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莉芮尔手足无措,犹豫不决,不知是该跳船逃跑还是求助法铃。随后,她采取行动,取出岚纳和撒拉奈斯。由于佩剑横放在腿上,这个动作也颇费了些力气。
尼克的身体一动不动,但是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地缓慢涌出,左右飘散,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肆行魔法令人生厌的恶臭也一起飘出,刺激着莉芮尔的嗅觉,她感觉喉咙里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没有继续等待,同时摇响两只法铃,并将自己的意志化为严厉的命令,直指眼前这个身影和飘扬的烟雾。
沉睡吧,莉芮尔心想。她身体紧绷,努力集中两只法铃的力量。她可以感觉到岚纳的催眠和撒拉奈斯的强制力量。铃声在水面回响,与魔法一起环绕着尼古拉斯,将他体内的肆行魔法灵魂遣回休眠的状态之中。
也许事实并非如此。莉芮尔看到白色的烟雾只是稍稍退缩,然后法铃开始发热,闪着奇异的红光,铃声开始走调,变得模糊不清。接着,尼克坐了起来,眼睛仍然向后翻着,看不到东西。毁灭者借他的嘴说话了。
它的话一字一句击打在莉芮尔身上。她感觉骨髓似乎突然燃烧起来,耳朵像被刺穿一般,剧烈疼痛。
“蠢货!你这点儿代代相传的薄弱力量怎么可能和我对抗!我简直为撒拉奈斯和岚纳感到悲哀,它们居然就这样寄居在你和你的小饰品上。静止!”
最后两个字的力量如此之大,莉芮尔痛得尖叫起来。但是随着肺部缺氧,尖叫声变成了喉咙里的“咯咯”声。尼克体内的东西——邪灵的碎片——迅速束缚了她,甚至把她的肺冻结了。她拼命地呼吸,但根本没有用。她的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麻痹了,被一股力量所控制,她毫无还手之力。
“永别了。”毁灭者说。然后,它驱使尼克的身体站起,芦苇船摇摆不定,它小心地保持平衡,然后向远处的两艘船挥手。与此同时,它喊出一个名字,声音在整个湖谷回响。
“赫奇!”
恐慌中,莉芮尔一次又一次努力呼吸,但胸部仍然无法动弹,法铃在她僵直的手中毫无生气。她疯狂地回想自己头脑中的咒印,试图在窒息死亡前找出挣脱束缚的办法。
但一无所获,丝毫没有头绪,直到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还有些感觉。她无法转动眼球,但可以从眼角余光瞥见,在她膝头,横放着尼希玛的地方,剑刃上闪烁的咒印正流入她的体内,与使她陷入致命困局的肆行魔法抗争着。
但是咒印只能非常缓慢地击败这个咒语。她自己必须也做点什么,否则按现在的速度,还没等到肺部获得解放,她就窒息而死了。
莉芮尔急切地希望做点儿什么,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小腿可以左右摆动,于是她努力摇晃小船。船不太稳定,如果把船摇翻,或许可以让肆行魔法灵魂分心……从而破解咒语。
莉芮尔再次晃动小船,有水溅入,渗透进紧密捆扎的芦苇中。尼克的身体没有转过来,他的双腿不自觉地适应着摇摆的船身。他体内的东西显然正专注于靠近的船只,还有禁锢着更强大的自己的两个半球。
然后莉芮尔昏了过去,她的身体极度缺氧。片刻之后,她清醒过来。恐慌使血液中肾上腺素的水平上升,她再次尽最大力气摇动小船。
芦苇船在摇晃——但没有翻覆。莉芮尔在内心尖叫,用她的佩剑已经解放的每一块肌肉,最后一次努力摇晃小船。
湖水潮汐般涌入小船。有一瞬间,小船似乎就要倾覆。但是小船实在太结实了,它又恢复了平稳。而尼克的身体对船强烈的摇晃毫无准备,无法保持平衡。他倒向一侧,伸手抓住船头,随即又倒向另一侧——掉进了湖里。
莉芮尔立即喘了口气。片刻之后,随着她全身一阵战栗,被束缚的肺部充满了空气。尼克跌进湖中的瞬间,咒语被打破了。莉芮尔啜泣喘息着,然后把法铃放回铃袋,拿起佩剑。剑柄的咒印让她感到一阵温暖和鼓舞。
同时,她一直在寻找占据尼克身体的东西。起初,湖面上没有任何东西移动的迹象。然后,她看到几码之外的水面冒着水泡,热气腾腾,仿佛湖水在沸腾。一只手——尼克的手——从水中伸出,抓住船的一侧,用难以置信的力量撕下了一整片编织好的芦苇。他吐出嘴里的水,愤怒地高声尖叫,周围一英里内的鸟全都惊慌飞起。
尖叫声中,莉芮尔也恐慌逃跑。她本能地从船的另一侧跳下,进入水中的芦苇丛,涉水逃跑。恐怖的尖叫声再次响起,接着是巨大的水花飞溅声。起初,莉芮尔以为是尼克追了上来,但其实是尼克举起整条船扔向她,身后响起水花溅起和芦苇折断的声音。如果她稍慢一点儿,砸中她后背的就是整条船,而不仅仅是水花和不痛不痒的芦苇了。
在他采取其他举动之前,莉芮尔加速逃离。水没有她想象的深——只到她胸口的位置——但这减慢了她的速度,所以她总感觉下一秒那个东西就要抓住她,或者用咒语击倒她。她拼命地朝浅水区走去,不断用尼希玛劈斩开芦苇以加快脚步。
她没有回头,因为无法面对可能看到的东西。她片刻不歇,即使迷失在急流中,无法分辨去向时,她也没有停下。拼命前行使她的肺部和肌肉都产生了剧烈的灼烧感,疼痛难忍。
最后,身体痛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她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所幸现在水只到她膝盖的位置,莉芮尔坐下来,把芦苇丛压成了一个潮湿而泥泞的座位。
她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寻找身后的追击者,但似乎什么都没有——至少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自己重重的心跳声回响在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
她坐在混浊的水中,感觉自己好像坐了很长时间。最后,当她感觉不会崩溃痛哭或呕吐不止时,她站起身,再次艰难前行。
她一边跋涉前行,一边回想自己所做和未做的事情。那些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出现。她回想起自己的犹豫和笨拙,觉得应该更迅速地摇响法铃。也许她应该刺伤尼克——尽管这样做似乎不对,因为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潜伏在他体内伺机而动。而且这可能无济于事,因为很可能不论尼克生死,那个灵魂碎片都可以寄居在尼克体内。它甚至可能进入她的身体……
珂睐预见到的被毁灭的世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错过了阻止毁灭者的机会吗?跟尼克待在芦苇船上的几分钟是决定命运的关键点吗?那是她应该抓住却错过了的重要机会吗?
她一直思考着这些问题,这时她跋涉其中的泥水变成了脚下的泥地,芦苇丛也变得稀稀疏疏。很明显,她已经到了沼泽的边缘。但是,红湖东岸这几片沼泽地绵延二十英里,莉芮尔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
她从太阳的位置和一株高大芦苇的影子推测出那个方向是南方,然后开始沿着沼泽的边缘向南前进。这比在干燥的地面上难走,但比较安全,可以避开被赫奇驱赶到阳光下的亡者手卒。
两个小时后,由于路上意外跌入深洞,莉芮尔全身湿透,到处是黏糊糊、令人厌恶的红色芦苇花粉和黑色泥浆。泥浆臭不可闻,她身上也臭不可闻。沼泽似乎没有尽头,她的朋友们也不见踪影。
莉芮尔越来越犹疑,开始担心起同伴们,尤其是坏狗。也许亡者手卒太多,她被打败了,或者被赫奇控制了,就像尼克体内的那个灵魂碎片轻而易举地击败她,仿佛她根本没有魔法力量。
也许他们受伤了,也许仍在战斗,她一边想着,一边强迫自己加快速度。没有她和法铃的帮助,他们在面对亡者手卒时更加势单力薄,萨姆甚至还没有读完《亡者之书》,而且他也不是阿布霍森。如果有殁地坎或者其他能够忍受正午炽热阳光的生灵追捕他们怎么办?
想到这些,她离开水流,开始在更坚实的地上走走跑跑。跑一百步,走一百步,同时留意血鸦、亡者和赫奇的人类仆人的身影。
有一次她看到——也感觉到——附近有亡者。但那是在远处四散逃跑的亡者手卒,试图寻找庇护所,以躲避正在吞噬它们肉体和灵魂的太阳。如果找不到洞穴或无尸体的坟墓,它们将被阳光重新送回冥界。
很快,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追捕猎物的同时也被追捕的动物——就像一只狐狸或一匹狼。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尽快赶到溪边,仔细搜寻,看能否找到她的某个朋友,或者——她所害怕的——证明他们遭遇不幸的证据。同时,她忐忑不安,总感觉会有敌人从微微隆起的小土包或者干枯的树后窜出,又或者从天空俯冲下来。
看到那一排树木和灌木丛时,莉芮尔心想,至少现在可以分辨前进的方向了。溪流就在附近,不到半英里了。于是她把跑动的步数增加了一倍,跑两百步,走一百步。
她跑到第一百七十三步时,突然有东西从一排树木中冲出,直奔她而来。
莉芮尔本能地伸手去拿弓——但弓不在身上。于是她边向前跑边顺手抽出佩剑。
她正要尖叫着冲过去,这时她认出那是坏狗,转而欣喜地欢呼,坏狗也高兴地吠叫回应。
几分钟之后,她们跳跃着抱成一团,坏狗一边舔舐主人一边扭动身体,莉芮尔拥抱亲吻坏狗,扔开碍手碍脚的剑以庆祝重逢。
“是你,是你,是你!”坏狗摇动尾巴,低声吠叫。
莉芮尔什么也没说。她跪下来,头靠在坏狗温暖的脖子上,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包含了她遇到的所有麻烦。
“你比平时的我闻起来还要臭,”最初的兴奋之后,坏狗闻到了莉芮尔身上污泥的味道,“你最好起身,我们必须赶回溪边。还有很多亡者手卒——赫奇现在好像放任他们做任何事情了。至少我们这样猜测,因为闪电——它们应该是跟着两个半球的——已经转移到湖面上了。”
“是的,”他们开始往回赶的时候,莉芮尔说,“赫奇在那儿。尼克……他体内的东西……在芦苇丛里召唤他。他们有两艘船,正把两个半球运往安塞斯蒂尔。”
“它又在尼克身上出现了,”坏狗若有所思地说,“没有间隔太长时间,即便是它的碎片,都比我想象中强大得多。”
“那力量也远超出我的想象。”莉芮尔回答,不禁发抖。他们快到溪边时,看到萨姆在树荫中等候,搭箭准备射出。她要怎么向他解释已经救出了尼古拉斯——然后又失去了他呢?
突然,萨姆动了。莉芮尔惊讶地停下。看起来他好像要把箭射向她——也可能是坏狗。弓弦“砰”地松开,一支箭射了出去,莉芮尔急忙低下头——箭径直冲她飞来。