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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忍与自由

容忍与自由

容忍是中国人极为看重的处世哲学,容忍的教诲在五经之一的《尚书》中就已出现:“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这也是林则徐那句著名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原始出处。从《尚书》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容”与“忍”两个字若分开来讲,意义是有所区别的,下面我们就聊一聊这“容”“忍”二字。

《说文》:“容,盛也。从‘宀’‘谷’。”这里的“盛”应读chéng,训盛受,就是包容的意思。“宀”表房屋,“谷”表山谷,徐铉注:“屋与谷,皆所以盛受也。”屋子与山谷,都是能用来盛受外物的。需要提一下,今天的“谷”字主要有山谷和农作物两种意义,对应着古代的两个字,“谷”表山谷,“穀”表农作物。“谷”字小篆作087-001 ,《说文》:“泉出通川为谷,从‘水’半见,出于‘口’。”“穀”字,《说文》:“续也。百穀之总名。从‘禾’,‘rareWord_image_86_29 (音què)’声。”两字的形义都是很明确的。现代汉字简化时,把“穀”字简化成了同音的“谷”字,两个字就变成一个字了。我们要注意,读繁体的古书时,不能把“谷”字理解为农作物。

屋子能包容很好理解,至于山谷,似乎就有些超出我们平常的经验:虽然形状上很形象,但似乎一般不会联想到。其实不然。我们熟悉的一个成语“虚怀若谷”,说的就是心胸开阔,如同那山谷一般。山谷是古人很喜爱的一个意象,空旷、沉静,能容纳水流顺利通过而毫无滞碍。这正符合老子无为而治的精神,所以老子形容“古之善为道者”,会说“旷兮其若谷”了。

“容”的本义是包容,而常用的容貌义,则是出自假借。容貌义的本字是“颂”,《说文》:“颂,皃也(‘皃’即‘貌’字)。从‘页’,‘公’声。”“颂”字的本义就是容貌,其部首“页”表示头部,正与容貌相关。“容”字本跟容貌毫无关系,只因上古时期读音跟“颂”字相同,就假借来表示容貌了。而“颂”字,则专职去代表那更高尚的风姿:《诗经》的文体有风、雅、颂三种,这个“颂”,《诗大序》中解释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大抵就相当于今天所说的“歌颂”的“颂”了。

回到主题上来,“容”字重在于包容、容纳,而所容纳的虽是不同的东西,往往也是正面的、有其可取之处的。这是一种主动、积极的行为,其过程其实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和”。经历了容,主体的收获必然更多,视野必然更开阔,心境则更趋于平和,这就是《尚书》中所说的“有容,德乃大”了。与之相比,“忍”字则不同。

《说文》:“忍,能也。从‘心’,‘刃’声。”这里的“能”应读nài,训耐,表忍耐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说:“凡敢于行曰能,今俗所谓能干也;敢于止亦曰能,今俗所谓能耐也。‘能’‘耐’本一字,俗殊其音。”“能”和“耐”最初是一个字,都写作“能”。“耐”只相当于“能”的意义的一个方面,表示能承受,相对被动。后来读音发生分化,就用“耐”字来表示能承受之义了。“耐”是被动的承受,但也包含了积极的意义在里面,今天常说“耐力”,就是一个积极的例子。

不管是不是积极,“忍”所面对的大都是不那么好的事情,大都不是人们所希望的、所愿意接受的。面对上天的不测,就得忍饥挨饿;面对强权的不公,就得忍气吞声;面对敌人的欺凌,就得忍辱负重。总之,大都是迫不得已而采取的行动罢了。忍的目的是为了保全自身,有时只是一时的敷衍,有时则是顾全大局的等待。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通过一时的隐忍而等待时机,获得最终的胜利,也是人们常用的策略。这正是《尚书》中所说的“必能忍,其乃有济(‘济’即成功)”之意。

跟容相比,忍的对象往往是不正当的,人们也常常会有不能忍受的爆发,这个时候,就会喊出那句来自孔夫子的名言:“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句话出自《论语·八佾(音yì)》:“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个季氏确指何人,前人尚有不同意见。季氏是鲁国显赫的氏族,孔子时代其宗主季平子、季桓子、季康子历任鲁国正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把持国政。古时贵族的乐舞是有礼制规格的。舞者八人排成一行,称为一佾,八佾就是八行,共六十四人。这是最高规格的乐舞,只有天子才能用,诸侯、大夫则分别用六佾和四佾。季氏本应用四佾,却用了八佾,明显是一种僭越行为了。春秋末期,诸侯无视天子已成风气,各国国君往往僭越天子的礼节。作为卿大夫的季氏,也僭越了天子的礼节,可见他已经不把国君放在眼里了。所以孔子会说:“(国君)这都能忍受(而不惩治),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孔子的这句话,前人还有另一种解读,就是从季氏的角度说:“这种事情都能忍心(做出来),还有什么事情不忍心去做呢?”也就是说季氏已经到了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程度了。这就涉及“忍”字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忍心的“忍”了。忍心的“忍”引申自忍受的“忍”,只不过是改变了对象而已。接受外界施与自己的不公待遇,是忍受;接受自己施与外界的不公待遇,就是忍心了。若忍心到了极致,就是残忍了。

“容”“忍”虽意义不同,但也有着联系,既然容是要包含不同的东西,其中难免就有矛盾,有不合人意之处,这就需要忍了,通过忍而最终达到容,也是一种成功。但是这种忍,只应限于对合理的、善的忍,而不是无原则地对不公正的、恶的忍。

胡适先生有一篇文章《容忍与自由》,文中提到史学家布尔说过的一句话:“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比自由更重要。”令他感触深刻。由此他进而提出:“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胡适先生是从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角度谈的,即“我们要想别人容忍谅解我们的见解,我们必须先养成能够容忍谅解别人的见解的度量。”这显然是不刊之论。若仅就个人角度来说,容忍亦是达成自由的一条道路,所容忍者越多,自身的收获也越多,进步也越大,必然更接近随心而不逾矩的境界。蔡元培先生曾说过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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