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利益的诱惑,长期以来,考古工作都有一股顽敌——盗掘者。
我们在砖厂垃圾堆里翻宝,好利之徒在距离宫殿区西南4公里的渭河滩地也没闲着。盗掘者穿着潜水服,带着金属探测仪淘“金”寻宝。遇到稽查人员,他们佯装戏水,漂浮在江心,万一被抓个现行,也因为这个地方不属于古遗址保护区,被罚点小钱,歇业几天,权当休假。
2018年春夏之季,800多枚楚国蚁鼻钱从此地流入古玩市场[1]。尽管早有耳闻,无意间看到相关文章,我立刻如坐针毡。
这次流出的钱币数量之多,品相之好,藏家遇到自是欢喜。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我对买文物没有好感。这个片区与咸阳城“长陵车站手工业遗址”文物保护区南北相连,出现多国货币已经不是第一次,法律和道德层面的问题暂放一边,擦擦冷汗,倒一杯茶,我应该想想河滩地出现“外币”的原因。
河水清澈见底,阳光照耀下,水面闪着点点星光,静静地向东流淌而去。水鸟在枯草丛里微微低语,不时传来扑翅声,空旷的河面更显得孤寂和冷清。我满腹疑问,站在河边却没有兴致赏景。
接着,我们实地勘察,走访知情人,翻阅原始考古资料。既然心有疑虑,那就采取行动。
最伟大的力量就是同心合力。
张杨等人带上探铲出发了。他们发现,在渭河两岸长约3公里的范围内,不仅沙滩里常见板瓦、筒瓦、瓦当一类的建筑材料,探铲穿透河沙近3米的土样中有人类活动形成的活土、黑色木炭颗粒、陶片。
在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苏庆元老师的协助下,文物局退休干部高忠玉先生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第一手资料。高先生老家在渭河滩地一带,2008年闻听由于河水干枯,岸上出现大量“古董”,他马上前往调查并写过书面汇报。时过境迁,陪同我们再次站在河岸边,高先生回忆所见,话语中透着不甘。
东子是居住在渭河南岸的一位文物爱好者。他带了一纸箱子的陶器残片急匆匆地跑来,说南岸河滩上还有很多,有些浸泡在水里,可惜自己不习水性,又问“这些东西对考古是否有用”。我挑出一块板瓦,向他解说其中的历史信息:上面的戳印是“咸亭沙里”,亭的意思是市场。都是秦代咸阳城典型的遗物,当然有用。
《秦都咸阳考古报告》中有大篇幅内容介绍长陵车站手工业遗址的一些情况,我逐页逐句地翻看。长陵车站区域是咸阳考古的第一站,从1962年至1982年出土过非常多的金属残器,有秦始皇二十六年和秦二世时期的诏牌、刻有“私库”文字的太后或皇家用器、巨大的铜板、各国钱币,还有一批设计精巧、制作讲究的高档器物的残件。
文字枯燥,看乏了就琢磨插图和照片。考古报告或简报的插图叫线图,通过直角坐标正投影的方式绘制,以正投影体现外廓,以剖面表现内部结构,具有文字、摄影、拓本等手段所不具备的优势。我圈出一件第七号窖藏所出的器座线图,求助狄明帮忙翻绘。
狄明是考古队的小兵大匠,性格朴实稳重,不爱多说话,心细又坐得住,每天在电脑上处理各种线图,一笔一笔地描,为我们写专业文章提供保障。
“气死了!”
不爱说话的狄明发怒,肯定是因为电脑又崩盘了。电脑配置低,运行速度慢,指示标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俩大眼瞪小眼,干着急。
终于翻绘完成的线图呈现出了纹饰的精美细节。大小像茶托的底座上部布满错金银的凤鸟和云朵。两只凤鸟侧面相对,身体却缠绕、勾连在一起。头部的细节有区别,外侧的一只顶部是短冠;内侧的那只顶部平直的长羽像花翎;应该代表了一雌一雄。两鸟的周边填空一样地布满了旋涡状的云纹。器底下半部是勾连云纹。
纹饰线条纤细、婉转。一则让人感受到了秦国工匠手艺的精巧,二则让人展开无限的联想。画面中的凤鸟是一雄一雌,暗示平衡、和谐,云纹勾连循环反复,无限扩散的空间没有尽头。
重新绘制的残器图太过精美,我分了神。这残器上的云和凤鸟的造型、构图,甚至是所用原材料都有点眼熟。
[1] 党顺民:《咸阳渭河沙坑出土的楚国“蚁鼻”钱浅议》,《收藏》201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