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泡澡的时候,我经常会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我就这么死了怎么办?”家住川崎市的芳树(六十一岁,化名,无业)苦笑着说。
当时,他照顾了六年的母亲进了医院,而他独自住在三十多年前建造的“两代居[1]”里。他建这栋房子的初衷,本是想在婚后与父母一起生活。
芳树过去在信用社工作,由于长年单身,他一直与父母同住。二〇一〇年,父亲撒手人寰,母亲也在第二年病倒,需要人贴身照料。他曾将母亲送去疗养院,一年之后,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他不顾周围人的反对毅然辞职,把母亲接回了家。此后,他的生活重心便是照顾母亲。
芳树一直希望结婚。四十岁之前,他还会积极出门交际,每逢周末都参加集体约会。但随着年龄增长,他与参加婚活的女性年龄差距不断扩大,交际起来愈发困难。开始照护母亲之后,接触异性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不后悔辞掉工作照顾母亲。而且总想着当初没选的路其实无济于事。”
但没能让父母抱上孙子,还是让芳树深感内疚。
“我很孤独。希望能有个人说说话。”
若是年纪大了还是孑然一身,身体不适时难免倍感煎熬。如果身边有人陪伴,心里会踏实不少。
日本生命保险公司旗下的日生基础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婚姻问题专家天野馨南子指出:“从灾害防范、犯罪预防和疾病管控等角度看,无人照料的独居老人变多,会造成社会不稳定。”
她还表示,“黄昏恋”夫妇的增加有助于降低上述风险,是一种值得庆幸的趋势。
芳树参加过一次聚会,参会的都是与他一样没有成家、独自照顾父母的人。芳树在那儿结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对方在父母过世后找了一家婚介机构,成功步入婚姻。他对芳树说,他是初婚,此前一直跟父母同住,而女方是再婚,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孩子正是最敏感的年纪,经常和我们闹矛盾。”他虽然这样感叹,却很珍惜继女在父亲节那天送的钱包。这令芳树很羡慕。
“我觉得无论是结婚,还是为人父母,可能都有最合适的时机。也许对他而言,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有朝一日,希望我也能结婚。”芳树梦想着邂逅可以与他分享余生的人。
*
关于芳树的报道见报后,我寄了一份报纸给他。他回复我说:“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故事,顿时觉得我得再加把劲了。”
他的话令我松了口气。虽然报道里写的都是事实,但他毕竟年过花甲,我有点担心他会多想。借此机会,我也再次感谢他坦诚分享自己的感受。
后来,芳树的母亲反复住院,最终在二〇一八年四月离开人世。她患有认知障碍与多器官衰竭,装了胃瘘管,死因是心肌梗死。一年过去,各种手续也办理完毕后,芳树在一家咖啡厅当起了志愿者——那些家中有病人需要陪护的人常在这里聚会。除此之外,他加入了体育俱乐部,会去听古典音乐会和大学里的历史学讲座,还在市政府与民间组织主办的护理培训班担任讲师,每天的日程表都排得满满当当。
芳树是个健谈的人。在咖啡厅工作时,他的主要任务是陪患有认知障碍的男性聊天。
“那些人大都是由负责照顾他们的妻子带来的。女性跟女性聊,我就陪丈夫们聊。他们退休前有的制造电脑,有的在报社做校对,大家都只聊工作上的事。”
不过芳树还说:“我们每个月都见面,但因为认知障碍的缘故,他们的记忆力在不断衰退,所以每次聊的东西都差不多,我还得装作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体验挺新鲜。”芳树似乎乐在其中。他会尽力分享自己的陪护经验,以报答自己在照顾母亲的那些年里大家予以的关照。
二〇二〇年十一月,芳树六十五岁了。我问他最近有没有认识新的人,他答道:“这很困难,但我还是想结婚。”他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我想找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人,这样沟通容易些,同龄女性太强势了。”
但对于求助婚介机构,他还比较犹豫。
“听说找婚介机构的女性很多是日子过不下去才想结婚的,容易出问题。”
最近,芳树每次跟其他单身人士聊天,都会聊到“墓地怎么办”的话题。“找个比自己年轻的妻子,就有人照看墓地了。每次去扫墓,看到杂草丛生的坟头,我都不由得考虑这一点。”
可见,眼看着自己即将成为高龄老人,芳树对伴侣的要求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1]20世纪60年代日本发展起来的一种住宅形式,包括两套相邻又独立的住宅,各自拥有完整的卧室、厨卫等生活设施与入户门,但室内有门户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