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当我又见这块阿尔卑斯南麓的至福宝地,总有这样的感觉,仿若流放归来,终于来到大山对着的那一面。这儿的光照更真挚,山峦更鲜妍,这儿生长栗树和葡萄、杏树和无花果,人们和善、有礼、仁爱,尽管他们贫穷。无论他们在做什么,看起来都那么好、那么对、那么善,就像从自然中生长出来的一样。这些房屋、墙垣、葡萄坡阶梯、小径、植物和露台,既不新也不旧,都像是未曾经历人工雕琢计诱,如岩石、树木和苔藓一样自然诞生。葡萄坡的墙,房屋和屋顶,都由同一种棕色片麻岩砖所砌,都如手足般契合。没有什么看起来是陌生、敌对或暴力的,一切都显露出信任、愉快和亲切。
在墙上、岩石上、树桩上、草地上或泥土上随处坐下,四周皆是诗画,皆是人间妙音,美乐和合。
这是一个清贫农村,只有猪、山羊和母鸡,人们种植葡萄、玉米、水果和蔬菜。整个房屋,包括地板和台阶,皆由砖石建构。两根石柱中有条凿出的台阶通向庭院。木石之间,处处有蓝色湖水辉映。
思虑与担忧似乎被留在了雪山的另一边。在那些忧虑的人们与烦扰的事情中我曾想得太多!因为在那边,为存在找一个理由是无比艰辛地重要,令人绝望地重要——否则人该如何活下去?是巨大的苦痛使人变得深刻。而在此地,并无这种问题——存在无须理由,思想只是游戏。人能够感受到: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短暂的。不是所有愿望都安稳:我想再要一双眼、一个肺;我把脚伸进草丛,希望它们再长一些。
我愿成为巨人,头贴在阿尔卑斯牧场的雪上,被山羊围绕,脚趾则在下面的深湖中拍打。我就这样躺着,永不起身,任指间长出灌木,发间长出阿尔卑斯玫瑰,我的双膝是山丘,身上是葡萄园、房屋和小教堂。我就这样躺了一万年,向天空眨眼,向湖水眨眼。当我打喷嚏,便掀起一场风暴;当我在上面吹口气,雪便化了,瀑布跳起了舞。如果我死了,世界也就死了;那么我便穿越世界的海洋,去摘一个新的太阳。
今晚睡哪里?无所谓!世上有什么新闻?谁发明了新的神、新的法规、新的自由?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山上又有一朵报春花开了,叶上长出银斑,甜蜜轻风在山下白杨林中歌唱。一只深金色蜜蜂在空中嗡嗡飞舞,哼唱着幸福之歌、永恒之歌,它们的歌是我的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