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吧,爱若拉。
“我真的需要跟你谈谈。他们说沉默是金。也许吧,但我不太确定它真有这么珍贵。不过,当然了,你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别否认。你自己选择了沉默:你把声音献给了你的女神。我不信梅里泰莉,也不相信其他神明的存在,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和你的奉献,还有你的信仰。因为你的信仰和奉献,你所付出的代价,会让你成为更优秀也更伟大的存在。至少有这个可能吧。但我的无神论什么也办不到,它没有那样的能力。
“你一定想问我信仰什么。
“我信仰剑。
“你看到了,我带着两把剑。每个猎魔人都一样。有人带着恶意说,银剑专门对付怪物,而铁剑用来对付人。这话错了。有些怪物只能被银制刀剑杀死,但也有一些惧怕铁。爱若拉啊,这可不是一般的铁,而是取自陨石。你问陨石是什么?就是坠落的星辰。你肯定见过它们——那些在夜空中一闪而逝的光带。或许你还对其中一颗许过愿呢,或许它是你信仰神明的另一个原因。但对我来说,陨石不过是被太阳和坠落时产生的热量炙烤过的金属,能用来铸造刀剑而已。
“哦,你可以看看我的剑,感受一下它有多轻巧——不!别碰剑刃,你会伤到自己。它比剃刀还锋利。它就应该这么锋利。
“我一有空就会练习,丝毫不敢松懈。我来这儿——神殿花园最偏僻的角落——是为热身,为让我的肌肉摆脱令人厌恶的麻木感,还有流过体内的那股寒意。然后你找到了我。真有趣,因为我找你好几天了。我想……
“我得跟你谈谈,爱若拉。我们坐下来说吧。
“你根本不了解我,对吗?
“我叫杰洛特。来自……不,我就是杰洛特。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个猎魔人。
“我的家乡是猎魔人的大本营凯尔·莫罕。它是……它曾是一所要塞。但现在,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凯尔·莫罕……就是我这种人的诞生之所。如今不会有新的猎魔人了,凯尔·莫罕也变得荒无人烟。那里只有维瑟米尔。谁是维瑟米尔?我父亲。干吗这么惊讶?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人都有父亲,我父亲就是维瑟米尔。就算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又怎样?我没见过我的亲生父母,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反正我不在乎。
“是的,在凯尔·莫罕,按照惯例,我在草药试炼中经受了突变,然后是荷尔蒙、药草和病毒感染。然后重头再来一次。接着是最后一次。我异常顺利地通过了这些改变,只有短时间的不适。他们认为,我的忍耐力异乎寻常……于是决定让我接受更复杂的测试。更艰难的测试。艰难得多。但如你所见,我活下来了。所有接受进阶试炼的人中,我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从此以后,我的头发变白了。这是色素流失的结果。他们说这只是副作用,根本微不足道。
“然后他们教会我各种技能,直到我离开凯尔·莫罕。我赢得了狼派的徽章。我得到了两把剑:银剑和铁剑,并且我满怀坚定、热忱、动机和信仰,要在这满是怪物和野兽的世界保护无辜者。离开凯尔·莫罕时,我梦想着立刻跟第一头怪物碰面。我等不及跟它面对面了。果然,那个时刻很快就来了。
“爱若拉啊,那是一头长着满嘴烂牙的秃顶怪物,我在大路上遇到了他。他带着逃兵跟班,拦下一个农夫的货车,拽出一个约莫十三岁的小女孩。他的同伙按着她父亲,秃顶男人撕扯她的衣裙,叫嚣着是时候让她见识真正的男人了。我拍马上前,说他可以自己先见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很幽默呢。结果那秃顶怪物放开女孩,抄起一把斧头朝我扑来。他动作很慢,但很禁揍。我砍中他两次——伤口不够平整,但够深——他才倒下。喽啰们见到猎魔人的剑对人类的效力,于是四散奔逃……
“无聊吗,爱若拉?
“我必须说。真的必须说。
“到哪儿了?我的头一回高尚行为。要知道,他们在凯尔·莫罕一遍又一遍告诫我,不要牵扯进这类破事,不要扮演云游骑士或去维护法律,不要卖弄技艺,只要为钱工作就够了。可我还没走出五十里,就像傻子一样卷入了争斗。你知道原因吗?我想要那个女孩喜极而泣,亲吻她救星的双手,想要她父亲感激地跪在我面前。可事实上,她父亲跟那些袭击者一起跑掉了,女孩身上沾满秃头男人的血。她呕吐起来,歇斯底里。我走过去时,她更是吓得昏了过去。从此以后,我就很少再插手这种事了。
“我努力工作,很快就学精了。我骑马前往村子的围墙或镇子的岗哨边等待。如果他们朝我吐唾沫、咒骂我、朝我投石块,我就骑马离开。如果有人出来委托,我就接受。
“我走访城镇和要塞,寻找十字路口的木桩上的布告,寻找‘亟需猎魔人’之类的字眼。接受委托后,我会去某处圣所、地牢、陵墓或废墟、峡谷里的森林或隐匿在群山间的洞穴、充斥白骨与发臭残骸的地方。对付那些生来就为杀戮,或出于饥饿与取乐,或应某些人的病态欲望而被召唤出来的生物:蝎尾狮、翼龙、蛙怪、蜻蜓怪、巨虾怪、奇美拉、林精、吸血鬼、尸鬼、食尸魔、狼人、巨蝎、吸血妖鸟、黑女魔、奇奇摩、沼蛇……我杀过许许多多怪物。见识过黑暗中的舞步、挥舞的长剑,还有雇主眼中的恐惧和嫌恶。
“犯错?我当然犯过错。但我坚持原则。不,我说的不是守则,尽管有时,我会把守则当做挡箭牌。人们喜欢这样,他们通常会敬佩那些遵循守则的人,并给予很高的评价。事实上,从来没人编写过猎魔人的守则,但我自创了一套,并严格遵守。总是……
“不,并不总是。
“有些情况下是没有选择的,容不得半点犹豫。我本该对自己说:‘我操心这些干吗?我是个猎魔人,这些与我无关。’我本该聆听理性之声,聆听我的本能,即使它来源于恐惧,即使它与我的经验不符。
“我真该聆听理性之声的……
“可我没有。
“我觉得我是在选择小恶。小恶!我是杰洛特!我是猎魔人……是布拉维坎的屠夫……
“别碰我!也许……也许你会看见……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知道。我明白,我的命运就像河堤里的水,在我身边旋转。它让我举步维艰,可我从不回头。
“就像绳圈?对,南尼克感受到的就是这样。我很想知道,在辛特拉,诱惑我的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会蠢到冒那样的险?
“不,不,不。我从不回头。我不会回辛特拉去。我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它。我绝不会再回去。
“哈,如果我计算准确,那个孩子会在五月出生,就在五月节前后。如果真是这样,就是个有趣的巧合了,因为叶妮芙也是在五月节出生的……
“说得够多了,我们该走了。已经黄昏了。
“谢谢你跟我聊天。谢谢你,爱若拉。
“不,没事的。我很好。
“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