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论食材的天赋
一道菜肴能否成功，在下锅前就能看出端倪：如果原料质优新鲜，取自当季当地，那这道菜肴至少成功了一半。比如在江南吃当地河鲜，只需要葱姜爆锅炖煮就可以好吃。同样的菜式，若是非要在北方吃，因为不可能有新鲜的原料，无论配备多好的厨子，都做不出来同样的味道。
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天赋不足的话，投入大量人力也难以做出一流产品。
有天赋的食材不一定是名贵食材。不同的食材，可以在不同的领域发挥自己的天赋。比如豆腐这类食物，最寻常不过。优秀的厨子擅长发现它的天赋：嫩豆花可以烧豆花鱼，北豆腐适合做家常豆腐，而豆腐皮，若能遇到好刀工的厨子，摇身变成大煮干丝，豆腐也能异彩纷呈。
人的天赋也差不多。有人天生有书本智慧，有人则在街头混得％一生水起。孰高孰低？无法评判。只希望善读书者有机会多多求学，有街头智慧的人找到自己的江湖。
——邱池
出版社同他联系。邱池第一批印刷的书已经售罄，打算加印，问逸兴是否愿意参与宣传。赵逸兴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我实在不懂这些东西，怕是只能添乱。”
出版社又询问可否将邱池从前的作品再版，出一个纪念全集。逸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比谁都想要这样一套作品集。第一批版税也到账。按照邱池的意愿，全部存入孩子的教育基金。念书花不完的话将来给孩子当嫁妆。
李凯风看赵逸兴每日带头加班加得不分昼夜，拖得手下的同事们也混混沌沌，眼神木然，不得不出手来干预。
“卖力就够了，你犯不着卖命。”
“我就想早点儿把这破活儿干完。”
“你这样显得我们是血汗工厂。”
“我的血汗能换钱，而且价码开得很合理，我乐意。”
“你的血汗不值钱！我们买的是你的脑子！”
欲速则不达。几条试运行的生产线并不像逸兴设想的那么顺利。调试花的时间比预计的更多，这让他更加心浮气躁。
李凯风强行让双方员工下班。他把逸兴拖到办公室，泡了两杯茶，两人坐下。“你这个样子真让人担心啊。我以为你放个假，回趟家，能心情好一点儿呢。”
工作是发泄抑郁心情的极佳出口。
“我在家心情是挺好的，回来才心情不好。”逸兴撮了一口茶，皱皱眉毛，“你这什么破茶？还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人。”心情不好就爱迁怒他人。只有老朋友才能忍受这种无名火。
这时候李凯风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极为甜腻的女声。李凯风在电话里哼哼哈哈地对答了半天，站起身来。
“来，跟我去陪客户。”
“你跟客户说话那个口气？糊弄谁啊？我不想去陪酒。”
李凯风强行把他推上车：“你小子就是被邱池惯的，才这么任性。我早就应该拉你出来应酬。”
霓虹灯下名车如云，红尘嚣嚣。赵逸兴混在其中，觉得自己和芸芸众生并无不同。一桌接近十个人，席间男女参半，只有李凯风和客户老总携带了女伴。逸兴也懒得去辨认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和大家客套一下之后便坐下来喝酒。
李凯风的女伴有一张白皙的面孔，肤色发型乍一看有些像邱池，只不过至少比邱池年轻十岁，而且略施脂粉，眉目间有一股动人的风情。她在这种场合的言谈举止非常让人有亲切感，可以和在座的任何人就话题聊下去，让对方感到自在温暖。这让逸兴不由得感慨，上帝造人的时候还是很公平，赐予每个人不同的天赋，大家才得以生存下去。邱池肯定没有能力陪同他在这种场合与客户或者领导周旋。
几轮酒下肚后，大家的精神都松懈下来，说什么话也不太在乎了。
“你看上去有点儿不开心。”李凯风的女伴坐到他身旁来。
逸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这一切都写在脸上？
“哦，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
“嗯？想赶快结束饭局回家吗？”
“那倒不至于。”
家里没有人等他，着什么急呢。
“没人灌你酒你还喝得这么来劲。”那位窈窕淑女起身给他盛了一碗蟹黄煮干丝，“别光喝闷酒，今天的菜还挺不错的。”
这时候他注意到她穿一件真丝连衣裙，背后和裙裾有些皱，想必是坐久了留下的痕迹。他以前给邱池买过真丝衣物，可邱池嫌这类服饰需要花太多的精力维护，一直是敬而远之。
逸兴礼貌地接过：“因为我家孩子对螃蟹过敏，我都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干丝切得极细，浸饱了蟹黄汤汁，点缀其间的开洋也极其新鲜肥美。豆腐干这种廉价食物有海鲜加持之后，便获得重生，脱胎换骨。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很少听到有人在这种场合提孩子的事儿。一般人在这种场合专注于互相恭维，互相吹捧，有技巧地奉承对方的同时炫耀自己的地位。”看来此女的脑袋也很灵光。
李凯风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逸兴马上收起笑容坐直，此时需要避嫌。
李凯风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聊吃的。民以食为天，是不是？”逸兴对他笑了笑。
之后几乎每天晚上的饭局李凯风都坚持逸兴和他一起去。
“我不想去陪酒。”
“你不情愿也得去，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的事儿？下班后给你找点儿事儿，省得你一个人瞎想。”
这天，张宇莫在学校门口等赵成缺放学，自然有不明就里的其他学生家长跟她闲聊：“你家两个孩子年龄间隔够大的啊。老二预产期什么时候啊？”
她也懒得纠正，唯唯诺诺地应付着。况且她本来就把赵成缺当作自己的孩子，人家说得也没错，是她自己状况特殊。好不容易见到成缺班级的队伍，她马上迎上前去拉她走。今天这孩子表情很奇怪，刻意板着脸，一本正经，故作镇定。
张宇莫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问她：“你今天怎么了？”
成缺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快走，回家我告诉你。”
一进家门，成缺就背靠着大门“哈哈哈”地笑了出来，足足笑了两分钟。
“赵成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段子手会把笑话讲出来再自己笑！”
成缺好不容易站直了：“你还记得我们班的张玲玲吗？”
张宇莫在她大脑数据库中细细检索了一遍，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你记得上次考试给我卷子抄的那个吗？”
“哦，”张宇莫的脑袋里“叮”的一声，点亮了那块记忆，“她怎么了？”
“她寒假回来胖了好多！当然，这也不至于那么好笑。”成缺停顿了一下，“更好笑的是，她一夜之间爆了满脸的青春痘！”
“你们这么大点儿年纪就开始长青春痘了？”
“没有啊，全班就她一个，全年级也只有她一个！”说完，赵成缺同学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哼着小曲儿去厨房了，“我今天要烤一炉布朗尼蛋糕来庆祝。”
看了别人的不开心，她居然能这么开心。
“哎，你在家笑笑就算了，到学校可千万得忍住。”张宇莫也随着孩子，脸上漾起笑意。
“我知道”成缺一边搅拌面糊一边哼着小曲儿，
“我也就是在家笑笑。”
成缺把面糊刮入烤盘，将其塞进烤箱之后，拍拍手：“你为什么不趁机教育我做人要厚道？要宽容？要有同情心同理心？要和同学相亲相爱？”
“切，因为我也经常内心阴暗啊！何必要求你呢。”张宇莫搂着赵成缺的肩膀说道，“你知道我每次论文被期刊退回来的时候怎么样才能心里舒服点儿吗？就是一看，欸？我的师兄师姐也写不出来！写出来的照样被退回来修改好几轮！按编辑意思改了两年之后还发表不了！我立马心里就舒坦了。”
成缺勉强环抱住张宇莫的腰身，把脸贴在她的肚皮上：“我就知道你溺爱我。”
萧亮进门看到这两人抱在一起笑成一团，觉得莫名其妙：“你俩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张宇莫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布朗尼蛋糕：“亮哥哥，我发现，我和成缺之间共同的恶趣味，还不少呢。”
所有设备装配结束，赵逸兴双臂抱在胸前，看着自己的作品运行，踌躇满志。这几条生产线总占地面积超过一个足球场，是目前为止他设计过的运行速度最快、加工精度最高的机械加工流水线设备。
“看来你们的业绩很不错，”逸兴对李凯风说，“可惜能用到这种高速设备的地方不多。否则多卖几套我就赚够钱准备退休了。”
“我才不信你舍得退休。让你两个星期不画图你怕是都会手痒。”小凯斜眼看他一眼，“况且你除了做设计还会干啥？到你家门口的沙漠上晒太阳？”
“你又羞辱我？”逸兴想了想，也确实想不出来除了画图还能干啥，种花钓鱼？想起来都觉得闷，于是不再声辩。
小凯对他说道：“许妍对你赞不绝口。”
“许妍是谁？”逸兴觉得这个名字非常陌生。
“我女朋友。”
哦，原来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姑娘，和她吃过那么多顿饭，他连人名字都懒得了解。
“她说很欣赏你。我得小心点儿，你条件太好。”
“我心已死，最安全。”
“你将来还是会再婚的吧？毕竟你对婚姻保存了很多美好的印象。”李凯风神色自若地看着他。
“我觉得不会了。一辈子有一次美好的婚姻就足够，何必狗尾续貂。”逸兴转头看李凯风，“你需要再接再厉，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嘿，你还反过来教育我？”
“那样的红颜愿意跟你混，一定对你有些感情。”
“也许她是想找饭票，想快速致富，想少奋斗十年，不见得是真心喜欢我。”
李凯风还没有和伴侣建立信任，由此推断，他能投入的情感也非常有限。
“就算那样，比你有钱的人多得是，人家现在选择的是你而不是别人，说明她不是那么拜金。”
以前人们为了爱结婚，现在只要不是为了钱结婚就谢天谢地。
逸兴拍拍他肩膀：“差不多就结婚，五年内生两个孩子拖住她，红颜知己马上拖成黄脸婆，这样她想跑都跑不掉了。”
瞧瞧，这情圣一样的赵逸兴也能说出如此猥琐的话，让李凯风气结。对着别人的问题纸上谈兵，指点江山都很容易，轮到自己却变得手足无措。
“我打算明天把同事都放回家。留我一个人亲自在这儿给你们再多盯两天。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给你们提供远程技术支持吧。”
“如果你有心搬回来的话，我们这儿肯定愿意要你。”李凯风还是伸出橄榄枝。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