也并不罕见。中世纪的牧师不了解萨特,完全不影响他(在存在论的意义上)是自由的。

当然,你会觉得萨特对自由的定义太奇怪了,和我们通常的感知不一样。

比如,如果一个人被关在监狱里,你能说他还是自由的吗?

萨特会说,是的。一个人的处境与他(存在论意义上的)自由没有关系。他可能会承认,在经验意义上你自由选择的余地有多大,这个问题仍然有意义,他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是萨特可以坚持说,即便在监狱里,你也无法摆脱人的自由一你可以在监狱里绝食,可以想办法自杀,可以保持沉默。或者,你可以坦白一切罪错,可以诚心忏悔,可以老老实实服从,好好改造自己。无论如何,你的存在不会像一块石头,也不会像一个墨水瓶;你是“自为的存在”,而不是“自在的存在”。

最后,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可以与萨特的存在主义相提并论吗?这里也许需要对它们做一个资质判断(qualification),牛顿的定律是客观真理(基本上是),而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是客观真理吗?这是有争议的。所以,以上的说法,只是萨特本人(或者认同萨特理论的人)可能做出的回答。

 

答学友问8

学友:在纳粹庞大的官僚体制之下,每个人都是微小的零部件,都在做自己分内的事,而这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那么,是谁按下了按钮,让这个官僚系统运转起来呢?

刘擎:这个问题涉及“结构与行动者”之间的关系,这是社会理论中的经典问题。如果官僚系统是一个结构,而你相信“结构决定论”,那么“谁按下按钮”这个问题就不重要。因为,就算没有A也有B,没有B也有C,总会有人按下这个按钮。“按下按钮”这个动作本身是这个官僚系统的结构逻辑决定的。甚至,这个系统没有什么“开始”按钮,它是一个庞大的网络,每个节点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开始”。

但另一方面,如果你不是一个结构决定论者,你相信个体的主观能动性,认为个体即便处在结构的约束之中,仍然有一定自由选择和行动的可能,那么就需要追问:是谁?为什么会按下那个按钮?这种追间在道德上和法律上就是有意义的。

你看,这里有对立的两极观点:在“结构决定论”的一端,我们认为个体完全没有主观能动性、没有选择的可能,一切都是系统逻辑的结果。那么就没有什么个体责任可言。而在特别相信主观能动性的一端(比如萨特),我们认为无论有什么结构性的约束,个人的能动性不可能荡然无存;人总是可以选择,因此也总是需要负责。

在一般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任何行动者“按下按钮”的动作,总是在一个结构下做出的,是在约束下发生的。那么这个行动者到底能有多大的主观能动性呢?这既取决于结构约束性的强弱,又取决于个体的具体特征。

但像我们这样讨论这个问题,只能是在原则意义上泛泛而论,没有多大意义。更好的做法是,置于具体的时代和制度的背景下,在特定的具体文化条件中来讨论这个问题,分析个人发挥能动性的空间和局限,以及个人应当担负怎样的责任。这才会是更有启发性的讨论。

 

答学友问9

学友:    我们真的有正当的理由去谴责艾希曼吗?如果有的话,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刘擎:我尝试着对许多学友关注的这个问题做出回应:艾希曼丧失了道德感,阿伦特探究其原因,认为他丧失了思考,没有能力做出独立判断。再深入一步,他失去了独立判断所要求的“你与自己相处”的基本立场,最终回避面对自己的良知(conscience)。

艾希曼能为自己辩护吗?让我们想象一下,他可能有的最强的辩护理由会是什么?艾希曼可以说,我思考了、我判断了,我也面对了自己的良知——我的良知就是服从命令、服从法律。

阿伦特完全知道这一点。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说过,艾希曼如果不服从命令,就会感到“良心不安”。那么,她怎么反驳上面说的这种辩护呢?

如果“独立判断”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任意”决定什么是自己的最高良知标准,那么“缺乏独立判断”就根本无法成为指责艾希曼的理由,因为他“独立”判断的结果就是,把服从命令当作最高的道德。

除非阿伦特能够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独立(independent)判断?独立判断与个人的“任意”(arbitrary)判断有何不同?并且为辨析两者的区别做出有意义的论证,否则她说的一切都不过是某种“修辞”,不值得认真对待。

阿伦特知道这是困难的,因为她自己也明确说过,“道德思考没有通则可循”,这似乎接近尼采的立场。阿伦特对尼采的思想有非常透彻的理解,但她不是道德虚无主义者。她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这里有两条不同的路径:一个是诉诸“道德”,一个是诉诸“良知”。在日常语言中,道德和良知几乎是同义词。但阿伦特区别了这两条道路。在《责任与判断》一书中,阿伦特做出词源学的考证。无论是道德“morality”(源自拉丁文mores)还是伦理“ethics”(源自希腊词ethos),原初的含义都是指“习俗”(customs)。而“良知”(conscience)则不同,它在词源学上与“意识”相同,而意识(consciousness)的字面含义是“和自己一起知道”。此时,我就会意识到自己,“我必然二合一”(two-in-one)。

阿伦特分析指出,传统习俗已经衰败了,而德国出现了新的习俗(道德)——服从命令杀人。于是“道德”崩溃了。我理解,这是说“习俗”淹没了“良知”,导致了“总体性的道德崩溃”。

艾希曼声称的“良知”是屈从于习俗的。他把时下的标准当作道德律令(对康德的误用),当作衡量道德的尺度。他真正面对的不是良知,而是迎合他人的期待,并从中获利(晋升加薪)。

恢复真正的良知,必须独立于习俗——这在当时的德国尤为紧迫。因此,独立判断也就尤为重要。

那么,良知如果失去了习俗的标准,甚至失去了任何外在的标准,会变得任意武断吗?“和自己在一起”能够成为一个标准吗?

大家知道,阿伦特有一位(或许是唯一的)“闺蜜”叫玛丽•麦卡锡。有一次阿伦特问她:“一个人难道能和作为杀人犯的自己共处吗?”据说麦肯锡曾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阿伦特相信,不能,只要你真正面对自己,不回避自己,只要你坚持自身的同一性,自己的气节(moral integrity),你就无法接受作为杀人犯的自己。

那么,什么是良知呢?阿伦特提出了良知的标准吗?没有。个中缘由,她没有说,或者来不及说了。

以下就是我自己的思考或者说推测。

一种方便的回答是,因为阿伦特认为不存在任何标准。但这就变成了虚无主义者,或者非道德主义者,然而阿伦特明确说过她不是。

那么,她就应该提出一个标准,对吗?可是,让我们这样想,假设她对良知提出了一个标准,会怎么样?你会追问,这个标准为什么是对的呢?这个标准又依据什么标准呢?这样她就必须再找一个更高的,用哲学术语说就是“更后设”的标准。这就是道德判断(以及所有价值判断)的难题,叫作“自我指涉”的困境。它是指一个人在思想意义上陷入了“自己当运动员,同时又当自己的裁判员”的处境。

我们知道,反思判断必须有一个“立足点”,而立足点本身也可能转变为“更高阶”反思的对象。于是,反思的自我指涉可能会导致无穷后退。所以,亚里士多德说,所有的思考必须有一个“始点或本原”,“是一种在其充分显现之后,就不须再问为什么的东西”。维特根斯坦也说过,“我们必须从起点开始,而不是从更早开始”。

那么我的答案是:阿伦特没有提出良知的标准,因为良知不需要标准,良知本身就是标准,它是自明的道德真理。这样我们才能理解阿伦特的一个看上去很奇怪的想法:“思考是在体验了真理之后开始的。”

这是她在给闺蜜麦卡锡的信中说的。阿伦特认为存在一种流行的谬论,就是“相信真理是经历了思考过程之后的结果”。阿伦特认为:“相反,真理一直是思考的开端,思考一直是没有结果的。这是‘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差别。科学是有结果的,而哲学从来没有。思考是在体验了真理之后开始的……真理不存在于思考中,用康德的话来说,真理是使思考成为可能的条件。它既是思考的开端,又是先验的。”

现代性的麻烦是我们失去了价值标准的普遍性。但我相信,某些最低限度的标准仍然是存在的。是的,现代世界关于许多问题都存在着“合理的分歧”,这就是所谓价值多元主义。但还有些分歧是不合理的。以赛亚•伯林说,人类的价值不是无数的,是有限的,你不能说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就存在着几十亿种价值,更可能的是有十几种或几十种价值。把有些东西称为“价值”必定是错误的。他举了个例子,比如,你说杀死一个人和踢开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这并不是另类的“价值”,因为对于人类而言,这不可理喻。

虽然伯林是不喜欢阿伦特的少数同代思想家之一,但在这个问题上,我相信他们是一致的。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根本的良知,阿伦特意义上的良知,依据良知这个标准,我们未必能裁决某些价值之间的分歧,但我们能够以此判断人与非人的区别。所以,我们有理由说,纳粹的罪行是“反人类罪”。

给你推荐一本书,就是阿伦特的《责任与判断》(再版的书名是《反抗“平庸之恶”》),这部文集呈现了阿伦特最后的思考历程。

 

答学友问10

学友:我深刻赞同价值是多元的。但我不明白的是,价值最低限度的共通性在哪里,又是如何确定的呢?在不同时代,最低限度的共通性是不是有高低的区分呢?

另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师:政府能不能对公众进行价值的引导?价值培育和引导和伯林的价值多元是不是冲突的呢?

刘擎:伯林主张价值多元论,同时相信人类具有最低限度的共通性,但他对此没有给出严格的哲学论证。有许多人从不同角度对共通性做过阐释或论证,比如,依据“人性论”的自然天性,或者“道德演化论”,等等。

伯林大概知道这些理论,但他没有去做类似的工作;他的洞见更多来自经验主义的传统。比如,所有文化中的所有成员都不会主张“杀死一个人就和踢一块石头是一回事”(除了精神疾病患者),我们都会觉得这个主张不可理喻    这里就存在着共通性。

但与此同时,人类最低限度的共通性并不能解决大多数冲突。最低限度也是随时代变化的,对于女性平等权利的态度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从长远的历史来看,人类“观念的水位”是在不断提高的。

那么,人类基本的共通性从何而来呢?我想,这是因为人具有相同的生物性和相似的社会环境。你可能会吃惊,人们的直觉经验是:不同的国家和社会,生活环境变化很大,非常不一样啊。

这种直觉经验是对的。因为我们在比较不同社会的时候,着眼点往往是彼此的差异。然而,这种对差异性的聚焦也产生了盲点——所有社会的“最低配置”具有重要而根本的相似性:它们都需要共同的语言,都要求基本秩序,都具备生产和分配机制,都拥有道德信条和戒律,等等。这些构成了人类存在的基本设置。

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政府是否应当对公众进行价值引导呢?实际上,所有政府都在做“价值引导”。有一种“引导”与伯林的价值多元论是兼容的,那就是政治自由主义主张的“国家中立性”原则:国家在面对各种“合理争议”的生活理想(价值)观念时,要保持“一视同仁”。

另外,有些理论支持国家倡导明确的价值或信仰,理由是其所支持的价值是正确的或崇高的。这类理论在政治哲学中被称为“至善论”(perfectionism)。最强的至善论国家,就是“政教合一”的国家,这当然会与伯林的价值多元论相抵触。

但至善论有多种形态,一些温和版本的至善论与价值多元论的冲突就不大。也有学者认为,温和的至善论可以与政治自由主义相兼容。我认识的一位学者,香港大学的陈祖为教授,就在这方面做了出色的研究。他认为,中国的儒家思想具有悠久的至善论传统,通过改良,可以和政治自由主义相兼容。4

 

答学友问11

学友:对物质的追求和改善生活条件是人工作劳动的动力,有一种自下而上的意味。在资本主义没有出现之前,人也是在通过劳动换取生存资源,而且人的平均寿命和幸福指数并没有比现在更高。很难说服我相信现在的劳作辛苦就是异化的、与人性对立的。我们的祖先通过劳动和改造世界换取生存资源,也不是因为享受劳动而劳动的。这是否意味着,“异化”从来都存在呢?

刘擎:你说得对,人类在前现代社会的劳动并不是“为享受劳动而劳动”,因此也存在普遍的异化。但指出这一点并没有构成对马尔库塞的反驳,因为他的观点并不是“过去好、现在坏”。他的问题意识在于:当人类已经取得了如此卓越的技术文明进步之后,为什么人们还无法摆脱(始终没有减少)劳动的异化状态,而是陷入了一种新的异化形态?

就你的提问方式而言,问题在于对“生存资源”这个概念的理解。

如果尝试模拟一场你与马尔库塞之间的辩论,可能会是这样的:

什么是“生存资源”呢?马尔库塞可能会说:真正的温饱和居住需要,是真实的物质需求,可以被视为“生存资源”。但(比如)几百种品牌的化妆品也是“生存资源”吗?

你可以争辩说,化妆品是“生存资源”啊,因为人类对“生存基本水平”的理解是不断上升的。

但他会反驳说,你误用了“生存”这个词。几百种品牌的化妆品并不是人们“真实的需求”,而是由资本逻辑驱动的、通过广告等手段植入人们意识的“虚假需求”。

你可能回应说:“真实”还是“虚假”凭什么由你说了算?难道不是应该由消费者自己说了算吗?

这个辩论还可以持续很久。“你”与“马尔库塞”之间的争论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但它也不会草草了断,决出一名“胜利者”。

我们也可以再想一想:凡是自己感到的需求就都是真实需求吗?我们自身的需求的形成,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他人、时尚以及社会媒体的塑造?或者,我们是否应当在根本上取消所谓“真实需求”和“虚假需求”之间的区别?这种区别完全没有意义吗?

 

答学友问12

学友:    您在准备这本讲义时会参考哪些资料呢?

刘擎:    古人虽说“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但我还是“要

把金针度与人”。这个“金针”就是“斯坦福哲学百科全书”(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https://plato.stanford.edu/。

它完全免费,每一个主题“词条”(entry)都是由这个主题领域一流的专家学者撰写。绝大多数词条的文字清晰晓畅,提供了这个主题的背景、要点、相关争议、参考文献清单,还会不定期更新。

你要深入学习和研究一个主题,这是再好不过的起始资源。

它有局限吗?有的:

•它要求你有比较好的英语阅读能力;

•它需要你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基础;

•它的词条主要在哲学领域,虽然是宽泛意义上的哲学。

现在,我来公布准备这本讲义时阅读的相关词条。有些思想家没有专门的人物词条,因为他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家(比如弗洛伊德、鲍曼、福山、亨廷顿);一般在世的哲学家也没有专门的人物词条(比如桑德尔、沃尔泽、泰勒),唯一的例外是哈贝马斯。

 

你如果想深入学习、给自己一点挑战,那么,从这些资源开始,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捷径。

 

韦伯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weber/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legitirnacy/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scientific-objectivity/

 

尼采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nietzsche/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nietzsche-life-works/

 

弗洛伊德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conscience/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sex-sexuality/

 

萨特

https://placo.sunfbrd.edu/entries/sartre/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existentialism/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beauvoir/

 

阿伦特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arendt/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concept-evil/

 

波普尔

https://plato.stanford.edu/encries/popper/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pseudo-science/

 

哈耶克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friedrich-hayek/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libertarianism/

 

伯林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berlin/

https://plato.stanfbrd.edu/enrries/Iiberty-posiuve-negative/

 

马尔库塞

https://plato.stanfbrd.edu/enrries/marcuse/

https://plito.stanfbrd.edu/entries/critical-theory/

 

罗尔斯

https://phto.stanfbrd.edu/entTies/rawls/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briginal-position/

https://plato.stanford.edu/fentries/liberalism/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justice/

 

诺齐克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nozick-political/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libertarianism/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justice-distributive/

 

德沃金

https://plaio.stanfbrd.edu/enrries/justice-bad-luck/

https://plato.stanford.edu/enrries/egalitarianism/

 

桑德尔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communitarianism/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special-obligations/

 

沃尔泽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comrnunitarianism/

https://plato.stanfbrd.edu/fentries/equality/

 

泰勒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authenticity/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recogniaon/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multiculturalism/

 

哈贝马斯

https://plato.stanford.edu/eniTies/habermas/

https://plato.stanfbrd.edU/entries/criricaI-theory/

https://plato.scanfbrd.edu/entries/pragmatics/

 

福山

https://plato.stanfbrd.edu/fentries/progress/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pacifism/

 

亨廷顿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global-democr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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