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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推开门,耷拉着脑袋。

秦典说,“你去把书念啦?”

我说,“对。”

秦典说,“怎么样,很开心对不对。“

我说,“太开心了,超级开心,可是一路走回来秦典说,“又没那么开心了,你书里都写了,我都读过了。其实我那天摸完你的心脏就偷偷看了你的书,你的心脏确实是不跳了,现实中实在没法解释这件事,我就看看小说里是怎么回事。”

秦典从我手里拿走这本书,翻开这一页,接着念起来。

“接下来你会问我,为什么摸到了不说,我会告诉你,因为其实在你发现之前我早就发现了,它早已停跳多时。你想问哪一天,想了一想因为害怕答案不再问了。我看这本书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是几时发现的。”

我坐到沙发上,捂着胸口,看着秦典站在灯下,念着我写的书。

秦典的脸像冰山一角,她接着念,“你坐到了沙发上听我念你写的书,看我的脸像冰山一角,又回想起自己的一套理论,想到之后种种都是给之前找的借口。你在回忆我们如何在一起,如何结婚,你回忆你在烧烤摊写下那一大段向死抱怨的话是什么情况,你即将脱口而出——”

我脱口而出,“——对不起。”

秦典接着念,“我回答你,没关系,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一次一次攻击自己,不停被自己打败。我有时候看着你,像看到一个环,用这本书里你跟你旧情人说的话来形容,就是你在打圈。可是——我必须说,我挣脱你的书也要说——你这是在你写的小说里揣度我,宝贝,我看着你从来没看到过什么环,我才不管你跟你旧情人说了什么屁话,我始终认为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包括男人女人。”

我站起来,注意到死亡回来了蹲在角落,我伸手去拿纸巾擦走路回来出的汗。

秦典说,“你拿什么都像是拿酒,我以前就这么觉得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说。”

我说,“只有你觉得我好。”

秦典接着念,“不——我要按照早已写定的一字一句安慰你——很多人都觉得你好,至少那些早就困得不行,自己也不喝一口酒却守着你喝,听你说话的朋友,也这么觉得,我们都觉得你很好,即使不是世上最好。这要看跟谁比,你总跟悉达多比,跟耶稣比,怎么做得到呢——当然,我觉得如果你足够牺牲,也做得到,可是没人说应该做到啊,没人说应该牺牲啊——你看看你在这里写了什么,我全部看不懂。你这混账这样写道:应该牺牲,这世界上是有应该的,那绝对的价值,真正的美,天上的法,涅槃,道,柏拉图的圆,德谟克利特的原子,爱因斯坦含恨的公式,一定是存在的,我们是应该向着那绝对去使劲的,我们向着它动就足以证明它存在甚至可以让它从不存在到存在。”

我听得难受尴尬,又出了好多汗,我不想承认这是我说的,不想被人看到这一切幼稚。

死亡耳语,“来不及了,我也看了你的书,你还有一段祷告没做。祷告我可听得太多了,好多人见我前都来这么一番没用的,不是你在结尾处这样编造,我真不想多听了。”

我被自己写的小说按在地上跪下,我如此祷告:

“天上的那位朋友,今天我为自己祷告,因为无缘信你,我的账就交在这里了。写作这本书就是想把我黏黏糊糊的心爽爽利利地捞出来,干干净净地给人看,不管我本人还愿不愿意,在它结尾处,我都要这么干,不管我这人的意志,这时代人能做的很少,天上的朋友,据称您死以后大家能做的就都很少,像您还在时一样少。这时代人的神秘跟您的神秘一样无存。我不想束手就擒尽管我认为那是一种幸福,我总是充满不幸地用肉滴血用血思考,我把这些痛苦全部说出来了。我当每个陌生人是听我告解的牧师我也做他们的,当每个人都是慈悲低眉的菩萨同时我也把法印抚到他们头上,当每个陌生人都是比尔・盖茨马斯克掌握了永生的秘密同时我也是那昂扬改变世界的超人。或许只有没被诚实杀死的人生是今时今日唯一残存一口底气的人生,是值得过的,是不怕审判的,哪怕我最终会遇到你天上的朋友。如果您发觉我是诚实的,如果我自证了我的诚实,天上的那位朋友,请您怜悯我,阿门。”

我念完,爬起来,说不出话,感觉到了怜悯。

秦典接着念,“你早已写好你是幼稚的,你轻信诚实,你再次找到了一个以为是解法的东西,以为一旦诚实就也这么觉得,我们都觉得你很好,即使不是世上最好。

这要看跟谁比,你总跟悉达多比,跟耶稣比,怎么做得到呢——当然,我觉得如果你足够牺牲,也做得到,可是没人说应该做到啊,没人说应该牺牲啊——你看看你在这里写了什么,我全部看不懂。你这混账这样写道:应该牺牲,这世界上是有应该的,那绝对的价值,真正的美,天上的法,涅槃,道,柏拉图的圆,德谟克利特的原子,爱因斯坦含恨的公式,一定是存在的,我们是应该向着那绝对去使劲的,我们向着它动就足以证明它存在甚至可以让它从不存在到存在。”

我听得难受尴尬,又出了好多汗,我不想承认这是我说的,不想被人看到这一切幼稚。

死亡耳语,“来不及了,我也看了你的书,你还有一段祷告没做。祷告我可听得太多了,好多人见我前都来这么一番没用的,不是你在结尾处这样编造,我真不想多听了。”

我被自己写的小说按在地上跪下,我如此祷告:

“天上的那位朋友,今天我为自己祷告,因为无缘信你,我的账就交在这里了。写作这本书就是想把我黏黏糊糊的心爽爽利利地捞出来,干干净净地给人看,不管我本人还愿不愿意,在它结尾处,我都要这么干,不管我这人的意志,这时代人能做的很少,天上的朋友,据称您死以后大家能做的就都很少,像您还在时一样少。这时代人的神秘跟您的神秘一样无存。我不想束手就擒尽管我认为那是一种幸福,我总是充满不幸地用肉滴血用血思考,我把这些痛苦全部说出来了。我当每个陌生人是听我告解的牧师我也做他们的,当每个人都是慈悲低眉的菩萨同时我也把法印抚到他们头上,当每个陌生人都是比尔,盖茨马斯克掌握了永生的秘密同时我也是那昂扬改变世界的超人。或许只有没被诚实杀死的人生是今时今日唯一残存一口底气的人生,是值得过的,是不怕审判的,哪怕我最终会遇到你天上的朋友。如果您发觉我是诚实的,如果我自证了我的诚实,天上的那位朋友,请您怜悯我,阿门。”

我念完,爬起来,说不出话,感觉到了怜悯。

秦典接着念,“你早已写好你是幼稚的,你轻信诚实,你再次找到了一个以为是解法的东西,以为一旦诚实就都好了。你把这一番话安排在结尾就埋下了天亮后反悔的种子,诚实可依赖吗?这些事我全不懂,我只知道,你非要死的话,咱俩就一起,你也不用老觉得屋子里还蹲着个谁,死亡不是这样行事的。我也不劝你好好活着,我也说不出口,我只是觉得我们有朋友,你有我,我有你,就好了,明天你还可以去演出,你真的帮助过很多人了,不想演了,就不了,我们就回内蒙古也好,成都也好,去东北找王简阳看电视也好,总归都会过去,你在凌晨六点半想开始写这本书的这种心情,也会过去。”

秦典合上书,亲了我--下。

我看向角落什么都没有,地上也没有花纹。

我感到心口不再有风吹出来。

我的心重又跳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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