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很多汉字有表音的声旁,但不可靠。想读准汉字的音,要靠查字典、词典上的汉语拼音或注音符号;有些专业书籍上也用国际音标注音。在没有注音字母、汉语拼音方案、国际音标这类工具之前,人们是怎样给汉字注音的呢?
1.譬况法汉魏以前注音一般用譬况法。这是最早的汉字注音方法,也叫比况,其实就是打比方。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音辞》上说:“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许慎造《说文》,刘熙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字音者耳。”
譬况法最常见的是用“读若”或“读如”表示,意思是“读得像(某字)”。比如汉许慎《说文解字》“ ”字:“并行也。从二夫。辇字从此。读若伴侣之伴。”“瑎”字:“黑石似玉者。从玉皆声。读若谐。”“莠”字:“禾粟下生莠。从艸秀声。读若酉。”《说文解字》中有740多条“读若”的例子。
有时也描写发音部位。如东汉刘熙《释名》卷一释“天”:“豫司兖冀以舌腹言之,天,显也。……青徐以舌头言之,天,坦也。”
有时也描写发音方法。如《淮南子·地形训》:“其地宜黍,多旄犀。”东汉高诱注:“旄读绸缪之缪,急气言乃得之。”
打比方是很难完全准确的。上引颜之推的话,后面他接着说:“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外言、内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
颜氏家训·音辞
[北齐]颜之推(531~约590后)
夫九州之人,言语不同,生民已来,固常然矣。自《春秋》标齐言之传,《离骚》目楚辞之经,此盖其较明之初也。后有扬雄著《方言》,其言大备。然皆考名物之同异,不显声读之是非也。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熹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耳。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孙叔言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马之谕,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覈古今,为之折衷。搉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然冠冕君子,南方为优;闾里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隔垣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而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可具论。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至邺已来,唯见崔子约、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颇事言词,少为切正。李季节著《音韵决疑》,时有错失;阳休之造《切韵》,殊为疏野。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云为品物,未考书记者,不敢辄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仓颉训诂》,反“稗”为“逋卖”,反“娃”为“於乖”;《战国策》音“刎”为“免”,《穆天子传》音“谏”为“间”;《说文》音“戛”为“棘”,读“皿”为“猛”;《字林》音“看”为“口甘反”,音“伸”为“辛”;《韵集》以“成、仍、宏、登”合成两韵,“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声类》以“系”音“羿”,刘昌宗《周官音》读“乘”若“承”;此例甚广,必须考校。前世反语,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诗音》反“骤”为“在遘”,《左传音》切“椽”为“徒缘”,不可依信,亦为众矣。今之学士,语亦不正;古独何人,必应随其伪僻乎?《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反为“兄侯”。然则“兄”当音“所荣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语之不可用者。“玙璠”,鲁人宝玉,当音“余烦”,江南皆音“藩屏”之“藩”。“岐山”当音为“奇”,江南皆呼为“神祇”之“祇”。江陵陷没,此音被于关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以吾浅学,未之前闻也。
北人之音,多以“举、莒”为“矩”;唯李季节云:“齐桓公与管仲于台上谋伐莒,东郭牙望见桓公口开而不闭,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则‘莒、矩’必不同呼。”此为知音矣。
夫物体自有精粗,精粗谓之好恶(hǎo è);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hào wù)。此音见于葛洪、徐邈。而河北学士读《尚书》云“好(hǎo)生恶(è)杀”。是为一论物体,一就人情,殊不通矣。
“甫”者,男子之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人遂无一人呼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号,须依字读耳。
案诸字书,“焉”者鸟名,或云语词,皆音“於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训:若训“何”训“安”,当音“於愆反”,“於焉逍遥”“於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类是也;若送句及助词,当音“矣愆反”,“故称龙焉”“故称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尔”“晋郑焉依”之类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别,昭然易晓;而河北混同一音,虽依古读,不可行于今也。
“邪”者,未定之词。《左传》曰“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云“天邪地邪?”、汉书云“是邪非邪?”之类是也。而北人即呼为“也”,亦为误矣。难者曰:“系辞云:‘乾坤,易之门户邪?’此又为未定辞乎?”答曰:“何为不尔!上先标问,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学士读《左传》,口相传述,自为凡例,军自败曰“败”,打破人军曰“败”。诸记传未见“补败反”,徐仙民读《左传》,唯一处有此音,又不言自败、败人之别,此为穿凿耳。
古人云:“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吾见王侯外戚,语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外无良师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尝对元帝饮谑,自陈“痴钝”,乃成“飔段”,元帝答之云:“‘飔’异凉风,‘段’非干木。”谓“郢州”为“永州”。元帝启报简文,简文云:“庚辰吴入,遂成司隶。”如此之类,举口皆然。元帝手教诸子侍读,以此为诫。
河北切“攻”字为“古琮”,与“工、公、功”三字不同,殊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称为“纤”;名“琨”,自称为“衮”;名“洸”,自称为“汪”;名“ ”,自称为“獡”。非唯音韵舛错,亦使其儿孙避讳纷纭矣。
汉末出现了直音法。直音的格式是“某音某”。比如《汉书·高帝纪》:“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颜师古注引孟康曰:“单音善,父音甫。”《康熙字典》引《经典释文》:“单音蝉,又音丹,或音善。”这种方法的主要目的是用常用字音注明生僻字音。直音法的局限是有时找不到同音的常用字,有些音节根本就没有同音字;还有就是不同时代、不同方言区的人就同一个字,读音可能不同。
后来又出现了改变注音字声调的直音法,这样就灵活多了。如唐代唐玄度《九经字样》:“控音空去。”意思是“控”读“空”字的去声。
值得注意的是,在唐之前,直音法有时包含释义的功能。如《汉书·高帝纪》:“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如淳注:“跳音逃,谓走也。《史记》作逃。”这里既注音,也表示假借关系。
直音法简便明了,又比譬况法准确,所以至今还有人用。
3.反切法反切又称反语、反言、反音,或简称反、翻、切,是用两个字给一个字注音的方法。如:“冬,都宗切。”“东,德红切。”“反,甫晚切。”第一例的意思是“都”字的声和“宗”字的韵(含声调)相拼,就是“冬”字的读音(如按现代汉语读音来讲就是d+ōng=dōng)。因古书直行上下书写,所以前一个字“都”叫反切上字,简称切上字、上字。后一个字“宗”叫反切下字,简称切下字、下字。被注音的字“冬”,叫被切字。
东汉初年佛教传入中国。佛经原是古代梵文写的,而梵文是拼音文字。外国僧人学习汉语、翻译佛经,或者中国人学习梵语、翻译佛经,以及佛教徒朗读佛经,都会注意字音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下,尤其是在梵语拼音的直接启发下,人们发明了反切法给汉字注音。唐代陆德明、张守节认为三国魏孙炎创造反切,《经典释文·条例》说:“古人音书,止为譬况之说,孙炎始为反语。魏晋以降,蔓衍实繁。”这是传统说法。而据章太炎、吴承仕等人考证,东汉服虔、应劭时代就产生了反切。
早期的反切有很大局限。反切上、下字都有多余成分,拼合时有困难。反切用字较为随意,用字数量过多,难于掌握;《广韵》有反切上字四百多个,表示d的有“都、丁、多、当、得、德、冬”七个字。更有些窄韵借用邻韵的字作反切下字,一般人难以掌握。从《集韵》以后,各家韵书不断对反切进行改良。到清代李光地等人的《音韵阐微》和刘熙载的《四音定切》时,反切达到了成熟期。旧版《辞源》《辞海》的反切注音基本上是依据《音韵阐微》。民国二年(1913)国音统一会审音也是以《音韵阐微》为蓝本,后来体现在《国音字典》里。不过,因为是以字注字,跟譬况法、直音法一样,反切始终也不能解决方音、古今音带来的问题。
反切的实质是对汉字字音的分析,这是汉语音韵学发生的重要标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