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可怕。真讨厌留下来啊。”
2016年3月14日,为SWITCH的特辑《和树木希林在一起》做访谈的时候,希林老师一看到放在桌上的录音笔便来了这么一句。我劝她说,访谈是刊登在月刊杂志上的,不会一直摆在书店里,好说歹说她才答应。
希林老师原本就常说,电视跟广告好就好在不会留存下来。她爱极了这份播完就消失的痛快。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尽情玩耍。“演员是我的‘假面目’。置身于‘艺人’这个范畴里,反而更像我自己。”——如果这是希林老师的肺腑之言,那就意味着“我并没有值得流传给后人的表演论”恐怕也并非谎话。
然而在前文提到的《风与摇滚》中,她也说过:
“要是我死了,讲述者就只剩下浅田美代子了呀……”
她的语气当然是很亲切的,但终究是表明了“担忧”,还说她有自己动笔写点什么的想法。箭内先生问:“您已经开始写了吗?”
她却回答:
“不,一行都没写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我们没能如愿拜读她亲笔写下的文章。那就至少像这样,把希林老师围绕表演的“话语”用文字形式保留下来,变成书本而非杂志,摆上书架吧。还请老师原谅我自作主张。
同时,我想借此机会,感谢SWITCH的新井敏记总编、槙野友人先生、撰稿人堀香织女士大力促成了本书的出版。这成了一本对我自己具有重大意义的书。
同样感谢内田也哉子女士为本书贡献了如此精彩的文章。身为散文家,也哉子女士本人也有一双犀利而温柔的“眼睛”。能在她文字的世界与希林老师相伴,我深感荣幸。
悼词以外,在近一年时间里,我严守对希林老师的承诺,拒绝了所有委托我做“讲述者”的采访,无论是电视还是杂志(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把该说的都写在了悼词里)。所以我把这本将在老师去世一周年之际出版的书看成曾一度中断的“康复过程”的一部分,以自己的方式投入了它的编撰工作。
在法国拍摄的电影终于在昨天完成。借用希林老师的话,今后我必须尽力接受希林老师缺席的现实,继续迈进,不能患上“希林老师依赖症”。
所爱的人已经不在此处,伸手无法触及。可正因为如此,这样的缺席才让我心怀思恋。我觉得,拥有不幸的天性,以“思恋”为生计的人大概注定要成为创作者。从这个角度看,也许这本书对我而言,就是一封已经不可能寄达的“情书”吧。
2019年7月14日
是枝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