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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公共空间属于谁?

WHO DOES PUBLIC SPACE BELONG TO?
10
公共空间属于谁?

男人们观看女人们。女人们观看她们如何被观看。……这不仅决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也决定了一个女人和她自己的关系。一个女人内部的观察者是男人;被观察的人是女人。这将她转化为物品,更具体地说,被观看的物品:奇珍异宝。

有一个车站的海报:一位闭着眼的黑人女性,只在乳房下穿着浅绿色紧身衣,两个穿着衣服的男人从她未遮掩的乳峰滑下。在同一系列广告的另一张海报上,一个女人将一只形状完美的乳房从浅蓝色礼服中露出,以取悦旁边一个穿着合身西装的男人。还有一张:前景是衣冠楚楚的男人,背景里坐着一个上身裸露的女人。在整个系列中,男人都精心穿戴,女人则或多或少裸露着。有时,男人穿着室外的装束,在沙发上读书,女人则穿着紧身褡和一双长筒丝袜,靠着男人。想象一下:你穿着吸引人的衣服在得体地看书,并得到几乎全裸的她作为额外的福利。各种这类图片的变体如今在公共空间和媒体上到处都是。如果它们没有这么大的促销作用,我们就不会这么频繁地看到它们。(207)

阿姆斯特丹车站的广告海报

“大胆尝试吧!”

关于乳房的网站总不知从哪里冒出,就像秋天的蘑菇,不知不觉就长出来了。它们教给女人性感的秘诀,或给出善意的劝告。他们告诉胸部不大的女人多吃水果,草莓、石榴和香蕉被认为丰胸效果尤佳。乳房自身被描绘成各种水果,从水蜜桃到苹果到西瓜。根据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起源故事,夏娃用来引诱亚当的禁果被自动地和她富有诱惑力的乳房联系在一起。在一幅16世纪的《圣经》插图中,夏娃用右手递给亚当苹果,同时用左手托着右乳。

伯纳德·萨洛蒙(Bernard Salomon),夏娃引诱亚当。里昂,1561年

将乳房与布丁或蛋糕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同样流行。在法国电影《极乐大餐》(La grande bouffe,1973年)中,演员菲利浦·诺瓦雷(Philippe Noiret)扮演了一个在诱人的女演员臂弯中死去的地方法官,当时他正在吃着一个乳房形状的布丁。在当代日本,美味甜点也会被做成乳房形状兜售:两个浅色小丘状的布丁被放在包装中女孩乳房的位置,吸引着注意力;它们被分别装在硬塑料壳里,中间各有一个粉色圆点。包装左上方写着:“请温柔地食用。”右边则有一个警告:“罩杯易碎,请当心。”(208)

日本超市甜点,2017年

在20世纪,性感广告已被发展为一项全球性的业务。广告商主要把女性视为吸引人的物品。为了让人们每周面对数以百计的广告图案,他们每年在这上面花费超过500亿美金。(209)与之相伴的口号和标语也如此具有暗示性,且如此频繁,以至于人们很难不相信这一遍布全世界的虚假现实。

广告业将女性困在旧的贞操原则和新的(但同样苛刻)美丽需求之间的陷阱中。在我们祖先的时代,袒露的乳房只被单纯当作婴儿食物的来源,赤裸着随意地垂在外面,现在却成了吸引公众注意的色情符号,对其关注的焦点也变为是否性感。

就像鼻子、嘴、腿或脚,乳房也有各种形状和大小,但社会的标准限定了它们的多样性。在整容手术的网站上,积极的评价来自四面八方:“我是如此爱我形状自然的新乳房……大胆尝试吧!”

一个牙买加女人解释道,她一生都想要隆胸,因为深感自己陷入了毫无根据的不确定性之中。(在做完手术后,她说道:)“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我真高兴。”

进化心理学家证实了男人们会被具有对称特征、外形有吸引力的年轻女孩吸引——“没有瑕疵、充满活力的肌肤,饱满的嘴唇,闪亮的头发,洁白的牙齿,优雅的步伐和坚实的乳房”——这些被认为是繁殖力的象征。女人们便开始以相应的美化措施来回应这些特征——许多人现在依然这样做。(210)

社会秩序制造了什么样的期待?它主要强调男性和女性之间的不同,坚持女人应该美丽而随和,不能像男人那样强悍、刚硬、野心勃勃。对于男人们,同样的信息意味着他们必须压制被认为是“女性”的特征,以免被视为“懦夫”或“娘娘腔”而遭到排斥。

弗洛伊德将女性对闪亮珠宝、吸引人的低胸露肩装和诱人的化妆品的欲望视为女人过度发展的自恋的标志。在大多数文化中,男人们过去也装饰他们的身体,但自法国大革命以来,首先在西方世界,然后逐渐在其他地方,男人们开始寻求高度的一致性。他们曾与女人们共有的、对褶边和昂贵服装的兴趣让位于更趋一致的服装,这种服装的设计意在宣扬职业成就、社会贡献和成为社会中受尊重的一员,而非虚荣和怠惰。(211)

对于无法与此保持一致的恐惧,各种广告图案可谓火上浇油。男人们也被改变了,相信外表就是一切。不过直到现在,主要还是女人们被洗脑,相信自己的外表决定了自己在人生一切领域的幸福和快乐。

来自外界的恐惧

认为自己的身体不符合“理想的”形态和标准的这个念头,使女人们把更多时间花在外表上。她们在衣服和化妆品上花更多的钱,并强迫她们的身体穿进时尚的紧身衣。

母亲们被灌输关于变老的噩梦,越来越早地训练她们的女儿们如何使用诱人的化妆品,并看起来性感。在女童的选美比赛中,穿着小号比基尼、一副致命小尤物模样的女孩们已开始正面对决。市面上目前甚至已有针对八到十二岁孩子的化妆品和抗皱霜,很多女孩从小就相信长大意味着“变老变丑”。(212)

在西方社会,女性的外表有多“自然”,取决于语境和环境:

在性别角色配比最为不言自明的时期,(“自然的”特性)获得的容忍度最高:女主内,男主外。最保守的(欧洲)20世纪50年代依旧喜爱丰满的人。相反,当女人们敢于进入传统中男性的领地并在社会生活中占据更大的空间时,她们似乎必须削减她们的身体所占的空间,以弥补她们造成的不平衡。(213)

既然富于母性滋养的女性身体历来都主要被与家庭环境联系起来或被拘禁其中,女人们似乎觉得她们需要一个不同类型的身体,以逃离历史的束缚,方式是调整自己的身体,使之不再被与她们引人嫉妒的繁殖能力联系起来。这一身体突然进入了“文化生产能力”领域。她们几乎从未被允许进入这一领域,因为它一直被宣称不适合女人。

无论是否在女人们当中被低声传播,这一信息都在传达着,或者说看起来在传达:你不得不放弃那种母亲般的丰满的身体,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有两个小小的乳房的男孩子”——用一位专业研究进食障碍的精神科医生的话说。一些机构警告髋骨和乳房开始发育的年轻模特小心:“你正在成为一个女人”——一种要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的发展趋势。而且,最好用危险的、有时是致命的饮食和药品来折磨自己。

当代骨瘦如柴的女孩们的故事展示了女性无条件服从“人类的命运”(condition humaine)的一个新变体——被观看和被改造;而不是作为主体,观看这个世界或采取行动。(214)

回顾历史,我们会疑惑太阳底下是否还有新鲜事。会引发厌食症的当代女模特的理想线条,令人回想起最初的几个世纪,信仰基督教的模范女孩和女人屈从于禁欲行为以获得尊敬的做法。在当时,作为促进所有人保持贞洁的方法,禁食被强烈推荐,女人们以拒绝进食作为提高她们不受尊重的社会地位的新方式。

一些年轻女孩做得太过头,以至于乳房干瘪、月经停止。通过消除女性特征,她们在形体上看起来更像男人。她们徒劳地自欺,以为最终将在社会上被平等对待,如主教瓦西里(Bishop Basil,4世纪)所推崇的:

迈克尔·埃哈特(Michel Erhart),《短暂的寓言》(Allegory of transience)。椴木,1470年—1480年

虽然身披女性的外形,但她们以禁欲主义的方式拒绝承载“灵魂”的女性身体,并试图借助这种卓越令自己显得更像男人,正如她们的灵魂与男性是平等的一样。而且,就像男人们通过禁欲主义变成了天使一样,这些女人也通过禁欲主义,从女人变成了天使,和男性天使属于同一阶层。(215)

但是,为了防止误解,主教马上补充道,尘世生命的平等仅体现在灵魂上:两性只有在死后才会达到“一切形式的平等”。厌食症患者绝望的角度让我们想起她们禁欲的先辈无望的努力。其中传达的信息是不可改变的:你可以尽你所能摆脱你女性的形态、外表和功能,超越自厌,但只要你被束缚在一具女性的身体中,你就始终是次等公民。中世纪禁欲的女人们——其中有些已经被神圣化——为在没有怀孕时还在进食和流经血的普通女人提供了榜样。当代广告所展示的那种被推崇的极其瘦削、没有女性特征的禁欲女孩的形象,和社会上女人们的消极形象并行。(216)这是否意味着在中世纪女人们的内部,已经有一个小小的男性监察者在盯着她们了?

今天所有对于女性有吸引力或有价值的广告依然主要是关于她们的外表的:“每个人都只想美丽,你不觉得吗?”索菲(Sofe,她不希望自己的姓出现在报纸上)说,“在你的手机上,在你的电脑上,在社交媒体上,所有的模特和健身女孩都有着完美的身材和面孔。终于,你也非常想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217)

对这样的模特和健身女孩,男人们反应很“自然”。“我就开始亲吻她们。她们就像磁铁一样。我甚至都等不及了。如果你是个明星,她们就会愿意和你上床。你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当选为美国总统前如是说。”(218)

英国诗人弗里达·休斯(Frieda Hughes)用一首关于完美的硅胶乳房的诗打破了这个恶性循环。一个有着这种乳房的女人不需要说一个字,因为每个人都可以立刻理解她们无声的语言。直到这首诗的最后一段,完美乳房的拥有者决定采取行动:

当终于完成拍摄时,

她温柔地

把用闪亮的塑料做成的乳房

放在给摄影师的桌子上,

然后离开。(219)

全球化的乳房图像

在2000年于达累斯萨拉姆举办的一个关于全球化的后果的国际会议上,非洲代表的两项引人注目的陈述令我记忆犹新。一个说:“全球化就像一剂药:多吃会病,少吃会死。”另一个用一个冷酷的比喻描绘了广告的巨大力量:“全球化就像强奸:你对此无能为力,所以最好躺下享受。”

从20世纪开始,信息、产品和图像以闪电般的速度在世界上传播。西方的商业信息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着广泛影响,乳房的图像尤其如此。不到一个世纪以前,热带地区的男人和女人们经常不穿衣服到处走。裸露乳房是为了给婴儿哺乳,女人们这样做不会让任何人尴尬,无论是在市场上、在田野里劳作时,还是在路上的任何地方。即使是在因为寒冷乳房大部分都被遮盖起来的地区,几个世纪以来,与养育孩子相伴的,依然是母亲们为婴儿哺乳的形象。

现在,更多的职业女性在产假结束后改为奶粉喂养,而在喂母乳曾经绝对正常的社会中,在公共场所为婴儿哺乳的女人越来越多地开始遭受质疑的目光,甚至自己都感到尴尬。色情广告图案影响了为哺乳而存在的乳房的自然特性,而且这不仅发生在西方世界。它们传播困惑,强化了现在男人们观看女人和女人们观看自己的片面性。

在网络上,哺乳的母亲们讲述了她们复杂的感受和其他人——从餐馆里抱怨的消费者到公共交通工具上瞪着眼的同行旅客——的反应,这些反应从恼怒到反对,甚至是直接禁止哺乳。对(公共场合)哺乳的评论和因此导致的母亲们的尴尬现在依然无处不在。

在伦敦一个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一个英国女人正小心地为她十二周大的婴儿哺乳。经理马上走过来警告她:你必须用餐巾遮住胸部。这位母亲在社交媒体上贴出了盖上餐巾之前和之后的照片,(这激怒了)行动派母亲们,她们直接来到酒店前,在入口处为她们的孩子哺乳。

直到近些年,乳房和哺乳在中国似乎还是一个日常现象。一位美国研究者在2000年写道:

根据我的研究,乳房在中国明显远不如在美国文化中那样被赋予性的意义。……它在女人们的外衣和内衣中都没有以任何特定的方式被隐藏或展露。在很多村庄里,女人们敞着怀坐在太阳下(哺乳),年老的女人们敞着怀在外面洗衣服,这一切都和色情毫无关系。(220)

这听上去很美好,但在当代亚洲,时代不可否认地在改变。最近,一位中国女性因为在拥挤的车厢里为她的婴儿哺乳而被同行的旅客拍了照片,并在微博上受到文字攻击:“我得提醒你,这是北京的地铁,不是你们村里的公共汽车。”照片飞速传播,引发了有关哺乳的激烈争论。很多人否定这位母亲的行为,因为她公开展示了她的“性器官”。一些人则相反,他们为她辩护,认为未得到她的允许就在网上分享照片是对她的一种羞辱。这些人中有一位医生,同时也是一位母亲,她说:“乳房不是性器官,婴儿饥饿时就需要喂。她是个了不起的母亲。”显然,很多中国人就像很多当代西方人一样,觉得看到一个婴儿当众趴在母亲的乳房上是令人尴尬的。

在非洲,哺乳也是完全正常的,通常被认为是人生命的最初两年中唯一可以接受的喂养方式。每个母亲都这么做,女人们为此感到骄傲。不过,非洲近来变得和中国一样快。在非洲,尼日利亚《先锋报》(Vanguard)最近描述了一场当场爆发的热烈争辩。这一报纸突出了现代都市女性中的一个普遍倾向:年轻的母亲害怕在公共交通工具上为自己的婴儿哺乳。尽管她的婴儿在大哭,但她一直试着假装没什么要紧的,最终遭遇了尴尬:一位男性旅客对着她大呼小叫,指责她冷酷麻木。其中一个人用约鲁巴语轻蔑地说:“你为什么不给这个孩子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一位老年男性甚至公开质疑:“你乳房里有什么人眼没见过的东西吗?我求你给孩子喂奶吧。”在承受了巨大压力后,女人不情愿地投降了。(221)“将婴儿放在乳房上,或将乳房放在婴儿上”是一句流行的约鲁巴谚语,这意味着你可以用不止一种方法解决你的问题。为什么这个年轻女人这么不愿意当众喂孩子?《先锋报》这篇文章说,全球化的进口婴儿奶粉广告商和色情乳房图片的传播造成了这种新的发展倾向,以至于受过教育的女性拒绝让她们的婴儿拥有这一“天然的权利”。从人类拥有记忆以来,乳房的哺育功能就没有什么值得尴尬的地方。乳房的两个功能——哺育和诱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互相妨碍,导致只有一个可以在公开场合被接受,或者两者都不可以。

在印度,一些母亲证实哺乳在她们的国家是很常见的,不是需要讨论的问题。其他人则对潜藏的、让哺乳的女人们感觉尴尬的男人有所抱怨。在这里,就像在中国一样,现代都市女性和“不穿内衣”、平日里只要孩子哭就会在任何地方掏出一只乳房喂孩子的乡村女性有很大不同。在城市化的地区,上层社会的母亲们和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们已不再当众喂奶。(222)

一位阿富汗医生写道,在他的国家哺乳很难,因为伊斯兰教要求女人们把她们的身体完全遮盖起来,即使伊斯兰教国家允许谨慎得体地当众哺乳。在伊朗,包头巾是必要的,但母亲们可以在街上或公共交通工具上用方披巾遮住躯体为孩子哺乳。“在这里,这不会被看作与‘性’有关”,我在德黑兰(Teheran)被这样告知,“但这样做的年轻女人越来越少。”

在那些禁止当众哺乳的国家,例如沙特阿拉伯和其他海湾国家,男性对自身欲望的控制明显需要加强。一个印度人分享了他在这一地区的经历:

当时我在飞往迪拜的航班上。我的孩子想吃奶。我的妻子很犹豫,但当看到孩子哭,她开始喂奶。我用报纸遮住她和孩子。另一排的一个男人像动物一样盯着看。我很疑惑,这个人怎么能这样粗鲁地盯着一个正在喂孩子的女人看。我非常生气,几乎失控,想要揍他。但我一直控制着自己。我只是疑惑:如果有人在他妻子喂孩子时盯着她的乳房看,他会是什么反应?这些男人必须长大。(223)

相反,一个来自吉达(Jeddah)的沙特阿拉伯人对盯着看的男人充满了共情:

如果一个女人在喂她的孩子,看到的人当然越来越想看她的乳房,他们可能变得兴奋,想和那个喂奶的女士发生关系。我认为任何女士在公共场所喂孩子都是不好的。如果她想这么做,那好,她可以去一个没人能看到她的地方。(224)

一位冰岛女议员在国会上意外被要求详述她以前提交的提案时,正在为她六周大的女儿哺乳。上面这个沙特阿拉伯男人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当这位母亲应要求解释时,孩子正在不停地吃奶。所有人(对此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眼都不眨一下。在巴西,议员曼努埃拉·达阿维拉(Manuela D’Avila)也在国民议会上给孩子哺乳。澳大利亚众议院新近更改众议院的规定,为孩子哺乳或用奶瓶喂奶以前是不被允许的,现在可以了。

女性活动家们主张当众哺乳的权利。在香港,最近有一百个年轻母亲组织了一次快闪,当众喂奶,以抗议对这一行为日渐匮乏的宽容。就在同一个周末,在美国,一群女兵在华盛顿特区杰斐逊纪念堂前聚集。她们身着军装,演示性地为孩子哺乳,以唤起外界对军队中年轻母亲处境的关注。(225)

对于乳房的色情功能的狭隘迷恋一直让年轻的母亲困惑。最好的建议就是耸耸肩,用一位年轻母亲的话提醒你自己:“去夜店的女人们展示自己的乳房比一个哺乳的母亲更多。”

《复杂的喜悦》(A Complex Delight)的作者玛格丽特·迈尔斯(Margaret Miles)想知道:女人们在乳房被视为滋养和亲切关怀的有力象征的社会里,是不是比在乳房仅被视为色情对象的社会里更受尊重?(226)在乳房被放在广告里宣传,被自动放入人类大脑中有关色情与性的文件夹中的年代,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当广告里的女人从优雅的礼服中露出乳房时,没有人会想起用于哺乳的母亲的乳房。然而,回溯历史,我们的确可以发现早期一些同样的以乳房作为诱惑手段的例子。例如,在意大利南部巴列塔圣墓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Sepulchre),一幅中世纪早期的壁画显示,三个美丽的女人正以呈给圣安东尼诱人的右乳的方式尽力诱惑他,大约是让他来爱抚。她们各自将左手当作上菜的餐盘,将她们的一只乳房呈现给他。他“勇敢地”拒绝诱惑,因此受到成为圣徒的奖赏。当时,撒旦尽全力用女性的外表来诱惑信徒,今天的媒体也是这么做的。除了它们的影响遍及全球这一点,此外没有什么不同。

通往巅峰之路

只要女人们始终被与外貌捆绑在一起,科学就会更多地与男人而不是女人产生关联。不仅是科学史,流行文化也向我们展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知识和学问的重要性在全世界都始终受到高度评价。知识是力量,知识是财富,知识意味着威望和特权。根据全世界范围内的古老智慧:

知识是愚昧的敌人。(英语)

书中自有黄金屋。(汉语)

知识比商品好。(阿拉伯语)

知识是不会被偷走的财富。(菲律宾语)

不知道很糟,不想知道更糟。[沃洛夫语(Wolof)]

男人们深受这些热烈建议的影响,同时总是试图令这被热烈向往的知识远离女人,假装是为了保护她们的美德:

男人的荣耀是知识,女人的荣耀是放弃知识。(巴西,葡萄牙语)

男人们应该把知识放在美德之前,女人们则应把美德放在知识之前。(德语)

女子无才便是德。(汉语)

为了强化两性间的区别,两种现在已为人熟知的策略被付诸实施。一方面,女性的智力和知识被否认或嘲弄:

一个智慧的女人就是双倍的傻子。(英语)

一所房子中女人们在的那一侧,即没有知识的那一侧。(缅甸语)

另一方面,社会也被警告了女性拥有智力的危险。甚至在最早为人所知的资料中,男人就被忠告小心女人的智力:“一个女人的智力会造成灾难。”(梵文)

那些对此进行反驳的、聪明有能力的女人们受到了严厉的谴责:

男人不希望女人比他聪明。(英语)

狗比女人聪明,狗不会对主人狂吠。(俄语)

打鸣的母鸡和懂拉丁文的女人从来没有好结果。

最后一句在整个欧洲非常流行,因为拉丁文多个世纪以来都是欧洲学术用语。女人在男人面前应该保持沉默;试图展现自己学识的女人是不寻常、不得体的,在公众领域的成功也被认为不是女性应该追求的。

对女人接受高等教育的反对声(在历史上)持续高涨,一直难以超越。在欧洲内外通常如此,且多半依然如此。如果没有法律限制,男性研究者就会宣称女人无法表现出才智:她们的颅骨更小、智力更低,这使她们不适合接受学术型教育。

随着更多的女孩上大学,讨论变得更加热烈。各种论点都在辩论中出现。一些学者公开声称对于女人来说,学习是“不自然的”,这会造成她们不愿生育和乖张变态。有资格学习的女人必然是“不正常的”。在19世纪,甚至有人暗示女人一接受高等教育,她的卵巢就会干涸。(直到近年来,沙特阿拉伯的女人还被告知,她们一开车卵巢就会萎缩,不过最近这一“危险”似乎被克服了。)当然,女孩们也被警告,她们如果读书,就会失去找到丈夫的机会。简言之,有学问的女人是失败的女人。

虽然19世纪关于女性颅骨更小、智力更低的争论如今已经过时了一个多世纪,但一些极端正统的穆斯林神职人员依然徒劳地坚持这一观点。他们在文章中和网络上声称,只有男人拥有女人缺少的重要特质,因为男人没有某些身体部位:

没有一个明智的人会否认以下事实:男人由于其天生的能力,在很多事情上比她们优越。可怜的女人,其生命中总会有一些阶段和间隙,几乎无法做任何事,必须向别人寻求帮助和合作。这些阶段就是恋爱、怀孕、生育和喂养婴儿。(227)

这些论证极力证明,女人在智力上处于劣势,这一切都与惧怕失去男性建立起的秩序有关。为了有效地把女人排除出去,常见的诸如“远离、远离”的信息直接与女性身体联系起来,正如埃塞俄比亚奥罗莫人(Oromo)的谚语所表达的:“乳房含有乳汁,但不含智力。”啊,乳房……

尽管有许多力量都在阻止女性进入大学,但有如此之多的大学,尤其在欧洲,选择哺乳的母亲形象作为学术的象征,这难道不是很讽刺吗?博洛尼亚(Bologna)大学成立于1088年,第一个选择用阿尔玛·马特(Alma Mater(228))作为自己的标识。其他欧洲大学紧随其后。甚至在古巴哈瓦那(Havana)大学,“Alma Mater”的字样被以深暗的字体刻在一座巨大的黑色大理石雕像下面,雕像是一个女人,有着张开的双臂和令人印象深刻的乳房。

莱顿大学的“Alma Mater”标识有着被纯洁地遮盖着的、并不惹人注目的胸部,但“剑桥代表哺育、滋养的母亲”(Alma Mater Cantabrigia)这一剑桥旧标识呈现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女性形象,她有着波浪般披散下来的长发和张开的双臂;数个世纪以来,她从不干涸的乳房用知识哺育着世界。她左手持圣杯,右手中象征科学的太阳散发着闪耀的光芒。她毫不费力地将城墙像王冠一样戴在头上。

阿尔玛·马特(Alma Mater),哈瓦那

Alma Mater Cantabrigia,两侧是橄榄树,1600年

然而,从这些乳房里迸发出的知识,数个世纪以来,只让没有乳房的学生受益——几个“声名狼藉”的例外。在13世纪的意大利,贝蒂西亚·郭札迪尼(Bettisia Gozzadini)就是这样一个例外。她穿上男人的衣服,进入博洛尼亚大学,并凭着比其他同学都优异的成绩毕业。她对抗一切偏见,证明了女人也可以成为律师。1296年,她甚至在她的母校教授法律。不过她必须在帘幕后面授课,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她的美丽就会分散男学生的注意力。

直到20世纪,欧洲“代表哺育、滋养的母亲”才开始与女儿们一同分享以前只分享给儿子们的知识。在欧洲,毕业生依旧亲切地称呼他们的大学为“Alma Mater”,称自己为她的“校友”(alumni)——字面意义为“吸吮”。

20世纪,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但科学的顶层发生了什么?男教授还是比女教授多很多。2013年,美国物理学会(American Physical Society)发表了一篇文章,讨论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奖者男女性别比令人痛心的失衡:196:2。最有名的女性诺贝尔奖获得者是玛丽·居里,该奖于1903年授予她和她的丈夫,以表彰他们对放射性元素的发现和研究。1911年,丈夫死后,她因为在化学领域的研究而再次获得诺贝尔奖。然而,1910年,她被提名为法国科学院院士,一场白热化的争论后,却未能当选,反而是她的男性竞争对手当选了;两人仅两票之差,只好重新投票。这次是关于是否接受女人成为院士的投票,科学院立刻以压倒性的多数票予以否决。即使在玛丽·居里第二次获得诺贝尔奖后,法国科学院依然坚持他们的决定。直到1979年才有女性第一次被允许加入这一久负盛誉的“俱乐部”。在英格兰,情况也没有好多少:1945年以前,英国皇家学会唯一的女性是解剖学藏品中的一具人体骨骼。五十多年后,第二位女性物理学家被授予她所在领域的诺贝尔奖:玛丽亚·格佩特‒梅耶(Maria Goeppert Mayer),但在她活跃的时期,她的大部分工作是没有报酬的。(229)

女孩,终于是个女孩!卡通,12世纪下半叶

现在,大多数认为女性缺乏智力或智力低下的可怕观念终于在几乎所有地方被丢进了垃圾堆,越来越多的学术机构终于意识到有多少顶尖的女性人才曾经被,并且依然在被错失。

每个人通往巅峰之路都从读和写开始,鼓励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政府最终会使它的国家更为繁荣昌盛。只要与性别相关的有关知识、智力和珠宝的谬论还在互相附和,刻板印象就会一直是女性通往巅峰之路的障碍;不过越来越多的例外显示,向上的路已不再是禁止通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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