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灯山与科学

圣灯山与科学

周航
顺为资本投资合伙人

我是在四川丘陵深处的一个石油大院长大的,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这个数千人的大单位,呈十字状分布在山沟沟里。在这些丘陵沟壑中,有一座最著名的山,叫“圣灯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据说是古时候这座山总是莫名出现一股股蓝幽幽的火,过去人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只能用“圣灯”解释这一现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开始大范围地开采石油资源。在四川,虽然没发现大规模的油田,却发现了丰富的天然气资源。所以这时候我们才明白,原来圣灯山下有天然气啊,于是就开始大规模地开发。山顶上建了一个炭黑车间,通过把天然气进行不充分燃烧产生炭黑,这是重要的工业添加剂。1958年3月27日,毛主席还特意视察过这里,后来这个车间被命名为327车间。

没有科学知识以前,我们管它叫“圣灯”;有了科学知识后,人可以大规模利用自然资源,制造一种人造的产品,同时也创造了数百人的就业机会,创造了财富,人聚集起来,有了城……

工业革命后,人类开始了真正的起飞模式,但在有科学之前,工业革命也是无从谈起的。国人还有个更微妙的心理,也正是因为工业革命,西方才超越了伟大的东方文明古国,所以才有了那个著名的李约瑟之问:“为什么15世纪之前,在获取自然知识并将其应用于人的实际需要方面更为有效的中国文明,到了15世纪却没有产生近代科学?”这让我们感到遗憾、困惑甚至不堪。

经历了风雨飘摇的近代数十年,国人终于在20世纪喊出了德先生与赛先生的呼声。我们开始走出去、引进来,拥抱科学,拥抱工业,筚路蓝缕百年,我们居然成了举世公认的制造业超级大国,为全世界制造无所不包且物美价廉的产品。年纪略长的朋友,可能记得改革开放是从“科学的春天”开始的,那时候,我们喊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口号,像我爸爸那样的知识分子从“臭老九”摇身一变成为国家建设的栋梁之材。几十年的砥砺前行,尽管财力时有不济,但尊崇科学,加大投入,掌握先进技术等意识,可以说从政府到企业和每个公民已形成高度共识。

时至今日,中国经济总量世界第二,多项产品产量、销量傲然世界,遍地超级工程,国人生活质量、幸福感、自豪感持续攀升。但在科学领域我们依然心中隐隐作痛,自然学科的诺贝尔奖仅有一位,而同是从儒家文化圈完成现代化进化的日本,则不断成为科学领域的核心国家,更遑论我们担心的关键技术、关键材料、关键设备被“卡脖子”的问题,这些都激发了我们对掌握核心技术能力的渴望。越是对科学技术拥有渴望,越是应该搞明白,到底是什么阻碍了我们和科学之间的关系?

是时间吗?是投入吗?是人才吗?肯定有这些因素,但如果只是这些因素,那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

我们从政府到企业到大学、研究机构都已经前所未有地加大了科技投入,强盛的国力也吸引越来越多的海外学子归国,中国人的勤奋也会让等待的时间变得更短,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更坚定地投入,更有耐心一些罢了。

但显然又不止这些因素。

我想我们是不是首先要较个真儿,问问到底什么是科学?以及它和技术、工程这些词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在这里,我既不想引用百科上的词条解释,也不想试图自己定义它。请读者们自己思考一下,或者带着问题去看这本《科学:无尽的前言》,寻找你的答案。

但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理解这本身就是一种科学精神,是在追根溯源。

越追求科学,越知道人类的无知。在浩瀚的宇宙世界,相比人类不知道的“不知道”,我们有限的认知简直少得不值一提。正因如此,在好奇心的驱动下,科学才永不止步地前进着。所以,我认为科学首先是非功利性的,就是人类单纯的好奇心。我们不应试图把问题简单化,用一个似是而非的认知框架去解释它,而是应该极度求真,搞清楚更深层的因果性和相关性。科学的探索,往往也是现实问题的驱动。冷战结束了,人类太空科技的进展骤然变慢,二十年几乎毫无进展。直到近来,在人们对深空探索的好奇心和对人类摆脱地球束缚的渴望被重新燃起,对太空的商业利用有了新的认识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速。竞争又带来更多的参与者,所以太空科技有机会有新的突破。

科学有着更多的偶然性。青霉素、伟哥、X射线的发现,无不如此。当意识到科学探索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那就应给予科学家们充分的学术自由,他们应该有获得支持和满足自己好奇心的特权。

科学也是一门充满缺憾的学问。要认知一件事物,就不得不先建立一个认知框架去解释它。所以,它是有局限性的,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我们曾经以为世界是以地球为中心的,我们曾经以为物体燃烧是因为某些物质中含有一种“燃素”,我们曾经以为伟大的牛顿的经典力学就是运动世界的全部真相。这样的例子在科学史上举不胜举,所以科学的不断突破进步也是建立在批判性思维和否定前人的基础上的。所以,在科学的世界里,不应崇拜权威,而应该允许和鼓励挑战、批判、争论。

科学的探索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一个科学家有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一个微小领域的认知,但这本身就是科学活动的宿命,所以我们要善待失败,对突破更加谦卑和敬畏,我们要允许在巨大持久的投入后依然可能没有突破的事实。这,恰恰是政府比企业能做得更多的地方。

我们一旦进入广袤的科学世界,一旦深入其中就会发现,学科分类就如同毛细血管一样,越是顶尖的人才,越是需要专注在一个具体而细微的领域持续长久地深入下去。但世界如此复杂,我们不得不面对更多的跨学科合作、跨国合作,共享科学研究的进展和成果,而任何一项科学突破,都可能会引发后续的技术和工程以及商业应用的巨大价值,这些都会造福全人类。因此,作为一个大国,更应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去和全世界合作。我们可能在政治上有分歧,在军事上对抗,在商业上竞争,但在科学的道路上,我们几乎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合作,全面地合作。

我们必须承认,科学是属于少数高智力精英的游戏,但全民都应该有科学意识、科学精神。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支持科学家去勇敢自由地探索。反过来,宽松有力的环境会让科学家给全社会回报和惊喜。我期待我们伟大的祖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全世界科学家向往的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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